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

    昨晚,章昭训本来是舒舒服服地睡了个觉,打算一早起来,先去监督小皇孙的功课,再回来,在炉边喝个茶什么的。

    而她派去太子妃宫殿打探消息的宫人回来了。

    章昭训披衣,招手示意宫人过来,悄悄地问:“听说,冯姑姑一大清早就去了太子妃那边,是有交代什么事么?”

    “那边看得严,我没办法进去偷听。但是,我看冯姑姑她们的脸色不太好。好像是因为太后昨晚回去大发雷霆,连跟了她多年的冯姑姑都不敢说一句话。依奴婢看,太子妃八成是要遭殃了。”

    “大发雷霆?”章昭训寻思太后的意图,在殿内走了一圈,看到窗台上孤零零的几盆花,啧啧摇头。

    “这里的花太素了些,这两天,你们给我换点颜色艳丽的花。”

    宫人低头应诺。

    章昭训补充道:“对了,要像太子妃殿里那样,多一些牡丹雏菊才行。”

    宫人诧异地抬了眼皮,有些犯难:“章娘娘,这是冬天,这些花木不仅没养活,也无处可寻啊。”

    “太子妃殿里不就有么?你去向那里的宫人讨要一些不就成了。”章昭训的手指落在花叶上,长指甲用力一捻,花瓣渗出的汁液,染上了指甲盖。

    宫人更是感到为难,“章娘娘,你这不是跟太子妃过不去么?”

    “你不是说太子妃要遭殃了么?今日之后,这东宫有没有太子妃都还是未知。”章昭训探出窗外,望向太子妃寝殿的方向,目中含笑:“冯姑姑的动作神秘,必有怪异,保不准,太后就是想要太子妃给太子陪葬了。”

    宫人听着,唇角抽了抽。

    在章昭训身边服侍过几年,对这位主子的性情很清楚。

    章昭训人前是谨小慎微的模样,到了人后,却是一点都不避讳。

    瞧这话说的,像是笃定太子必死无疑。

    说来也奇怪,太子若是醒来,将来登基后,章娘娘也能有个妃位。章娘娘怎么就不希望太子活着呢?

    但宫人想的也跟章昭训一样。太子要醒早醒了,太子妃无所出,又开罪太后,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想想真是可怜。

    而章昭训就不同了。章昭训有子嗣,就算太子真的去世,她也不需要去陪葬。

    想到自己以后还要看这位主子的脸色过日子,宫人遂收起无用的同情心。

    可处于半梦半醒时,章昭训美好的幻想却是被利落的关门声打破。

    一列仆妇在她面前站成一排,个个身强体壮,面容冷肃。容茶慢悠悠地走到仆妇前头,怀里还抱着那只半眯着眼的猫。

    光是那阵仗,就已是将章昭训吓一跳,遑论那猝不及防的一巴掌。

    耳光落到脸上是火辣辣的疼,章昭训捂住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容茶。

    这个女人不是要被太后处置了么?

    怎么还可以嚣张地来打她?

    容茶未抬起眼,细指轻抚猫四肢上的绑带,让章昭训感觉自己遭到鄙视。

    “太子妃忽然来对我动手,是什么意思?”

    容茶懒懒地抬睫,向前方投去一个眼神。

    眼神落在章昭训身后的帘上,显然还是没有将章昭训放在眼里。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本宫的猫跑来章昭训你这边一趟,就受了重伤。所以,本宫想要问问昭训,可否清楚是怎么回事?”

    “我……我不知道……”章昭训心虚地挪开视线。

    复又意识到这个说法太牵强,她强行解释:“虽是入了冬,但我这殿里还是常看到老鼠。所以,我让人在殿外放了几个捕兽夹。或许这猫是不慎落入捕兽夹了吧。”

    话落,只听“啪”得一声,又一个巴掌甩在章昭训另外半边脸上。

    章昭训懵逼地摸了摸,一双美目含了幽怨,像是在控诉,“干嘛又打我?”

    “原来如此。”容茶腾出一只手,挑起章昭训的下巴,目光不放过章昭训的任何一处五官,“章昭训你的五官虽然寡淡了些,但还勉强算是如花似玉。”

    章昭训扑簌着睫毛,目露惶恐。在众多仆妇的包围下,她却避之不得。

    “可本宫看着你这张如花似玉的脸就觉得心烦。”

    容茶将人推开,坐到一张楠木椅上,支着下巴,似是苦恼:“怎么办?本宫不想看如花似玉,想看猪头。”

    “太子妃放心,此事交给老奴来办。”数名仆妇齐刷刷上前,撸起袖子,对着章昭的脸,就是左右开弓。

    殿内,耳光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

    刹那间,章昭训的脸真被打成猪头。

    “不许停,本宫就喜欢听这情真意切的声音。”容茶接过宫人递来的花茶,悠闲地抿了口,轻叹一声,“本宫虽然心胸宽广,不愿为难底下的人。但皇祖母交代了,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教,我们身在皇室,应该是百姓的表率,若是皇室的妾室都不知分寸,不懂尊卑。那岂不是都乱套了吗?”

