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是谁”
李星殊问。
四野渐渐昏沉, 长天回雁在不住悲鸣。
连番全力鏖战之下, 四处荒草低伏,依稀可见纵横剑气的痕迹。
李星殊微微气喘,紧握手中神尺剑。
他收摄心神,强迫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对局上。
大月氏的皇帝同样皱了下眉,似乎遇到了麻烦。
他仰头看了看天空,自言自语般说道“中午了吗知道了我马上能搞定。”
接着,皇帝看向了李星殊,重新抬起剑道“没想到你确实是现在的天下第一人, 有点难以对付。不过,我的时间很宝贵,来吧。”
说罢,天问剑尖抬起, 直指向李星殊的眉心。
双剑再度交击。
李星殊骤然色变
他万万没有想到, 皇帝竟然还能使出他李星殊的剑招
濉河对岸,傅寒洲看得清晰分明。
那两名剑客在使用一模一样的剑招, 运用如出一辙的身法,几乎像是镜子的两面。
唯一的区别,只不过一者手持神尺剑, 一者手持天问剑罢了。
这一战,堪称是天昏地暗, 日月失色。
直到后来两人弹尽粮绝, 略作休息, 还能再战。
傅寒洲几乎想要上前去相助, 但口口及时地提醒道“主人,这是剧情副本。都是二十年前发生的事情,结局已经注定了的。”
傅寒洲轻轻吁出一口气,没有再说什么。
最后划分出那个注定结局的,是李星殊的成名绝技。
剑气如虹贯白日。
两柄神剑一触即分
李星殊的神尺剑,在皇帝的脸颊上留下一道寸许长的伤痕。
皇帝的天问剑,却只能堪堪划破李星殊的衣领。
终究是李星殊胜了半分。
即便是一样的剑招,一样的境界,但是李星殊的剑是真正生死之间、一往无前的神剑。
他不曾败过,即便面对他自己。
但李星殊在最后关头,一念之差,没有杀死皇帝。
他不能在这个关键的时候,杀掉大月氏的皇帝,那将引起国势动荡,最坏的可能是一场战争。
李星殊虽是傲笑人间的剑客,但终究也是大周的亲王。
直到这时,剑招余威四散而出,几乎如冲击波一般横扫全场。
天边最后一抹夕阳的余光,已经被群山吸收殆尽。
凉亭外,荒野的暗影陡然而生。
随着铿燃一声轻响。
李星殊手中的神尺剑,与皇帝手中的天问剑,竟同时应声而断
风声呜咽,仿佛也是在哀悼这两柄绝世神兵的陨落。
皇帝看了一眼断剑,将它弃置在地,说“遂古天问,能扶天下之将倾,救生民于水火;神尺斩魔,能开万世之太平,镇大周之社稷。这两柄剑都是正义的剑,可惜却相向而挥,于是就一起断了不算意外,但有点可惜。不是吗”
李星殊的心中,遽然而痛。
一名剑客失去他的剑,就如三魂失去了七魄。
令他悲极不能自胜,不觉间身形巨颤,强自压抑着。
但紧跟着,皇帝又说“你没有了剑,还算天下第一剑客么呵,李星殊,你已经输了。”
说罢,他竟从石桌下,又抽出一柄剑来。
李星殊目光一凝,认出这竟是又一柄神剑天问
刹那间,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皇帝手持天问,将剑尖轻松递到李星殊的咽喉前。
而失去了剑的天下第一剑客,就仿佛是个无助的男孩,手捧着自己心爱的断剑,神色一片空白。
皇帝的声音依然冷酷无情,好像从九天云外飘然而至。
他说道“李星殊,你的剑断了,你也失败了。你最好遵守约定,终生不得再见姬深月一面,否则,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好说话。大月氏不介意与大周王朝开战天下人千千万,死个一半又何妨神剑虽然珍贵,但于我不值一提;剑客虽然罕见,但在我跟前卑微如尘你记住,举头三尺有神明”
举头三尺有神明
皇帝说完,李星殊已经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但眼前山河依旧,曙光熹微。
顷刻间日落,顷刻间又日升
竟是又一个白天到来了
李星殊双膝跪倒在凉亭前,轻轻捧起两柄断剑。
神尺。天问。
不值一提。卑微如尘。
一行泪水无声地从眼角滑落下来,没入荒野篙草之中。
此战是李星殊胜了。
却也败了。
没有人见过这场战斗。
但此战之后,人们只看见那个“剑履山河”的李亲王,突然好像死了。
西夏公主提出悔婚,三国情势紧张之际。
大月氏皇帝兴师问罪。
他的手抚触着剑柄,好像随时准备不耐烦地出手所有人都没有想过,他才是当前堂上实力最为高强的人。
没有人能阻止他的计划。
