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卿没有重伤, 身上有些细碎的小伤口,手掌擦破皮,涂了红药水就在医院里的病床沉沉入睡。
他太疲惫了。
忙碌整天,连口干净的水都没喝, 要是普通人早就累得生病了。
宋卿虽是鲛人, 但没有鲛珠维持体能和形体的能量,疲惫过度超过身体能负荷的程度就容易露出原形, 所以他亟需休息补充体力。
好在救援队伍没有拖延,很快就安全爬上巫神祖庙宇并将他和徐琮璋送到附近的医院。
宋卿在救护车上的时候就睡着了。
徐琮璋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目送他进入病房, 待自己被送进手术室才抬头看医生。
医生和护士看他十指的伤势都颇为惊讶于徐琮璋的忍耐力, 因为十指几乎全断,其中两根手指还能看见白骨。
这种程度的伤势恐怕连个受过特训的成年男人都做不到面无表情,但眼前的少年神色淡漠, 好像手指不是自己的, 所以感觉不到痛感。
“你真勇敢,非常棒。”医生安慰徐琮璋,检查伤势后颇为庆幸地说“你的伤口经过专业的处理, 没有受到严重感染。”
听说眼前的少年是大罗岭山脉灾区里送出来的, 那里爆发山崩、泥石流和暴雨洪涝,本来最容易受感染,但处理伤口的手法很专业, 送医又及时, 成功保住这双手。
闻言, 徐琮璋露出笑容“宋卿帮我处理的,他很聪明。”
医生值班到现在,没空关注新闻,也不知道宋卿是谁,只觉得徐琮璋提到宋卿两个字时,整个人就变得很奇怪。
笑容和语调都很甜蜜,如同每个提起心上人的男孩,但甜蜜的里层好似还埋藏着糜烂的东西。
像开到最盛时候的花,即将腐烂。
医生抬头看了眼徐琮璋,对方脸上挂着无害的微笑,于是他觉得可能是自己太累了,产生幻觉。
医生拿起麻醉针剂调剂量,同时说道“骨头断了,需要接骨和缝针,先局部麻醉。”
“不用麻醉。”徐琮璋突然说。
“什么”医生和护士都惊讶的看他“不麻醉会很痛。”
徐琮璋微微偏着脑袋,目光落在冰冷的墙面,眼底金红色的流光一闪而过,他轻声问“我的伤需要多久才能痊愈”
医生“最佳效果是三个月内就能拆绷带,但是完全好就得一两年的精心护理和复健。”
医生和护士都没发现他们头顶的天花板矗立着两只碗口大的幽蓝色半透明蝴蝶,两只蝴蝶在医生说完话后,分别俯冲至两人的头顶,瞬间碎成流光。
徐琮璋视若无睹,眼睛眨也不眨的说“伤势不重,三个月内就能全好。”
医生和护士眼神呆滞的记下这句话,站在旁边不动。
徐琮璋低头看受伤的十指,伤口正在自动痊愈,受伤不重的手指头已经能看到重新长出来的粉色的肉,连尾指的部分都看不见白骨。
“有点麻烦。”
对徐琮璋来说,再重的伤口都能自动愈合,所以普通人十指受伤需要三个月时间痊愈就变成困扰。
不可以让宋卿知道。
徐琮璋坐在手术台,双手捧着脸颊,稍微产生点怅惘的心情,但更多是心甘情愿的快乐。
半小时后,手术室灯灭。
护士推着缝补好伤口以及包扎完毕的徐琮璋出来,应要求送到宋卿所在的病房。
医生摘下口罩往办公室走,途中遇到熟识的护士长便聊起天来。
护士长“今天的手术完成时间比平常快了许多。”
医生“我也觉得特别顺利,好像没什么难度。”
明明手指接骨和神经连接是最耗精神的手术,特别精细,也特别麻烦。
医生觉得刚才在手术室里经历的记忆有点不真实,可脑海里又清晰记得手术的步骤,难道真的是太疲累了
走过病房的楼层,发现很多护士都聚在一起,医生好奇问“怎么都聚一堆”
护士长笑说“刚才有个病人被送过来,长得”她想了想“会让人想藏起来。”
医生不以为意,只说“注意点别太吵。”
护士长“这个点病人都少,再说她们有分寸,不会吵闹。”
两人走远,过没多久就有人过来驱散护士们,病房部恢复安静。
宋卿在熟睡,徐琮璋侧身盯着他,半晌后下床躺到他的身旁。
单手搂住宋卿的腰,脑袋搁在他的肩膀上,徐琮璋合上双眼,安静地躺在宋卿的身侧。
宋父和宋母是在公司秘书提醒下才知道宋卿在乞罗寨遭遇的事情,他们打开社会新闻,发现那里又是山体崩塌、又是洪涝泥石流,当下着急得连夜就要买机票赶过去。
秘书赶紧说当地无人员伤亡和失踪,宋卿也没出事。
宋父和宋母稍微冷静下来才想起他们还可以给宋卿打电话,于是赶紧拨通号码,没响多久就接通,接电话的人正是宋卿。
