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御医是宫里的老人, 他生在杏林世家, 年轻时因为自身的医术拔萃而被皇上看中。至此后入宫为官, 进出把看的都是天下贵人们。
这是莫大的荣耀, 也依附着极大的危机。
身为御医, 他们更是身担要职,皆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 唯恐有了哪里疏漏不妥。但只要坚持下来,那必定是光宗耀祖的。只是贵人们身娇肉贵,其中关系又繁杂不清。前些年皇上正值壮年时,一年到尾就有几位嫔妃有喜,身心都不轻快,有几位到年纪致仕出宫的御医也是狠狠松了口气。
甲之蜜糖,乙之。
身后背景一干二净,几乎都是被皇上调遣的仲御医却格外看重这份人生职业。他最善儿科, 每每为小阿哥小格格们行医时精神抖擞。等到医理之后, 还会耐心的反复上门看病, 以保病情真正的治住。因为这些缘故, 他也就成了宫中风评最好的御医。
也是趋之若鹜,求之不得者。
这日, 他正看着年轻一辈在院子里拾捡草药,外间就吵了起来。
根据多年的经验来看, 这必定是出事了。果真等他走过去, 便听见了两句。
雍亲王五阿哥服毒了
还吐血了
“当真”
此事兹事体大, 又是忽然间的意外, 自然顾不得什么遮掩。永和宫的奴才当时就拔腿跑来,喘着粗气看着仲御医,“是啊雍亲王是又拍又抠,五阿哥嘴里吐得全是红的。还请御医带上医箱,赶紧去救命罢”
正常的人,怎么可能会吐红色的东西
怕是真的出事了
等到他们赶过去还来得及吗
闻听的御医太医等面色各异,这种事情摊上了保不齐可是会被迁怒的这么一想,竟面面相觑犹豫不定。
下一瞬,一道身影跑了出去。
抱着草药的医生忙道,“快跟去,仲御医都去了。”
永和宫奴才怔愣瞬间,等他转身跑出去时只能看到一道身影晃过,瞬间消失在长道墙后。他脚步一顿,又拉了两位御医一同。
他们连忙追上,许是方才跑了一路的缘故精力不足,又或者身边两位老人家慢慢吞吞的跑不快,竟然从头到尾都追赶不上。奴才蹲下身,和另一人一同将御医背起来小跑。路上的时候问道,“请问方才跑过去的是哪位太医”
这太医院里的大夫都是有医术上年纪的,跑得这么快显然是个年轻小辈。
也不知道赶过去顶不顶用。
趴在他身上的御医被颠得厉害,说话声一抖一抖的,“是,是仲,御医。”
那奴才惊诧不已,等他满头大汗的赶过去,仲御医已经在屋中开始看病把脉了。
今年已是花甲的仲御医一身清爽,被众人拥趸着走到床边去。照面就看见弘昼眼睛发直的盯着人群中雍亲王,竟有种死不瞑目的不甘和倔强。
难道
走得近了,更发觉那面色的惨白。
仲御医暗道不好,但他是老道医者,上上下下打量一通,最后把脉确诊松气,“五阿哥并无大碍,只是脉象微弱似有惊吓,待王爷回头好生安抚便是。”
殿中气氛当即轻快几分,仲御医伸手在弘昼嘴边抠了抠半干的番茄汁,“这是什么”
德妃和胤禛一左一右的站着,尤其是后者,浑身冷面气势吓人的伸出半个狼桃,“弘昼方才吃了这个,当即就咳嗽不已满面涨红。”
仲御医点头,“都吐了”
“吐了都吐了。”德妃让和月将痰盂端出来,递给仲御医看,“连晌午饭食都吐干净了。”
仲御医伸头看了看,又低头去闻了闻,“色泽鲜艳,肠胃消食也快,就是闻着有些酸。”
说着又看向了狼桃,多年医者便有一眼断百草之能的仲御医皱眉,“这到底是什么果子从何而来”
要是没有来处,此事怕是棘手了。
德妃见此,才刚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捏着手腕上的珠子道,“是西处进贡来赏景用的狼桃,还有情人果的别称。本宫瞧着好看,便养了几盆放着。听闻这狼桃是密林里生的,人吃了就会满身起疙瘩长瘤子。永和宫人人都知道,也从来不曾伸手去摘过。”
一宫之主的东西,谁都不敢随意轻碰。而自己宫里的又都知道是毒物,平时拾捡烂掉的狼桃都是用夹子夹走,连手都不碰一下。
谁知道半途出来个弘昼
