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迟璟向来杀伐果决。到了如此简单的一件事上,竟然开始拿不定主意了。
一开始,他是有些心虚的。
转念一想,她是他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他看一眼不过分吧?
可心里有种莫名的怪异感。
而且,他还感觉太热,身上很热,肉垫内还渗出细密的汗珠,只不过被他摁着,看不大出来。
是猫的毛太多太长?
还是这寝殿里,地龙烧得太旺?
猫的身下有几层厚实的棉垫。尉迟璟转过身,猫爪用力地踩棉垫,锋利的爪子将最上面的锦缎勾出数个小洞。
可怕的是,他竟然还想偷偷地转头去看。
尉迟璟干脆将猫脸埋到软垫上,强迫自己睡着,再用猫爪捂住两耳,这样一来,他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就不会瞎想了。
反复挣扎几遍,尉迟璟才平心静气。
他心道,他还没见过姑娘没穿衣服时的样子。
既然没见过,就没什么好看的。
容茶没觉察到旁边的猫经过多么激烈的内心斗争。
她试了一遍新衣后,坐到梳妆台前,由侍女们帮她绾发上妆,戴上各色配饰。
一个锦盒里躺着一支牡丹珠钗,牡丹花瓣由白色暖玉所制,花瓣中包裹着一颗小小的东珠,看起来甚为别致。
这是宁贵妃前几日让人送来的,春晓觉得珠钗与容茶的装扮蛮搭,便将珠钗别到容茶的发髻上。
“太子妃的样貌真是愈发出挑了。”春晓最后将一对红珊瑚耳钏戴到容茶的耳上,看往菱花镜里的妙人时,有些恍惚。
太子妃平日里不喜繁复艳丽的衣着首饰,日常着装以素色为主。
殊不知,太子妃隆重打扮后,也这般好看。
红珊瑚耳钏和红纱茜罗裙相互呼应,让容茶的容光愈发得细腻莹润,夺目的五官被凸显,显得她姝色逼人。
春晓由衷地感慨一句,“若是太子能醒来看到,该有多好。”
容茶颊边的笑容逐渐僵硬。
算了吧,她在那狗太子面前晃了两年,他都没朝她投来目光,还能指望他一醒来,眼睛就黏在她身上了?
当然,他要真醒来。于她而言,也是一场噩梦。
一想到太子,容茶就觉心烦,干脆转了话题,“上回,是阿蛮给李夫人送的花吧?我之前忘了问他,有关李夫人孩子的事,他可曾对你说了?”
春晓笑着道:“阿蛮说,李夫人生下一对双胞胎,两个孩子都白白胖胖的。李公子还问你的住址,打算改日登门道谢。”
“阿蛮没把我的身份抖出来吧?”
春晓摇头,“没呢,他只说不方便,等你有空了,你会去看望他们。”
容茶手扶发髻,侧了下脸,杏眸里跃动着浮光。
过几日就是除夕,上回的风头也才刚过去。她不好在这个节骨眼上再次出宫。
她打算等到除夕以后,再抽空去看望李沂全家。
“阿蛮知道他们住哪里吗?”
“好像是南口巷。”
南口巷是贫困百姓的居住地,相当于帝京的贫民窟。
容茶记得,在原书里,李沂的确有很长一段时间,陷在拮据的生活里。
在原书里,兜兜转转,李沂最后还是重归太子门下。可如今,太子凶多吉少,李沂将来又会为谁所用?
眼下,诸国争锋。自打两年前遭西晋重创后,东晋元气尚未完全恢复。她不若为自己的母国东晋争取一下李沂。
若是如此,在这段时间里,她可以多帮李沂家一些忙,留下人情。
李沂是有骨气的人,若是她直接给银两,他或许不愿收。
容茶想到自己养的一些花草都具有护肤功效,打算研制出什么天然的化妆品,再帮他们盘一处铺面,把研制方法教给李家的人,让李家能有些营生。
于是,接下来这段时间,她都将自己困在室内,专心钻研。
在众人的期盼中,除夕夜如期而至,西晋皇宫上下,都在精心准备这一年的除夕宫宴。
西晋朝中文武重臣及其家眷相继赴宴,宫门前,马车络绎不绝。
宫墙内,灯影幢幢。一辆逆光而来,马车上的白象标志显赫夺目。
到了三重宫门外,马车倏然停下,年将军府的侍卫均将利器上缴,独留年成渊一人携佩剑入内。
年将军府有一位千金身在东宫,是太子良娣。如今,年将军手握重兵,在朝中权势滔天,颇得帝王和太子器重。因而,年将军及其公子享有携剑入宫的特权。
他穿了松烟色圆领襕袍,是一派丰神俊朗的潇洒公子模样。额上系着的一处绷带,却很是煞风景。
手指触及绷带时,绷带下的伤口隐约作疼。年成渊拧了眉,呵出一口凉意,黑靴不慎踩到一颗石子。
“小将军,你小心看着路。”旁侧的侍卫紧张地扶着他的手臂。
“你们就只会对这种小事上心?”年成渊一把推开人,揉着额头,斥责了侍卫,“我让你们找个女人而已,你们找了那么多天,怎么就没有找到?她难道是长了翅膀飞走不成?”