宋卿陪他们聊了半小时,又保证自己没事,没有受到惊吓,很快就会回家,两人才安心下来,细声细语的叮嘱完毕才挂断电话。
电话一挂,宋父和宋母就恢复理智,变成精明的商人。
他们转头就问秘书怎么知道宋卿没出事,秘书给他们推微播和以前被剪辑下来的直播视频,两老看完后陷入巨大的愤怒和自我反省。
宋母没忍住,开始掉眼泪“卿卿那么被欺负,我们什么都不知道,还把罪魁祸首往他面前推,明知道卿卿没法开口我们到底怎么当父母的”
宋母不断埋怨自己,满心都是后悔和难过。
宋父搂住她肩膀无声安慰,因为他现在也很懊悔没早点认清白瑰的真面目。
秘书在旁边没走,听着夫妇俩的对话,心里则想两人都没错,谁让白瑰太能装
白瑰在人前装得乐观大方,让宋父和宋母误以为他能帮助治疗宋卿的病情。
网上直播的白瑰倒是懒得多装,可宋父和宋母又从不看这些,他们最多就看点社会新闻。
正在这时,宋母的手机响了,看来电正是白瑰的母亲。
白瑰的父亲是宋父的亲弟弟,在宋父没发达前入赘白家,而那时白家家里比较有钱。
后来白家落魄找上宋父帮忙,宋父才在公司给了他们一个职位。
宋父“接。”
宋母接电话,还没开口就听到白母急冲冲的说“大嫂,白瑰他还是个孩子,一时想不通才做错事,你千万别怪他。他现在在那边受了挺多惊吓,还淋雨高烧,精神都不太正常都是小孩子瞎胡闹,你看宋卿也没事,反倒白瑰受不少苦。”
宋母差点给气笑,她冷静的说“我就问一句,你们夫妇俩是不是都看过白瑰的直播”
白母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宋母冷笑“你们早就看过白瑰的直播,知道自己儿子对卿卿干的恶心事却半个字没说我算知道养了三头白眼狼是什么滋味”
白母着急“我们没想太多,就觉得是小孩子间的玩闹”
宋母直接打断,不掩愤怒地说“你们一家三口从今往后滚出我的公司,别脏我和卿卿的眼睛”
言罢,宋母挂断电话,转头问宋父“你是不是要怪我没给你亲弟好脸”
宋父摇头,他做得更绝,让秘书联系精神病院,到时接白瑰入住。
“他不是要卿卿进精神病院吗干脆自己进去。”
秘书心里给跪了,两位宋总霸气。
那厢,白瑰父母起初没当回事,反而坐飞机跑去把白瑰接回来,等他们想回公司却发现早被请辞,连儿子都被送进精神病院才知道宋母没开玩笑。
他们后悔,但一切都晚了。
陈丸和姜邦都来探望宋卿,任辰本想厚着脸皮跟来,陈丸给拒绝了。
姜邦站在远离宋卿三米远的地方苦着脸,他发现只要自己再往前一步,脚底就像刀割似的疼,来回试探几次都不是幻觉。
陈丸惊讶“姜邦,你站那么远干嘛”
姜邦幽怨“脚底痛。”
陈丸评价“有人鱼的病,没人鱼的颜。”
姜邦“”
姜邦没说话,忌惮地瞥了眼窗旁的徐琮璋,条件反射的瑟缩了下,直觉告诉他这寨民很危险,必须远离才能保平安。
徐琮璋背对众人站在窗前,面无表情地向下眺望。
宋卿专注地削着苹果皮“没人伤亡”
“没有。”陈丸顿了下,接着说“白瑰偷跑出去摔进坑里,在雨水里泡了半夜,被救出来的时候发高烧。”
宋卿小小的惊讶了下,白瑰的结果分明是海市蜃楼里徐琮璋的命运。
所以徐少年的命运轨迹终于完全改变了
陈丸“任辰也想跟着来。”她讽笑“他之前对白瑰一往情深,结果白瑰高烧,他连问一句都没有。”
末了,评价“一个见色起意的傻逼。”
陈丸“我和姜邦买了下午的机票,回学校后我就递退学申请书。”
宋卿切下一块苹果放在盘子里,抬眼说“赌约作废,学业很重要,以后别拿来打赌。”
闻言,陈丸露出甜甜的笑容,宋卿果然是很善良的人,真不知道她以前为什么会被白瑰骗了。
“其实我也想退学重读高三,考取我心仪的学校和专业。现在的专业其实是为了逃开我爸妈控制,糊里糊涂挑选的,后来想换专业也错失最佳时间。”
陈丸目光灼灼“宋卿,你说的没错。学业很重要,所以我想重新选择,认真而慎重。”
姜邦曾想替她求情让宋卿取消赌约而陈丸打断不准他说的,其实是很寻常的理由,重男轻女。
陈丸拼了命才逃离那个家,却迷失自我,轻忽学业,肆意打压他人,变得刻薄而陌生。
但宋卿点醒了她,她该为自己所做的一切负责。
陈丸笑起来,豁然开朗。
宋卿怔了下,慢慢点头“哦。”
“”
陈丸见状,迅速捂住脸,内心尖叫啊啊好可爱