李星殊站出来主动承认,自己是诱哄了西夏公主,意图分崩三国结盟。
他不敢抬头去看姬深月的神色。
皇室犯罪,秘不宣扬。
李星殊当庭自认有罪,依律应当刺面,但没有人敢对他动手。
他便亲自动手,将面容毁弃。
武林高手,还应自废武功。
是李星殊自己拔出匕首,一剑贯穿了自己的右掌。
痛楚吼声在胸膛中翻滚。
是他赤红着双眼,将自己的手筋一一割裂。
如果他的剑招不再存世,至少对面那个皇帝,也无法再拥有相同的招式。
神尺已断。
李星殊带着两柄断剑,一步一步走出深深宫廷,也走出了自己前半生。
曾经的光风霁月、鲜衣怒马,现在想来,恍然如梦一般。
他长发覆面,如一具行尸走肉,浑身的血迹一路斑驳而下。
门客三千中,还是有人发誓要为他报复,但被李星殊一一遣散了只剩下一个周道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弃他而去。
亲王府转瞬间空无一物,似一座坟墓般寂静。
人们唾弃他的门楣。
风烟尽混在人群中,当面唾骂他“负心薄幸,不配为人”
李星殊没有反驳。
风烟尽的怒气,当然是源自于姬深月。
姬深月是在那日委身之后,鼓起勇气提出悔婚,却不料得到了这样的答案。
她难以置信,又被西夏国主囚禁,严令要她准备出嫁盟会之后,就随大月氏皇帝远嫁西域。
她不通武功,与李星殊音信断绝,终日以泪洗面。
她想要绝食抗拒,却意外发现自己腹中已经有了李星殊的孩子。
自那之后,姬深月仿佛一夕之间也死了。
她变得沉默,变得不爱笑,变得深思熟虑,学会了利用自己身边的一切优势。
她主动笼络风烟尽,利用了她对自己的喜欢。
因为她要好好地策划,一定要保住这个孩子
姬深月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想法,可是这个孩子对她而言太重要,太重要了
与李星殊无关,与任何人都无关,她只是无法忍受任何可能对它的伤害。
恍惚之间,她甚至已经给未出世的孩子起了名字。
“寒洲”
傅寒洲已经看到了接下来的故事。
姬深月忍辱负重,百般拖延和亲的队伍,在途中秘密诞下一子,交托给周道振。
直到这时,她依然深信着李星殊
西域路远,万里黄沙。
姬深月从此成为大月氏尊贵的王后,民间传说里的“昆仑仙”,终生不会再回到中原。
后来,她服下了忘忧蛊。
她忘记了李星殊,忘记了那个孩子,也成为了大月氏的实际统治者。
而当周道振藏起那个孩子,去找李星殊时。
却见到李星殊狼狈不堪,醉倒在酒肆里,臭气熏天,变成了一滩烂泥。
李星殊浑浊的目光总是看着天际,仿佛在茫然地寻找着什么。
他有一次看见了沉默注视着自己的傅寒洲,恍惚间将这道身影和自己魂牵梦绕之人重合了起来,喃喃地呼唤“阿月”
周道振眼见李星殊竟然沦落到这个境地,还在呼喊姬深月的名字,不由痛心疾首。
他们的身边还有着来自各方的监视者。
如果将孩子带来的话,只会让李星殊的处境更为糟糕的。
周道振咬牙抱起这个孩子,踏入了后山。
后来的故事,傅寒洲早已经听到过了。
是风烟尽偶然发现了这件事,将这孩子救了下来,但却又不慎遗失了。
一直到最后,李星殊都并不知情。
他只是保持沉默,在沉默中埋葬了神尺和天问的遗骸。
也埋葬了当年的秘密。
二十多年后的现在,这柄天问断剑就握在傅寒洲的手里。
他突然问“口口,当时你找到的五个拟合数据里,是不是有一个已经损毁的”
口口道“是的,主人。该数据由管理员进行清理,无法修复。”
傅寒洲“无法修复,那就意味着有一个身份永远在数据库里遗失了。口儿,你搜一下nc数据库,有没有大月氏已故的皇帝”
数分钟后,口口说“报告主人,大月氏皇帝数据量为零”
傅寒洲一字一句,清晰异常地说“继续查在盛世江湖的制作人员名单里,是否有傅景林我们认识的那个,傅景林。”
口口很快道“是的,主人。”
到这里,傅寒洲已经全然明白了。
傅景林当年因出轨净身出户后,还纠缠着前妻,甚至不惜以权谋私,在盛世江湖里为自己做了一个大月氏皇帝的身份
坐拥偌大帝国,三宫六院,无上武学。
“恶心。”傅寒洲说。
他神色冷淡,但一手已扣住了天问断剑,心中杀意汹涌。
正在此时,口口突然说“主人,口口在国家医疗数据库中搜索到了傅景林他已经死于两年前的一场游戏内部测试中了,记录显示,死因是心脏骤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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