第67章 第 67 章

    凤祁抽出配剑, 阎花青的身体颓然倒地。大股鲜血从他喉头的伤处冒出, 可他脸上没有丝毫痛苦之色,反倒依旧带着笑容。

    “做得不错,凤祁,你没让我失望。”

    倒在地上的人已经说不出话了,可那冰冷如蛇蝎的声音依旧紧贴着凤祁耳畔响起, 就连语调也没有改变“虽然与我预想有些不同,好在结果相差不多。我既已得偿所愿,那便暂时道别吧。”

    阎花青染血的眼珠动了动,落到凤祁身上, 咧开一个微笑“凤祁, 期待我们的下一次见面。”

    这话音落下,阎花青的身体重新化成一道黑烟,被风吹散开来。

    结界轰然破碎, 龙王终于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

    他踉跄倒地, 却被一双手臂扶住了。

    龙王转头,对上了凤祁面无表情的脸。凤祁掌心抵住对方背心,精纯的灵力徐徐灌入, 稳住了因失去龙珠,而逐渐崩损的灵脉。

    龙王气若游丝“你我罪有应得, 不必救我”

    “你若死在这里,他会难过。”凤祁眼眸敛下, 冷声道, “我已经亲手杀了他的兄弟, 若再杀他父亲,日后要如何面对他。”

    龙王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口,没再说什么,而是将视线移向那面已经破碎的琉璃光镜。

    “阎花青还没有死。”

    凤祁眉宇一沉。

    龙王道“他以魔功将魂魄一分为三,这镜中的,是他力量最为薄弱的一小片魂魄,不足本体的一成功力。”

    一成功力,已经这么难以对付。

    凤祁眼眸微暗,问“其他部分呢”

    “魂魄本体,如今被困在了魔域当中,至于还有一部分没人知道。”龙王摇摇头,叹息道,“那部分魂魄隐藏得极好,他不曾告诉过任何人,我只知道,应当仍在仙域。”

    他的经脉在灵力作用下稳定下来,渐渐归于平静。可与此同时,在体内翻涌不息上千年的灵力流动,也已经不复存在。

    凤祁收了法术,龙王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轻轻笑了下“原来他先前,一直是这种感觉。”

    “多谢你救我。”他抬眼看向凤祁,又问,“你如何得知该怎样修复失去龙珠后崩损的灵脉,是晏儿教你的”

    “他过去不就是这么”凤祁的话说到这里,却是一顿。

    他为何会知道当年季朝云是怎么做的

    季朝云没有向他提起过这些,他究竟是从何处得知

    龙王并未注意凤祁的异样,他收回目光,轻轻道“阎花青从未放弃打破魔域封印,此番两族修复了封印裂隙,可依旧无法减缓封印削弱的速度。想永除后患,唯有重塑封印。”

    “这封印是凤霄当年设下的,谁有这能耐,重塑他的封印”

    龙王偏头看向凤祁,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了“事在人为,总会有人可以。”

    “这些年,灵渊海被魔不断渗透,可我疲于对付体内的魔息,根本无力察觉。直到君玦死在龙王庙,我才意识到端倪。”

    龙王道“我调查君玦死因,阎花青出现在我面前,将一切的真相告知于我,并提出替我报仇。”

    “他的魔息已尽数侵入我体内,我根本不可能杀他,所以才设下这个局,借你之手帮我。”

    凤祁皱了眉“他不是魔域尊主么,怎会如此轻信于你”

    “谁说他信我”龙王嗤笑一声,“他不需要信我。”

    “阎花青的可怕之处就在于,此人行事乖张恶劣,非常人所能理解。”龙王道,“如你所见,他根本不在乎这片魂魄的死活,也不在乎我是否算计他。他只是想借故引你出来,见你一面,确认一件事。”

    “他想确认什么”

    龙王摇摇头“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凤祁狐疑地看他,见龙王已经合上眼,也不再多问。他站起身,天边恰有几道剑光划过。

    “总算来了。”凤祁紧蹙的眉宇舒展开,偏头对龙王道,“我现在进去接小龙,你不会跑吧”

    龙王朝他一摆手“快去吧,我这副模样,如何跑得掉”