徐琮璋突然回头,侧身偏着头看他们,然后问宋卿“好吃吗”
宋卿“苹果”
徐琮璋“我没吃过。”
宋卿招手“过来。”
他把削掉皮、切成片的苹果放在盘子里,然后端起盘子刚想递出去。但见徐琮璋双手包裹着纱布,于是捏着一小块苹果喂到他嘴里。
徐琮璋张嘴咬住嚼了下去,压根偿不了东西也吃不出味道,却还模仿着其他病人吃水果的样子说“好甜,你也吃。”
“嗯。”
宋卿抿唇笑了笑,一边自己吃,一边喂徐琮璋吃。
原本以为自己能吃到宋卿削的苹果的陈丸皱着眉,满眼狐疑地盯着乖巧寡言的徐琮璋,心里的不和谐感越来越重。
她怎么就觉得徐琮璋的行径和话语那么熟悉
太像她的绿茶心机室友了
但是、应该不太可能吧
徐琮璋他一个从小到大生长在封闭深山从未读过书的寨民,未成年且见识短浅,或许是巧合
陈丸和姜邦又陪着宋卿聊了会才离开,而宋卿打个哈欠便和徐琮璋一起在午后暖暖的阳光里相互依偎着打盹。
心情颇好的徐琮璋瞬间忘记陈丸和姜邦,打消让碍眼者消失的念头。
下午时,黄队来了一趟,跟宋卿说了有关自然灾难的事,同时问他为什么知道。
宋卿摇摇头“隐约能看见一些片段,断断续续。”
黄队盯着他“你确定”
“我没必要撒谎。”宋卿冷静的回答“你们可以继续观察我。”
黄队“你都知道”
宋卿沉默,高调到他这样的,怎么可能没人观察
黄队默认,同时长长地舒口气“你现在名声挺大,网上很多人都在猜巫蛊师和神明,不知道还以为神学复苏。”
“世界上有很多神秘的现象本就可以以科学来解释,你破解出来,神秘就不会是神秘,而是科学。”宋卿低头说“生物对危险有与生俱来的预感,自然界几乎一切动物在灾难来临前都会表现不安和狂躁,因为它们预感到了。”
“世界上也曾发生过很多例子,不少人预知危险从而规避死亡风险,他们都只是对生物磁场比较敏感而已。”
黄队“呼行吧,说得我脑壳疼。反正上面会把事情压下来,对外会宣称你是提前获取数据从而推测灾难的发生。”
“我知道了。”
黄队“好好养伤。”他又看向徐琮璋,“寨民用不用我送他回去”
闻言,徐琮璋抬头看他。
宋卿说“不用,他由我来管。”
徐琮璋顿时喜笑颜开。
咕咚。
黄队吞着口水,踉跄往后退一步,嘴唇动了动,想劝宋卿小心一点,但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说以后保持联系。
走到病房门口时,黄队回头看里面,正见宋卿低眉垂眸的说话,而旁边趴在病床上仰着脸热切注视他的徐琮璋全身心的投入。
没有奇怪的地方。
但如果看清徐琮璋的目光就会觉得诡异,因为太热切,太偏执了。
刚才他提出送回乞罗寨时,徐琮璋抬头看过来的一眼是黄队所见最穷凶恶极的罪犯都没有过的恐怖阴冷,差点让他拔手枪自卫。
徐琮璋看宋卿的眼神像是把他圈在自己的领地里,仿佛是一只护食的凶兽,容不得旁人觊觎自己的宝物,同时可以确定他决不会伤害怀里的宝物。
所以黄队最终还是没有提醒宋卿。
目送黄队离开,宋卿抬头对徐琮璋说“我们明天就出院,搭乘飞机回家。”
回家宋卿跟他的家
徐琮璋笑着点头“好。”
第二天,宋卿依旧是口罩棒球帽的装扮去办出院手续。
办完后,他就带着徐琮璋离开,穿过医院草坪时有个年轻的男人拦住他们“请问你是宋卿吗我叫魏苍山,是大学教师,之前在乞罗山迷路昏迷不醒,听说是你们救了我。”
宋卿看向魏苍山,慢慢想起他就是草鬼婆孙女喜欢的人。
本来应该死了,但是被生死蛊救活,他不知道自己死而复生,因为草鬼婆孙女已经化为尘埃,毫无痕迹。
“不是我们救你。”
宋卿垂眸,牵着徐琮璋绕开魏苍山,不是他救的人,同时也不想认识。
魏苍山好脾气的笑笑,目送他们离开。
远远的,徐琮璋回头看向还在原地的魏苍山,微微眯起眼睛,唇角带出一点有趣的笑意。
闻到了腐烂的气息。
宋卿和徐琮璋坐上计程车,一路到达机场,然后取登机牌、坐飞机,在下午三点钟的时候回到b城。
宋家在b城,宋卿就读的重点大学也在b城。
下午四点钟,计程车停在一小区前,宋卿推开车门对徐琮璋说“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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