聘请名士,本该提前告知,得到对方允诺后,再选黄道吉日,沐浴斋戒,备已玉器金帛之物,才能登门,这样不仅使被聘之士面上有光,也让聘请者有纳贤之名。
可元行钦知道自家公子不过一时意起,只是想找个人羞辱那位,再加上请的不过是个农家子,故而也懒得弄那些,只随便拿了几匹绢,然后点了一队亲兵,就让老农带着朝冯道家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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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面就是冯家村?”官道上,元行钦用马鞭指不远处的一个村落着问道。
“是,那就是冯家村,都姓冯,据说祖上是从长乐郡迁来的,里面第二排瓦房的那家就是。”老农忙回道。
“瓦房?”元行钦眯着眼望了一下,依稀可见一座三进的宅子,“他家有人做官?”
“这倒没有,只是听说早年冯良建曾中过明经,做过京官,后来因黄巢之乱逃了回来。”
“原来是个逃官,难怪……”元行钦随意点点头,不过面上到底多了一分客气。
一行人进了冯家村,走到冯家门前,元行钦对旁边亲兵使了个眼色,亲兵立刻上前拍门。
砰——砰——砰
“家里有人么?”
“谁啊?”
嘎吱一声,门被从里面打开,一位妇人伸出头来。
看到来的居然是官兵,妇人一惊,忙出来行礼道:
“妾丽娘见过将军,将军万福,不知将军莅临寒舍有何贵干?”
“倒是个有见识的,”元行钦打量了一下眼前的这个半老徐娘,知道这八成是冯家的妾室或歌姬,因此也不避讳,就说道:
“本将军乃卢龙节度使二公子座下副将元行钦,奉二公子之命,特来聘你家大郎为二公子掾属,还不快让你家家主和大郎出来相迎。”
丽娘听了只觉脑子轰的一下,呆在那里。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通报。”元行钦耐烦的说道。
丽娘这才回过神来,跌跌撞撞进去通报。
正院里
繁茂的古槐树下,冯道一手持笔,一手打着算盘,盘着今年夏收。
旁边的冯良建正摇着扇子纳凉,看着认真记账的儿子,笑着打趣道:“你这孩子,咱家就那点地,那点收成,你居然还特地做了账簿,每年盘账,也不嫌麻烦。”
“这有何麻烦,不过是随手的事,账目清楚才可知一年收支,早做打算,才能更好的持家,何乐而不为呢?”
冯良建想起自儿子掌家以来,家中日益富裕起来,既骄傲又心疼,“都是为父不擅长理家,你姨娘又身份不够,才让你年方弱冠就不得不撑起家业,这几年,苦了你。”
冯道这时算完了账,把算盘和账簿收起来,走到冯良建旁边的榻上坐下,拿起之前没看完的那卷书,倚着冯父笑着说道:
“父亲这是什么话,儿子能亲自奉养您,那是儿子的福气,您若觉得儿子辛苦,不防打扇子时打大点,让儿子沾沾风,儿子刚借了孙县令家的书,今儿得看完。”
“多大了,还耍宝。”冯良建笑着说了一句,不过扇子却向儿子移了移。
冯道小心打开卷轴,仔细的看起来。
就在父子俩一个悠闲的打扇,一个舒适的看书时,丽娘跌跌撞撞的从前院跑进来。
“郎君、大郎,不好了!”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冯父一看丽娘的表情,就知道出事了,忙问道。
“外面……外面来了一个将军,说是……说是卢龙节度使二公子的手下,要聘咱家大郎去二公子府上做掾属。”
“啪”
冯父手中的扇子落地。
“什么,使君的二公子要聘道儿?你没听错?”
“那个将军已经带聘礼来了。”
“快,你快躲起来,”冯父蹭的一下站起来,立刻推着冯道,要让他进屋,转头对丽娘说,
“就说大郎出去了,想办法混过去。”
“是,”丽娘应了一声,转身就往外跑。
“等等,姨娘。”冯道突然出声叫道。
丽娘停下,回头看到还站在那的冯道,顿时急了,“大郎,你快进去躲着,外面有我和你爹。”
“姨娘,你是说他直接带聘礼上门了?”
“是……是啊。”
“除了他,还有谁一起来的?”
