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爬床

    容茶感受到怀中的暖意, 以及他的渴望后, 心思婉转。

    须臾, 她抬起手,抱住他的腰,将下巴抵在他的肩头。

    感受过令他魂牵梦萦的温香软玉后,尉迟璟亦是满足。

    虽仍是有所遗憾, 但时间不容他留下。

    “走了啊。”尉迟璟徐徐松开她,颇含意味地说道“若是想我了,记得多抱着猫说想我之类的话。走到哪里, 都要将它带着。”

    在夜色下, 他白衣胜雪, 俊雅风流,眉心的朱砂殷红, 夺人心魄,而望向她的眼神, 却是含了些许柔情。

    容茶以为他后面半句话是在开玩笑,没有放到心上。

    她还从没有想过, 两人之间竟还能有如此纯粹的时候。

    对上他灼灼的目光,容茶的眸里, 映了浅浅的月色, 眼神澄澈得如同婴儿。

    她的颊边漾起浅浅的小梨涡, 对他道了一声“珍重”。

    西晋, 皇宫。

    皇帝近来眼花的次数愈发多了, 到了晚间, 难免会有眼花的时候。他遂多点了几盏灯,将整座养心殿照得灯火辉明。

    今晚,皇帝着一身素白的宽袍,手持一份奏章,轻垂了眼睫。

    花白的发丝和发白的胡髯,为他平添几分沧桑。

    翻阅了一会奏章,皇帝平和地问身侧内侍“太子可启程回西晋了”

    内侍道“从传来的消息来看,太子并没有回来。”

    皇帝默然摇头,不再提有关尉迟璟的事,转而问道“派去风阳关的人,可见着琏儿了”

    “回陛下,大殿下大殿下他”内侍支支吾吾的,似有为难。

    皇帝睇他一眼,他才胆战心惊道“大殿下他已经不在不风阳关了。”

    “才多大点事,你怎么给慌成这样了你在朕的身边待了那么多年,是见过的风浪太小了吗”皇帝不以为意地问道“你说说看,琏儿不在风阳关,能去哪里”

    许是因着他的话,内侍不敢流露出异样的情绪,定了心神,如实禀告“早在三个月前,大殿下就已潜逃至西楚国,如今,他应当身在西楚皇宫。”

    “西楚皇宫”皇帝凝神细思,眸里透出些许讽意,“西楚那位女帝,貌似才十八岁,风华正茂,尚未有夫。琏儿可的确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到了风阳关,都能为自己想后路。”

    内侍道“大殿下想必是以为自己被陛下彻底放弃了,才会为自己寻出路,为自己争取它国的同盟。”

    “可惜啊,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皇帝撂下奏章,招手让内侍去揉肩捏背,也不忘叹息道“若是他真心悔过,安分守在风阳关,储君的位置说不定就是他的。可惜啊,只差那么一步。”

    “到底是大殿下让陛下失望了。”内侍边揉肩边附和道。

    皇帝阖了会眼,再次睁开时,问道“五皇子近来如何”

    内侍“五殿下倒是安静地待在宫里,素日里,也就欣赏些花花草草,吹箫解闷。”

    皇帝的瞳仁微亮,淡淡落声“去传他来见朕。”

    “喏。”

    内侍得令,准备去开殿门。

    然而,当他开门的刹那,殿内铜灯的火苗晃动,其中几盏倏然被门外的劲风熄灭。

    一声惶恐的“太子殿下”落下后,殿门瞬间被人再次阖上。

    皇帝的视线迟疑地朝殿门口探去。

    不曾想,竟是对上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

    本该身处在东晋的太子,不知何时,已回到西晋皇宫。

    如过往一般,尉迟璟的眼梢噙了淡笑,神态闲适。

    而沉重的步伐,手里握着的一柄长剑,却是昭明了他的来意。

    “回来了啊。”皇帝曲肘,将手臂搁放到桌案上,只表露出些微讶异后,便恢复了容色。

    他像是同他话家常,乐呵呵地笑“你回来,怎么都不提前跟朕说呢”

    尉迟璟不答,而是一步步地朝皇帝逼近,周身的气息森冷,且令人惊骇。

    “到朕的身边来。”皇帝忽略了尉迟璟手中的异常,指了案几上的青花凤凰纹酒壶和略为凌乱的棋局,感叹道“朕近日得了一千古残局,正愁无人能同朕解局,你回来了正好,过来陪朕饮酒对弈。”