    凤祁点点头,没再耽搁,快步朝洞穴里走去。

    山洞中的篝火跳动,凤祁刚走进去,便看见了倒在洞穴深处的少年。

    饶是已有所准备,凤祁仍不免心口狠狠抽痛一下。

    季朝云倒在一片血污当中,就连散开的银发上也沾染了血色,模样十分狼狈。

    伤处早已痛得麻木,他脑中昏昏沉沉,几乎什么也看不清,只在感觉有人接近时本能的往后瑟缩。

    “是我。”凤祁俯下身,从身后环住季朝云仍在微微战栗的身体,喉头干涩,“别怕,已经没事了,是我。”

    “凤凤祁。”季朝云终于看清了眼前的人,眼眶瞬间红了,“凤祁”

    “我在,我在这里。”凤祁声音嘶哑哽咽,“抱歉,都怪我。”

    阎花青从一开始便是冲他而来,若非他闭关不出,阎花青也不会寻到这个借口,将季朝云平白卷进来。

    说好会护他周全,却又一次食言了。

    凤祁脱下外袍,小心将季朝云裹起来,低头亲吻他冰冷的额头“我带你回去,没事了。”

    季朝云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这具身体太弱,这一夜的折磨足以令他精疲力尽。他将头靠在凤祁肩头,仍由对方将他抱起跃上虎背,出了山洞。

    洞外,后续赶来的弟子已将龙王羁押,并开始四处搜寻逃脱余。凤祁看也没看那些,驱使白虎跃上天际。

    夜风微凉,凤祁紧紧抱着怀中的人,替他挡去所有吹来的寒风。

    季朝云的衣袍早被冷汗浸透了,冰冷的贴在身上。唯有凤祁身上温暖而熟悉的热度,却透过二人紧密相触的部分传来,流入四肢百骸。

    不知过去多久,季朝云小声问“他如何了”

    他没说是谁,可凤祁立即明白过来。

    凤祁低声回答“他没事,已经被书院弟子带走了。”

    “我觉得不对劲,他今天与我说了些很奇怪的话。”季朝云抓着凤祁的衣袖,声音细微,“我不明白”

    凤祁眼中酸涩,他闭了闭眼,轻声道“事情有些复杂,等你休息好了,我慢慢告诉你。”

    “睡会儿吧,很快就到了。”

    “嗯。”

    与此同时,黑暗的密林中,一道微弱的红光落入草丛,随即被一双手捧了起来。

    “您没事吧”

    那人一袭黑袍,大半张脸隐于兜帽中,只露出一小片光洁白皙的下巴,在黑暗里看不清真容。

    红光微弱的闪烁着,似乎随时都会消散。

    “你不该来。”阎花青的声音从光芒中传出来。

    “我知道。”来人捧着那团红光,声音里含着某种热切,“可如果今日不来见您一面,又不知该等到何时。”

    “胡闹,我教过你什么。”那声音温和而冰冷,却透着一丝迁就,“不可感情用事,若被人发现破绽,你知道会是什么结果。”

    黑袍人眸色敛下,似乎有些低落“我明白。”

    红光浮上半空,绕着他飞旋一圈,声音里带着某种蛊惑人心的力量“我这缕魂魄马上就要消散,想见我,便尽快完成我给你的任务。”

    “我在魔域等你。”

    他说完这话,微弱的光芒彻底消散于夜空当中,了无痕迹。

    黑袍人长久凝望着那缕魂魄消散的方向,藏在兜帽下的眸子清透明亮,似乎带着某种灼热的渴慕与期盼。

    片刻后,他收敛目光,转身消失在密林深处。

    余下两日,季朝云都被凤祁关在文曲峰养伤。

    凤祁端着伤药推门而入,季朝云靠在床上,没有受伤的左手捧着本书卷正在阅读。

    “不是让你别乱动么”

    龙族的褪鳞之伤极难愈合,唯有等到鳞片再生完毕,才算彻底恢复。恢复之前,莫说是执剑练功,就是稍动一动,都可能让伤势复发。

    而季朝云或许是体质太弱,这些天精神始终不怎么好,凤祁索性连门都不让他出,安心在屋中养病。

    季朝云把书放到一边,低声道“你不在,又不让我下床,我待着无聊嘛。”