“还有一队骑兵,”丽娘急着说道,“你别管这些,快去躲着。”
冯道听了叹了口气,“姨娘,去准备茶水,把人请进来吧!”
“大郎/道儿,你在说什么!”丽娘和冯父一听急了。
冯道转头看着冯父,“爹,对方不告而聘,本就非礼也,又不带文人而带兵士,只怕聘无好聘。”
“既然你知聘无好聘,那还要答应?”冯父急道。
冯道苦笑,“既然聘无好聘,若不答应,只怕祸在眼前。”
冯父一愣,脸色顿时煞白,摇摇欲坠,喃喃的说:“怎会如此,怎会如此,这可怎么办。”
冯道吓得忙把冯父搀扶到旁边榻上坐下,看着瞬间苍老了许多的父亲,心中一痛,突然在冯父面前跪下,行了一个大礼。
“你!”冯父一惊,用手颤抖的指着儿子,“你可知那刘家父子都是什么人,那是一对豺狼,你去,怕是连命都不一定保的住。”
冯道再拜,抬起头来。
“莫为危时便怆神,
前程往往有期音。
终闻海岳归明主,
未省乾坤陷吉人。
道德几时曾去世,
舟车何处不通津。
但教方寸无诸恶,
狼虎丛中也立身。
父亲,儿子不孝,今后不能伺候在您身边,您多保重。”
冯道三拜。
起身,朝前院走去。
冯父看着冯道离去的背影,瘫倒在榻上,痛哭道:
“我冯良建这辈子做了什么孽,年轻时遭遇战乱护不住妻子,如今快入土了,却要眼睁睁看着唯一的儿子入虎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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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门外
元行钦不耐烦的甩了甩鞭子,心道这冯家怎么这么磨蹭,正犹豫着要不要直接闯进去,就听到一阵脚步声,然后看到一个青年男子推门出来。
看到出来的人,元行钦顿时眯住了眼。
来人身量修长,面如冠玉,看着不过二十三四的样子,却举止沉稳,只是……
这家伙居然穿了一件粗布青衫。
元行钦看了看冯家的宅子,又看了看眼前的青年,有些无语,这人到底是冯道本人还是他的书童?
好在没等他纠结,出来的人就先拱手行礼道:“学生冯道,见过将军。”
原来是本人啊,这冯家也算是一方乡绅,怎么唯一的嫡子穿的像个种地似的,元行钦心里嘀咕了一句,不过还是抱拳回了礼。
“原来是冯家大郎,本将军乃二公子座下偏将,在这有礼了。”
“将军远道而来,寒舍蓬荜生辉,还请将军里面坐。”
虽然被逼着,可来者是客,冯道还是打开大门,礼数周全的请元行钦一行人进去。
谁知元行钦却摆摆手,示意身后的亲卫捧着几匹绢过来,然后对冯道说:“冯道,这是公子聘你的聘礼,公子说了,让你不用去拜见他,直接去沧州转运粮草,本将军还有事,就不打扰了,先走了。”
说着,元行钦把几匹绢往冯道手上一放,然后翻身上马,带着一众亲兵直接走了。
冯道看着一溜烟没影的骑兵,又看了看手中的几匹绢,有一瞬间呆滞。
官道上
几个亲兵拥着元行钦回去,边走边问道:
“将军,您怎么只把东西放下就走了,也不进去喝个茶?”
“喝茶?”元行钦翻了翻眼皮,“就他那穷样,他家能有什么好茶。”
“可这样会不会太不给对方面子了,以后他也在公子身边,万一因为今天的事觉得将军轻视他,在公子耳边进馋,对将军岂不是不利。”
元行钦听了顿时大笑,“你真以为公子聘了他,他就能在公子身边,你忘了公子让他去干什么,是去沧州转运粮草,沧州那位和公子素来不合,对公子派去的人怎么可能有好脸色,到时他转运不了粮草,使君怪罪下来,他就是替罪羊,到时能留下命就不错了。”
“原来李将军当时举荐他是为了让他……”亲卫不敢说下去。
“李小喜那家伙最是小人,你见他什么时候做过好事,这冯道也是倒霉,被他随口一说就要搭上性命。”
元行钦撇撇嘴,一甩马鞭,带着亲卫去追刘守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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