“也不知道这些话是不是真的,劳烦御医再看看,可可是暂时看不出而已”德妃说着也急了,心里害怕又懊悔,为何会养这些东西弘昼都住进来了,怎么会进出放在信手可得的地方
妄她自认为事事周全,想来也不过如此。就如当初,记忆在眼前闪烁走过,仿佛看到了那几张难忘的面孔。她忽然想到弘昼的年纪,不就是和胤祚一般大
“额涅。”耳畔一声此记忆中更柔的呼唤。
德妃侧目,与胤禛对视一眼。但她心中愈发焦急,一边催着仲御医再仔细确诊,一边又坐到了床边,“弘昼,弘昼怎么样可有不舒服的”
躺在床上装死人的弘昼觉得无脸见人了,被胤禛前后夹击不说还伸手抠喉。不知道是当时局面太乱,还是人被抠虚了,躺下来的时候他脸色发白后背还出了虚汗。
恍惚间他以为自己真的服毒了。
等听见德妃说的狼桃之说,他整个人是真的恍恍惚惚红红火火了。
番茄有毒
历史上它还有这么玄幻又神奇的传说
所以他还成了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弘昼仰望天花板,直到被德妃拉着手对视上那双慌张失措的眸子。
德妃永远都是优雅端庄的,打趣人的时候笑意都带着贵人们的礼节。此时此刻,她虽然没有完全慌乱失态,但是眼睛失神了,模样也和平时相差十万八千里。
弘昼后觉的摇头,“我没事。”
“当真无事可有哪里痛”
“不痛。”弘昼说着伸舌头舔了舔嘴边的番茄汁,“酸酸甜甜好好吃。”
德妃眼皮一跳,“不要吃”
“那不是可以吃的。”胤禛不知哪里来得一张布巾,丢到弘昼的脸上就是狠狠地擦,眸子更是意味深长的瞪两眼。
你个搜刮民财的冷面王还好意思瞪小爷
弘昼嘴巴一扁,哼哼唧唧的拉住德妃的手,“阿玛瞪我。”
“胤禛”
德妃低声喊道,语气中隐隐的呵斥。
胤禛一顿抬眼看去,德妃却抱着弘昼很是亲热,还吹了吹弘昼脸上的擦痕,“你阿玛就是不懂得照顾人,看这脸都红了。”
“”
“”
横亘在祖孙三代人中间,仲御医尽职尽责的最后把脉肯定,“五阿哥身子康健,并无半分不妥。”
为了让德妃和胤禛相信,后面跟来的两位御医也来确诊,最后三人同口表明五阿哥没有中毒。不仅没有中毒,相反还比着以往把脉的阿哥身子要康健许多。
真要挑剔点毛病,大概就是方才受了惊,且腹中饥肠辘辘了。
弘昼顿时迎面许多复杂的神色,他觉得很无辜的缩在德妃的怀里,“玛嬷,我饿了。”
我饿了
胤禛根本不敢想事情的后果,这小子却没有半点自知之明。先是一声不吭要住在永和宫,再是毫无脑子的乱摘吃东西真是越大越不懂事了
“弘昼,你给爷下来。”
缩在怀里的弘昼哇的一声大哭,拽着德妃袖子,“玛嬷,阿玛是坏人”
德妃不明所以,略带犹豫,“怎么会呢”
“就会阿玛偷我的钱还打我打得我好痛好痛啊”弘昼半真半假的道,毕竟胤禛拍他的背和抵他的胸,那都是毫不客气的。
不然为什么刚才躺着不动,回血啊
“好痛啊”弘昼仰头大哭,哭得那叫一个歇斯底里。
德妃看他脾气这么骄矜任性,不仅不觉得有错,反而心软附和起来,“是是是,他是坏人”
“玛嬷打他”
“是是是,打他”
惊魂之后,自然是以受害者为重。德妃心底还有些飘,闻言也不觉得什么。信手就作假的打了胤禛两下,一边打还一边说,“坏人该打”
“对打他”
康熙听见消息的时候心里一咯噔,正好事情不重便撇开过来了。一路上心里发慌,没想到眼看着到了,却被告知是一场乌龙,五阿哥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的。
心绪是天上人间的起伏不定,康熙在御撵上坐了一会儿,抬脚走进去便听见里面打他和该打的两重音。
“怎么回事”
“皇上金安。”
“皇上吉祥。”
众人转身请安行礼,康熙快快喊起的叫了弘昼,“可还好”
弘昼抱着他老人家的大腿哭,“不好,阿玛偷我的钱,还打我”
“爱新觉罗弘昼”
“玛法救我”
“老四。”
一声深海顶针的低沉轻唤,眉眼随之一摆,透着浓浓的好奇问,“你打孩子”
“不,爷没有。”