    凤祁放下伤药,低头在他额前吻了一下“嗯,我的错,今日感觉如何”

    “好多啦。”季朝云顺从地伸出手,让凤祁帮他揭开小臂上的绷带换药,又问,“仙尊找你何事”

    凤祁动作顿了顿,神色如常道“仙域几大宗族联合,对灵渊海的彻查结束。证实龙王勾结魔族,危害仙域安危。”

    季朝云眼眸微微敛下“结论呢”

    “龙王已经承认,勾结魔族乃他一人所为,与灵渊海龙族无关。仙域几大宗族念在其修为散尽,又协助诛杀魔尊有功,决定将其镇于极北的从极之渊内,永世不得离开。”

    季朝云指尖轻颤,许久,才缓缓道“罪有应得,挺好的。”

    季朝云回到文曲峰后就开始发热,直到昨日才退了烧,凤祁也终于有机会将事情向他解释清楚。

    听说所有事情真相后,季朝云未置一词,态度出人意料的平静。

    他的伤势已经在渐渐好转,光洁的皮肤上,只留下一道已经结痂的半圆形疤痕。

    凤祁小心替他换了药,重新包扎好,才听季朝云问“他什么时候走”

    “今日申时。”凤祁道,“叔父方才找我前去,便是想问你要不要再见他最后一面。”

    暗牢中黑暗幽静,龙王席地坐在墙边,被铁链捆束着。门外锁链轻响,沉重的铁门被人推开。

    凤祁扶着季朝云走进来。

    龙王抬眼看去,疲惫的眸光微微亮了一下“我以为你不会再想见我。”

    季朝云定定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凤祁道“我出去等你吧。”

    “别。”季朝云抓住他的手,哀求道,“不会太久,别走。”

    自那夜过后,季朝云对凤祁的依赖变本加厉,几乎到了片刻也离不开他的地步。凤祁摸了摸季朝云的头发,应道“好,我陪你。”

    二人走到龙王面前,龙王无法起身,只能抬眼温和地注视着他“还疼么”

    季朝云偏过视线,声音低哑“不疼了。”

    “那就好,这样我便能放心。”龙王道,“灵渊海的长鸿长老是我心腹,他性子急躁了些,可一直很喜欢你。他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还记得么”

    季朝云没有回答。

    龙王自顾自道“离开前,我将所有事情告诉了他。在你回去之前,他会照看好龙族。”

    “我来这里,不是想说这些。”季朝云轻声打断他。他蹲下身,与这位阔别已久的父亲对视,“你那天说,你生平有一憾事,我来替你了此心愿。”

    “我来见你,是想告诉你,我接受你的道歉。”

    “但我不会回灵渊海。”

    “我不再是君晏,也不想再做君晏,更不会去继承你的龙王之位。”

    他的身体还没完全康复,声音气息不足,尾音轻微地发颤。

    “你这性子,还是一点也没变。”龙王轻轻笑了下,道,“不想回去,便不回去吧。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不会逼你。”

    “至于灵渊海,你大可不必担心。记得我告诉过你,灵渊海龙族存在于千万年,它或许会因为某个人的存在而壮大,却永远不会因为某个人的离开而覆灭,我也一样。”

    片刻后,凤祁扶着季朝云站起身,朝门外走。

    “凤族的小子。”龙王忽然高声唤道,“照顾好他,你若敢欺负他,当心我从从极之渊爬出来找你算账。”

    凤祁脚步微顿,笑道“放心,不会给您这个机会。”

    龙王暂时关押在戒律殿的暗牢中,二人离开暗牢,出了戒律殿,却见君如琢正等在门外。

    君如琢神情比先前更加憔悴,凤祁一见他脸色便沉了下来,搂着季朝云绕过他朝旁边走去。

    “兄、兄长”君如琢疾走两步,在身后叫住他们。

    凤祁停下脚步,没好气道“君公子,别跟这儿乱认亲,谁是你兄长”

    “我”君如琢低下头,凤祁搂着季朝云抬步欲走,他连忙道,“我是来道歉的”