    话音落,皇帝亲自为尉迟璟斟了一杯酒。

    而他还未来得及将酒递出,尉迟璟手里的长剑已是出鞘,落在皇帝的脖颈处。

    殿内的气氛蓦然冷凝,只余几人的呼吸声,以及噼啪响的蜡烛火苗。

    “父皇急着召大哥回来,现在又想见五弟,莫非是对儿臣有所不满,想要换人来当储君”尉迟璟手握剑柄,和煦的话语若潺潺流水。

    皇帝看着眼前的太子,但见窗外的月华落在他身上,隐隐地笼了层寒芒。

    太子的眼里,似乎也迸溅出些许锋芒,如最为锋利的箭矢。

    皇帝观察了一番,心里了然。

    “你今晚敢来,想必是早将养心殿内外都换成你的人”他斜眼,觑了眼脖颈上的剑,又望了眼一动不动的内侍,感慨道“璟儿,你长大了,也出息了。朕教导你多年,却没想到,你会亲手谋划弑父一事,对你的生父,拔剑相向。”

    尉迟璟的双眸冷冽数分,自嘲地笑道“我也没想到,多年来,欺骗我最深的人,竟然也是我的生父。父皇,你亲手将自己的儿子和对你忠心耿耿的将士推入火坑后,可曾有过歉疚之心”

    “为君者,所做的一切,都是合乎章法,怎么会有愧疚之心。”皇帝叹了一声,微挑眉梢,吐字清晰,“那些将士们,当年在白虎滩誓死拼杀,挽回西晋的颜面,尽了他们的职责,也算是死得其所。”

    见他提及当年之事,尉迟璟的指关节止不住地打了颤,亏得他将剑鞘拿稳,没让长剑落下。

    “父皇,我记得,当年,你亲自带我去南边幽云关时,曾指着千军万马,对我说,当你还是帝王时,也曾带兵打过仗,在被逼入险境时,那些将士们啃树皮,饮马尿,将所有的口粮都让给你,与你一起共苦过。你说,对你而言,他们不仅是普通的将士,而是最该受你敬仰的人。”尉迟璟将长剑往前推移一寸,贴上皇帝的皮肉,一双凤眸已是被猩红的血色晕染。

    他吐露的话语里,亦是含了诸多不忿和斥责,“可时隔多年,你却能反过头来,害死那些最该受你敬仰的人。”

    “璟儿,那不一样。”皇帝的老眼盯着尉迟璟的双眸,眸光犀利,“对朕而言,那些将士们是该受朕敬仰不假,可允儿和他的幽云骑不一样。一山不容二虎,若是皇子的风头盖过帝王,朕的威严受到挑衅,那对整个西晋来说,并不是好事。”

    “朕当年会那么做,也是出于无奈,为了除去隐患罢了。等你做了皇帝,你就会明白朕的无奈。”

    尉迟璟听罢,眉间尽现嘲弄之意,“有何不一样父皇,你不要再为自己找借口了。从头到尾,变得不是他们的心,而是君心。”

    “因为君心变了,你开始宝贝你的皇位,心中生出一些没有来源的猜忌。因为你的猜忌,你可以狠下心肠,让数万将士葬送在白虎滩,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放过。到了此时此刻,父皇,你还认为自己没有错吗”

    皇帝的眉目中却是敛尽寒霜,双唇一张一翕,呼着浊气,似是因太子的不敬而感到极度的愤恼。

    须臾,他笃定地吐字“朕是君,朕没有错。”

    尉迟璟的手微顿,笑“比起当年的二哥,这两年来,我的风头更盛。可是,父皇为什么没有对同样充满威胁的我下手,置我于死地难道不是父皇你早已意识到,你当年铸成了一桩大错,不想再重蹈覆辙罢了”

    皇帝微恍神。

    浑浊的老眼里,他的目光闪烁,那是心事被人戳中的心虚。

    皇帝将视线落在不远处的青瓷花瓶上。

    他盯着花瓶看了许久,才移回视线,铿锵有力地驳道“你既然知道朕对你手下留情,那你也该明白,世上最没资格责怪朕的人,就是你。允儿他们可以怪朕,你在九泉之下的母后可以怪朕,天下也可以谴责朕,但唯独你不行。朕或许是对不住他们,但朕扪心自问,从未对你有过亏欠。”

    “允儿自出生起,就被人寄予厚望,朕将他当成储君培养,特意不去亲近他。可你不同,在你小的时候,朕可以随便抱你,亲自给你喂饭,带你一同去狩猎,同乘一骑,给了你所有皇子都羡慕不来的恩宠。在允儿过世后,朕将对他的愧疚,都弥补到你的身上,让你执掌大权,一昧地纵容你。”