“还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去偷钱”
“”
因为两位老人家的助纣为虐,胤禛最后被迫交出贪污款项并扫地出门。
站在门前,听见弘昼在里面叽叽喳喳答复汗阿玛的声音,蓦地想到他在额涅怀里有恃无恐的告状模样。胤禛闭上眼沉思少许,捏着手腕佛珠转了转。
子女都是讨债鬼,弘昼这只鬼不好收。
胤禛想了想,决定回府去算了,身后却传来孽鬼的喊声。
“阿玛等等。”
胤禛的形象灰溜溜的,看着就很可怜。弘昼最后良心发现跑出来,上前去拉了衣袍让他蹲下来。自己垫着脚尖去亲了亲,“谢谢阿玛。”
就像德妃看他时一般,胤禛的着急和担忧是真切不作假的。
虽然让他很窘迫难过,但心里不是不感动。
心中有点点不愉快的胤禛,被他这么一亲一哄,蓦地就缓下心绪。
倒不算真的任性。
胤禛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弘昼,最后微叹的拍了拍脑袋,“你为何要吃狼桃”
弘昼笑嘻嘻的胡说八道,“我看玛嬷的百灵鸟吃过。”
“还记得阿玛之前的话”
“记得,我会乖乖读书的。”
“平日在宫里也不可随性而为,更不许再随意拿东西。”
“嗯嗯,我明白了。”
像是警告般,拍脑袋的力道不轻不重的。远比不上拍后背时,却比平时重了许多。
弘昼抬头,他感觉自己像是孙悟空遇到了师傅一样期待暗号。
结果下一瞬,胤禛丢下一句便走了。
“钱交予爷手里,是你们落字的时候就定下的。日后你想要,自己来寻爷。”
谁决定的
嫡母还是九叔
不是,咱们爱新觉罗一家人不可以好好的相亲相爱吗
非要这么你坑我我玩你,这么刺激
二十辆特别款的自行车当时就售罄了,再等几天市面上就会推出普通款售卖。想想那些滚滚不断的钱,想想自己漫漫要钱路,弘昼觉得眼前一黑心口一痛。
人间已经没有爱了。
这次月试成绩垫底的话,甚至还会被推说成不给钱的理由
弘昼想到这个可能,对月试的就更加的看重起来。
与此同时,狼桃乌龙之事的影响在发酵。
因为自行车的市场交易而打破了年龄之间的差异,弘昼在诸多堂兄弟面前本来就有点面子。这回事情,自然受到了他们的打趣和慰问。
尤其是弘暄等人,围着他又问又看,伴着他们的关心也算是甜蜜的烦恼了。
弘昼对此只是一笑,他的主要心思还是在考试的问题上。有太傅的愿意帮忙说解,再加上他又厚着脸皮来往乾清宫时会问两句。得到了加班辅导的弘昼,自信也是与日俱增。直到考完之后,这份信心是越发的清晰。
心下自然放松下来,每天下了布库箭术课之后,弘昼就是跑去如意馆溜达。只要不是遇到文化沙龙的日子,他都可以早早地回到永和宫歇息。
阿哥所那里,他几乎没有去过,相反的倒是隔天就会回雍亲王府去,陪着耿氏吃顿饭也好。耿氏倒没有说什么,不知道是没有听闻还是怎么的,只是默默地给了他一个亲自绣的香囊。
至于渣爹,听说今年的雨水吓得太晚,所以他紧张会涝死的继续在农庄里扎根了。
整体而言,接待最热情的莫过于白白了。
见面的瞬间,它就施展了江湖失传的飞扑技术,亮出尖爪的按住肩膀。弘昼那丁点的布库经验根本用不上,他的反应更加比不上,眼前一黑就躺在地上,脸上全是湿漉漉的口水。
说实话,这么一只大狗扑过来惊心动魄的吓人。弘昼扫了一眼,觉得它好像又大了一丢丢,心下本能的畏缩退步。伸手想要挡住却不行,反而自己亲自塞进了白白的嘴里淌了一遍。
“咦”
弘昼很嫌弃,那只手就像是被点穴一样丝毫不动。
“呜呜呜。”察觉到小主人的嫌弃,白白很委屈的嘤呜起来,眨眨长毛下的红眸子很是可怜。
弘昼另一手拍拍它的头,和以前一样揪了一下头顶的蝴蝶结。
熟悉的动作和亲近,白白的喉咙里滚着略带急切的呜呜声,把头低下来提醒他快摸快摸。
弘昼也确实这么做了,顺便紧紧地抱了几下,把自己一身的口水都抹回去。
因为靠得近,他闻到了一阵熟悉的体味,“白白,你好臭啊”
白白丝毫不觉得臭,依旧低头拱他。