    不知过了多久,容茶想起要给猫换药,先行回宫。

    走到门槛处,她望了眼白茫茫的天地,驻足道:“小皇孙被陈太傅带去读书了吗?”

    她身边的宫人称:“是”。

    容茶默然不语,眸上凝了冬日霜色。

    那个孩子天性纯真,为什么还有这样一个母亲。

    她难免替那孩子的未来感到担忧。

    *

    回了寝殿,容茶让宫人放一只炭盆在案边后,再将猫放到桌案上,按照太医的嘱咐,拆下猫四肢和脖子上的绷带。

    “上药时,可能会有点疼、我会尽量小心,你别怕啊。”她一边哄,一边揩了动物用的伤药膏,指尖泛着柔和的粉色。

    尉迟璟惺忪着睡眼,听到此话时,用肉垫推了推她的手,后退几步,有些抗拒。

    倒不是出于反感,而是因为他曾从铜镜里觑见过猫现在的外貌。

    猫伤口处的毛被剔去一大片。没了绑带后,猫身上多处都是光秃秃的,掺杂着不少血痂,看起来有点滑稽。

    这女人那么看脸,一开始也是因为猫长得好看,才会看中这只猫。

    若是她看到一只秃了的猫,估计也不会喜欢了。

    何况,想起昨日没有帮她拿回花,向来战无不胜的太子殿下,徒生一种挫败感。

    容茶以为猫在害怕,动作放轻柔了些。

    “你不要乱动呀,不然我容易弄疼你。”她的眼里丝毫不见嫌弃,反而多了温和的光晕,试图让猫放轻松。

    尉迟璟犹豫了会,由她敷药,心里头甜滋滋的,情不自禁地将爪爪递了过去。

    当触及那温热的指尖,猫身仿佛涌过一道电流,让他倏地将爪子收回,不自然地别过头。

    容茶指尖落了个空,又笑盈盈地劝:“你听话点,让我敷药啊。等到春天,你的毛就会长得和原来一样了。”

    给猫换过药,重新包上干净的绑带后,送药的那名侍卫告诉她,虞妙心已脱险,她心里的石头也算落了地。

    至于昨日之事,她思来想去,都不知是谁想要陷害她,反倒想的脑壳疼。

    她索性给自己灌一碗药下去,扯了条月光色的薄被,小作休憩。

    不多时,人已是沉沉睡去。

    不知为何,她居然梦见了太子。

    他们两个的关系虽然冷漠,但太子也不是从没来看过她。

    去年冬天,她也曾发过高烧。

    那天晚上,她独自一人歇在殿内,殿门却意外地被人推开,一个颀长的人影,若裹了薄雾,映入她的眼底。

    太子来到她的殿内,与她共拥衾被,牢牢扣住她的手。

    她烧得厉害,攥紧那冰凉的指尖,呢喃一声,“殿下,是你吗?”

    迷蒙的月色倾入帐内,太子的脸上如蒙了层雪色,侧过脸时,是令世间少女为之倾倒的绝色。

    而他的眼神里,似融了清晨露水,是她从没有见过的温柔。

    她安静地阖了眼,将发烫的面颊枕在他的肩头,如瀑的的胳膊铺陈在他的臂上。

    那晚睡得倒挺香。

    容茶喃喃唤了几声“殿下”,忽从梦中惊醒。

    一转头,除了一只猫外,她的身边哪有什么人。

    似是出于信赖,波斯猫伏在她的削肩上,呼吸均匀,毛茸茸的尾巴顺着榻沿垂落,在惬意地休养生息。

    容茶惊魂甫定,拍拍胸脯,安慰自己。

    一定是她最近欠虐了,要不怎么会梦到狗太子。

    想了想,她叫来春晓,吩咐道:“给我去找几本民间的虐恋话本来,越狗血越好。”

    她要多看看狗血话本,看里面的女主角多惨,就不会瞎想了。

    春晓不解地去帮她搜罗了几本来。

    容茶随手翻了几本,蹙了双眉,轻揉太阳穴。

    这些话本故事未免也太平淡,太没创造力了。

    她干脆自己提笔写了一段。

    女子低垂螓首,奋笔疾书,神情专注,不时地拍案叫好。

    尉迟璟好奇她在写什么东西,慢慢地挪着伤腿,跳到桌案上,窝在她胳膊边看。

    当看到那纸上写的是什么时,猫眼里惊现骇意。

    “成亲数载,她为夫君上沙场,饮毒酒,挡毒箭。他眼里却始终只有她的胞妹,不惜将她伤得体无完肤。终于,当他为救心爱之人,取她腹中胎儿做药引时,她一夜白头。而当伊人逝去,他坐拥万里江山,享无边孤寂时,流下忏悔的泪。”

    联想到她的梦呓,尉迟璟开始怀疑猫生,险些从案上跌下去。

    莫非,在她梦里,他是这种惨无人道的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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