侍卫表示很为难:“那位姑娘是没有长翅膀,可她若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家室,小的也不好寻到人啊。总不能真把帝京的砖都给掀了。”
年成渊表示不想说话。
实际上,那天在街上时,车夫遇到那名怀孕的夫人时,已是紧急拉了缰绳,结果被忽然蹿出来的那个女人扰乱了。
那个女人还让他的马车颠簸一路,好生受了一番罪。
但找了多日,连个音信都没有,以至于他撒气都没处可撒。
途径一处宫苑时,他倏然瞥见,在婆娑树影下,有一道丽影经过。
年成渊眼前当即一亮。
他怎么觉得这身影很眼熟呢。
在他想得出神时,那道身影已拐入另一小径,将他的视线隔绝在一堵宫墙外。
年成渊一手搭在宫墙上,轻踮脚尖,作势就要翻墙追去。
侍卫扯了他的袍子,抱住他的大腿,悲痛地劝道:“小将军,你可千万别犯糊涂。将军交代过,皇宫不比年府和边关,让你今晚不要胡来。”
然,话未说完,年成渊已经翻过去了,风中只余衣袍簌簌响动声。
“小将军,公子,你还真当皇宫的墙是我们府砌的,想翻就翻啊。”侍卫的手里连块衣袍料都没剩下,只能边对着墙感慨,边快速跑动,绕过墙去找人。
年成渊纵身一跃,在宫墙另一侧落下,将容茶堵个正着。
这会,他借着宫灯的余晖,看清了面前的盛妆美人。
“小美人,还真是你啊?”他双手环抱在胸前,肩膀倚靠在墙边,啧啧称道:“你说,我们两人这特别的缘分,是不是该称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容茶显然被这忽然蹿出来的人吓到。
见人是年成渊,心头更是一凛。
她神思急转,素手虚掩住唇,一副要喊人的样子。
“想喊‘非礼’是吗?”年成渊戳穿她的想法。
容茶一脸惊讶。
年成渊挑眉一笑,颇为自信地说:“在你之前,已经有九十九个姑娘这么干过。你是第一百个这么做的姑娘。但是,姑娘你想想,我父亲是赫赫有名的大将军,我也是立有战功的小将军,你又是位姑娘家,若是真将其他人喊来,你说吃亏的到底会是谁?”
容茶心道,听他意思,这纨绔小将军强抢民女的事情没少做啊。
当着他的面跑,肯定来不及。
而且,他说的也有道理。这黑灯瞎火,花前月下的氛围,她要是喊人来,让人看到他们在一起,就算她是无辜的一方,也要被当成不贞的女子。
“你……你想怎么样?”容茶寻思一番,佯装惶恐之态,连连倒退数步,“你堂堂年将军府公子,怎么跟我这弱女子过不去。大不了,我多赔你一些补脑的核桃仁,还有一些活血的丹参。”
“弱女子?”年成渊皱了眉,随手摘下一簇柏树叶,放到唇边,轻轻地吹开。
再打量起她,他觉得看起来是挺像弱女子,但性子却并非如此。
容茶退一步,年成渊逼近一步。
但上回出宫,容茶的装扮较为随意。今日遇上隆重的除夕宴,她梳了妇人发髻。
年成渊见到她的发髻,也就保持了距离。
与此同时,他揣度起眼前女子的身份来。
年成渊是在两年前离京,前去镇守西南的。他自诩见过帝京所有贵族女眷,但独独对她很是陌生。
难道是哪位皇子的貌美妾室?
年成渊想了想,调侃道:“我堂堂小将军,也确实不好欺你。很简单,你把我引以为傲的脸伤成这样,害我疼了好多天,我当然不可能就此作罢。你告诉我,你是谁,我好前往贵府索赔。”
容茶小手攥成拳,手心冒出细密的薄汗。
她清楚,当年,她截胡了不少人的太子妃之位,其中,就包括年成渊的妹妹。年良娣与太子妃之位失之交臂一事,对煊赫的年将军府来说,亦是一大遗憾。年良娣是年成渊的妹妹,年成渊若是得知她的身份,想必对她会有成见。
若是年成渊得知她的身份,后面找上门来,给她添堵,就麻烦了。
如果随便扯个慌,他或许又会起疑,继续纠缠。
容茶冥思苦想,眸底忽现狡黠的光。
“好,你过来,我告诉你……”她垂下纤密的羽睫,模样甚是楚楚动人,柔弱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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