为了表示自己的心意不变,弘昼撸起袖子决定给它洗澡。他想的很美好,既讲究卫生又能培养感情,简直就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但是水泼过来的瞬间,他就遭了池鱼之殃,硬是被白白甩出来的水湿了半身。
“五阿哥”
“洗。”
自己决定的事,就要做到底。
弘昼咬牙说道,他还记得小妹抓着猫儿去厕所洗澡的经历。他在客厅都能听见那阵凄厉的惨叫声,半天后出来更是两败俱伤的结局。
想想都觉得吓人。
好在白白洗澡不是少数,甩水后自然的四足站在原地,配合等待着人帮它洗澡。唯一比较难的,就是毛发都擦干。
蝴蝶结放下来后,白白就像是长发艺术者。长毛飘飘,完全的遮挡住自己的视线,这让它不喜欢不停地想要将毛发拨开。
弘昼就站在他的面前,光是这两撮毛发就用了他许多时间。
最后等他大功告成时,发现给狗洗澡给上布库课还要累人。
白白开心坏了,香喷喷的跟着弘昼进了屋来,霸占了脚榻的位置睡下。
次日又是蒙蒙天,进宫读书去。
康熙的数学题下还是一片空白,弘昼不是不会写,只是经过几次的沙龙之后他愈发近身起来。既要一鸣惊人,又不可以答案有任何朝纲的情形,这自然是不能有疏忽的。于是弘昼翻阅的书籍越来越有转专项针对的时候,听见了一个消息。
后宫的花宴市场都有,而在昨日多了狼桃那艳红色的身影,并且有人开始将它当做水果来吃用。
听闻的时候弘昼觉得很好笑,小阿哥又来打趣,还有人问他狼桃到底好不好吃。
作为用作观景用的舶来品,宫里其实也不多,更何况狼桃也就是这会儿才有那么一些而已。
弘昼想着就有些嘴馋了,他那天才刚咽了一口,最后还全都吐了。现在他想要点一盘番茄炒蛋,恐怕都不可能了。
想着,就觉得很遗憾。
好在最后的月试成绩安慰了他,他不是垫底,评分竟然是甲
弘昼兴奋不已,转身就去了乾清宫找康熙。当时还有弘皙堂兄在,闻听之后他带着过来人的样子夸赞,“早听玛法和阿玛对弘昼阿弟多有夸赞,看来果真厉害。”
弘皙是同辈人,可他是弱冠之人,成亲领差甚至生有子女的同辈人。除此之外更大的不同,是他子凭父贵延续了嫡出一脉的恩宠。
至今为止,胤礽是康熙最爱的儿子,弘皙则是最宠爱的孙子。
如果是差不多的年纪,弘昼肯定是要吃亏。
弘昼心知肚明,可世界上的事情并非这么算的。至少,他是凭借自己得到的喜爱。凭自己本事得来的,自然就差不了什么。
所以弘昼很骄傲的扬下巴,“我聪明。”
弘皙莞尔,“汗玛法这会儿得空,弘昼阿弟进去吧。”
他的神色和二伯很像,一样是温和有礼带着几分笑意,但也有些许不同的自信。弘昼看了一眼,回了一声,“知道了。”
说罢就喊道,“玛法,弘昼进来咯”
话音一落,人也就跟着走了进去。
康熙看着这么一条泥鳅进来,任由眼镜落下来的眺眼看去,“何事”
“这次的月试评分甲”弘昼忍不住蹦蹦跳跳过去,拉着康熙撒娇道,“果然玛法是最厉害的人随便教两下,弘昼就进步了”
“还有太傅呢”
“太傅也厉害,就是没有玛法说的有意思。”
弘昼的思维有些跳脱,节奏不大一样。充当半个师傅的康熙也察觉了,对于他的溜须拍马很受用,顿时笑了起来,“既然你用心读书,那玛法就奖励你去木兰秋狩。”
“真的吗”
“你不想”
“想想想要要要”
上回拒绝的无所谓,可这回肯定要去。一是奖励,二是现在读书呀出门去木兰秋狩,他又可以痛快的玩两个月了还可以带着白白出门溜达
弘昼又一顿彩虹屁吹,讨得康熙渐渐带笑才离开。
德妃得知后自然高兴,又唏嘘他真的是读书辛苦。脸熬瘦了,人也没再窜高,肯定是太辛苦的原因。
人怎么可能一直长高
弘昼从老人家手里接过第二碗汤,抬眼撞见弘明那双幽怨的眼眸,好悬没把汤碗给洒了。
对嚯,这是三个人在吃饭。
虽然还不清楚更受宠爱的原因,但从影响来看狼桃真的是好东西弘昼对着弘明俏皮眨眼,然后日常夸赞,“好好喝”
德妃慈爱一笑,“好喝就多喝些”
“”第三人默默地看着自己的空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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