    “朕日日提醒自己有关当年的悲剧,回回都试图去相信你。做到这个份上,你还能对朕有什么怨言”

    尉迟璟的内心被激起惊涛骇浪,眼眸里浮现出的碎冰,被一点点地击碎。

    即便他不想承认,也无法否认,皇帝所言,确是事实。

    多年来,他的确享受着皇帝给予他的恩泽

    待平息心中的波涛,他又是咬紧后槽牙,狠下决心,将剑尖抹过皇帝的脖颈,“父皇,无论如何,你欠二哥和数万将士的,必须要还。若我此举当真是大逆不道,承受天打雷劈的也只有我一人。”

    “罢了,你既是不领情,朕也不必强求与你的父子情分。”殷红的血珠已逐渐顺着脖颈和唇角溢出,而皇帝似乎并不畏惧死亡,只淡漠地看了眼滴落在袍角上的血珠。

    他拿起了搁放在桌案上的酒樽,轻晃了晃,再叹道“在你动手杀朕之前,朕还要告诉你一件事。自从你当了太子之后,你每回来同朕对弈时,你所服的酒里,都是含了毒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毒发的时候。”

    “而朕现在拿的就是解药。朕本想着,等你放弃范氏,回到西晋后,若是你什么都不知道,无事发生,朕便将解药给你。可现在,你们一个两个,都太让朕失望了。”

    只听“叮当”一声响,皇帝将酒樽丢掷到地上,清冽的酒水悉数溅出,渗入地砖中。

    酒樽内的酒液,已是一滴不剩。

    尉迟璟也没有去抢夺。

    虽说这些年来,皇帝未曾亏待过他,但正是皇帝的所作所为,他才会失去兄长和妻子,他的内心才会饱受煎熬。

    “父皇,这权当儿臣还你一条命”如今,见皇帝将解药倒了,暂断了与他最后的羁绊,尉迟璟心里反而添了分释然,“从现在开始,儿臣无论做任何事,都能无愧于心,无愧于兄长,无愧于心之所爱。”

    这晚,容茶睡得并不安稳。

    到了清晨时,她听到寝殿内有一阵继一阵的“喵喵”声传过来,身旁似乎有猫在用肉垫拍她的肩。

    容茶以为是波斯猫在叫,翻了个身,像往常那般,在身边摸了摸。

    她知道,波斯猫有爬床的习惯。

    因而,若是三更半夜忽然摸到一团毛茸茸的东西,她也不会意外。

    可是,现在,她摸到的猫,身形比波斯猫小很多。

    容茶迷糊地睁开,才发现那是小花。

    奇了怪,小花从来不爱爬床的。

    似是见她醒了,小花仰起猫脖子,叫得更欢。

    一边叫着,小花一边背过身去,从床帐内钻出去,跳了下去。

    容茶心觉有异,不明白小花要做什么,遂趿鞋下榻,跟在小花的后面,走过去。

    小花带她到了一处木制猫窝前。

    波斯猫正奄奄一息地躺在里面。

    波斯猫是睡醒了的。

    容茶可以见到,波斯猫在费劲地掀开眼皮,胖乎乎的爪子朝她挪动着。

    可波斯猫好像没什么精神,走两步路就要栽倒,眼皮甫一睁开,就像要阖上,眼下的泪痕更重。整只猫,都跟焉了一样。

    许是因为帮不到什么忙,小花急得在原地打转,只能朝波斯猫凑去脑袋,轻舔波斯猫柔软的毛。

    容茶大惊。

    她记得,波斯猫虽每天只能醒两个时辰,但每次醒着的时候都是活蹦乱跳的,绝不会是萎靡不振的状态。

    “去请太医过来。”容茶轻轻地弯腰,小心翼翼地将波斯猫抱了出来。

    到了她的怀中,波斯猫将四爪都黏到她的身上,但猫的精神貌似并没有好转,两只猫耳朵还是耷拉着。

    容茶心焦地抱猫,在美人榻上坐下,等着太医。

    她寻思着,猫是不是生病了的时候,素问往她的寝殿过来了。

    见素问的神色并不太好,容茶心想,狗太子离开时,七哥也派了人前往西晋皇宫,打探消息。

    算算时间,狗太子前几日,应该就抵达西晋皇宫了。

    “七嫂,西晋皇宫那边,是不是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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