    “是我不对,我不该轻信于人,不该引兄长入圈套,我”君如琢快速道,“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没用,可我是我对不起兄长。”

    季朝云垂眸不语,凤祁冷冷道“说完了说完可以让我们走了吧”

    “我已经自请回灵渊海,闭门思过百年。”君如琢道,“那日的话我都听见了。我会回到灵渊海,协助长老清扫族中被魔族渗透的族人。我会替叔父,替兄长守着灵渊海。”

    “希望你说到做到。”季朝云头也不回,扯了扯凤祁的衣袖,“我们走吧。”

    两个时辰后,羁押龙王的仙辇离开鸿蒙书院,朝极北飞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季朝云斜靠在庭院的竹椅上,遥望着漫天星辰,不知在想什么。今日外出一趟,让他更是精神不济,眼底满是疲惫。

    凤祁推开庭院大门,双手背在身后,悄无声息走过来“猜猜我给小龙买什么啦”

    季朝云收回目光,疑惑问“买山下的集镇尚未重建完成,你能买到什么”

    鸿蒙山脚的集镇并未全数灭门,书院弟子在搜寻季朝云被绑架的荒山后,很快在山中寻到了不少被迷晕的散仙。

    但虽说如此,集镇仍需时间重建,所有商铺尚未重新开张。

    “没了长鸢榭,难道还没有别处么你也太小看我了。”凤祁神秘一笑,从身后拿出两串糖葫芦,递给季朝云一串,“喏,我去人间买的。”

    季朝云睫羽微动“人间”

    “是啊,把小花累坏了。”凤祁在他身边坐下,咬了粒糖葫芦下来,“不过神兽就是不一样,比我自己下趟凡间快多了。”

    季朝云看着手中的糖葫芦,轻声道“谢谢。”

    “谢什么,作为你夫君,不该给你买好吃的吗”

    季朝云轻轻应了一声,咬了一小口。

    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季朝云笑了笑“很甜。”

    凤祁若有所思地看他,忽然凑上来吻住他的唇。

    季朝云猝不及防被人袭击,竟也忘了反抗,呆呆地张着口任由对方占便宜。

    片刻后,凤祁直起身,认真道“你这串的确比我的甜,明明都是同一家买的,这是什么道理”

    季朝云眨眨眼,下意识道“那我与你换”

    “不用。”凤祁一只手撑在他身侧,眼底含笑,“我觉得与糖葫芦无关,是你比较甜。”

    季朝云一怔,偏过头“你又逗我。”

    凤祁含笑不语,二人很快吃完了糖葫芦,凤祁取过丝帕给季朝云净手。做完这些,季朝云往里让了让,让凤祁在他身边躺下。

    凤祁把他搂进怀里,用嘴唇试了试他额前的温度“怎么又有些烫,不舒服吗”

    “没有,可能是有点累了。”

    “一会儿再给你煎副药。”凤祁将季朝云散落在额前的发丝拨到而后,后者主动贴上来,在他掌心蹭了蹭,“心情好些了”

    “我没有”

    “不用骗我。”凤祁把玩着他的发丝,温声道,“你在我面前不用隐瞒,开心或者不开心,都可以说出来,我与你一起承担。”

    季朝云把头埋进他怀里,声音低哑艰涩“我真的没事,我就是我就是在想,我今天是不是不该那样与他说话。”

    “你一时接受不了,我都明白。”凤祁宽慰道,“你不需要勉强自己。”

    “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季朝云靠在凤祁肩头,闭着眼睛,低声道,“凤祁,我没有父亲了。”

    如果还有时间,他们可以渐渐冲淡过往的矛盾,让一切变回原来的模样。可现实甚至没有给他接受与和解的时间,来去仓促,让他措手不及。

    凤祁沉默地抱着季朝云,感受到怀中的躯体轻轻颤抖着,肩头的布料很快便濡湿了一小片。

    凤祁轻叹一声,掌心轻抚着季朝云的背心,正欲说什么,忽然闻到了一股清甜的气息。

    那气味有些熟悉,淡淡的,闻来却外甜腻,激得人心浮气躁。

    凤祁怔愣一下,立即想起这味道是在何时闻过。

    他惊愕地低下头,感觉到怀中躯体的温度又升高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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