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者以民为天, 而民以食为天,食以安为先, 安以质为本,质以诚为根。
弘昼在开蒙读书前,和众多世人一般只知前两句, 殊不知后三句也是格外的重要。
千百年来,各朝朝廷无论如何抑商抑军等政策, 但绝不会把刀落在农业发展上。甚至很多时候,还会努力的扶持农业,越是盛世时越是重农轻税。
毕竟生在世上, 谁不吃东西
粮食是一国根本,叫人吃饱喝足后才得以思索礼义廉耻才学之道。因而粮食的数量、安全、质量都格外重要。为了得到这些保障, 朝廷也是下了一系列的政策规定,一定要让百姓们吃饱。
康熙一面在努力的征战,赶跑边境的侵扰。一面重农抑商的在鼓励百姓们发展生产力, 带动小农经济的提高。基层百姓的思维简单, 一块土地就能将他们祖辈栓死, 这也是多数朝代皇帝最擅长可用的弱民术。
在位五十六年来, 康熙前面大半人生都是这般主政策, 亲手将边境稳定下来,农业发展逐年上涨, 国库也随之渐渐丰盈。再加上外藩各国的到来迎合, 不可谓不得意。直到大大小小的天灾之后, 那些老年功臣的嘴脸变得贪婪、朝廷国库薄粮的贪污、天灾后拨款赈灾的阻碍等等。
这对于习惯了说一不二的康熙而言, 简直是奇耻大辱。
数次和臣子们斗智斗勇,一连针对朝廷臣子们的政策下去,这样的恶习才勉强抑制几分。
水至清则无鱼,康熙不是三岁稚童,自然明白不可能完全的将事情遏制住。但是有效的控制,底下的人再各退一步,便是海阔天空了。
年事已高,康熙也渐渐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在康熙的心里,贪污和私营粮食都是大罪。对于那些所谓原谅改进的臣子,心底里想起时也是恨不得生啖其肉。
可以想象,康熙接过折子之后的愤怒。
他老人家端看着,看着折子皱眉不语,气氛却自然的凝重发冷,“你整天看着一亩小地,竟然记得办起正事了”
案桌前的胤禛恭敬回道,“机缘巧合,此事还是多亏了汗阿玛您上月初与弘昼一同挑看宅院,忽然墙角里钻出一只肥耗子,当时吓得弘昼三魂六魄去了一半”
“咳咳咳。”
弘昼差点被咳死,手上的炭笔硬是在图上落下潇洒的一笔,“没、没有”
“总之吓得不轻,儿臣当时还想说他胆子太小,不可如此。但弘昼记得汗阿玛的平日教导,嘀咕这耗子比平民百姓还肥,因而儿臣觉得此时不妥。事后悄声探察,竟然是数家大臣联手私囤粮食,将城中京外等地的米粮一应哄抬物价”
他,爱新觉罗弘昼向天发誓他那天脱口而出的意有所指,其实就是胡言乱语就是努力的贴切说上一个理由,免得渣爹抓着把柄威胁而已
真的只是吐槽一只耗子太肥了
弘昼心中尖叫,胤禛却依旧在说着自己低调探察的经过,“尤其京外几处,百姓买一升米竟要价七文”
“嘶”
康熙瞥见弘昼嘶凉气,从眼眶上瞧他,“弘昼也觉得贵”
弘昼连忙点头,“贵,听说京城里最贵的米一升十文”
没吃过猪肉,没见过猪跑吗
弘昼以前也是帮忙打杂跑腿买过酱油的,商店里放着一袋袋的散装米上,不都插着价钱么
四舍五入,也就能理解这七文多贵了
京城里讲究的人家吃十文,京外的百姓吃七文,差得三文都够平价买一升了
更不要说两者米有质的不同
胤禛似乎在看自己,身为儿子,还是这件事情的主要助攻者。弘昼猛地拍大腿,勃然大怒的把炭笔一摔,神色凶狠,“岂有此理太过分了这种垃圾蛀虫实在是不能忍啊汗玛法,既然阿玛查出来,咱们现在就去干翻他们”
“”
“”
苏培盛等低着头,隐忍着嘴角笑意。
鼻梁上的眼镜掉了下来,康熙轻咳一声提上去。
老父亲睨着他,“张力太大。”
言下之意,戏过了。
“是,下次注意。”
弘昼乖巧点头,尴尬的小学生坐。
大人的世界,他还是少参与吧
弘昼觉得,胤禛先谋后定,找好了一箩筐的证据放上去。康熙怎么说,也该来个气冲斗牛掀翻乾清宫的戏码。可是他秉着呼吸等着掀桌,剧情却迟迟不来。
相反,康熙的神色很淡。最初的怒意浮于眉眼,转瞬落在嘴角轻轻一勾,怒极反笑的放下折子,“此事先放着,不用对外伸张。”
“是。”
“朕乏了,你两回去罢”
弘昼有些犹豫,想要和平时一样说给他揉揉头,但是也明白这时候康熙更需要一个人的安静。虽然,他不明白康熙这样压着不作态的用意何在。
脸上的眉头动了动,弘昼似是不解,又似乎担忧的给康熙请安辞去,“弘昼走了,汗玛法好生歇息。”
“嗯。”
康熙随意的摆了摆手,苏培盛将弘昼的图纸卷起来,明儿估计还要用上。
众人收拾一通,尽都自觉的退了出去。
弘昼很久没有这样被先叫走了,目光看着身侧着着亲王服的渣爹,“阿玛,玛法为什么不答应”
一直看到康熙的果断,弘昼难以理解其中的关系。
可能理解,只是不明白这京城里面盘根错节的关系罢了。
胤禛抬手,放在弘昼的脑袋上,“你方才画什么”
“蒸汽车。”
“什么东西”
弘昼忽然发现自己没有带图,只能手指在半空中比划起来,“就是和风扇一样,一种更环保的方式让车可以自己走。”
“不用马”
“不用”
弘昼得意的笑,额头上落下宽厚的掌心,甚至将他的眼睛遮了些许。没有察觉到不一样的温度,胤禛收回手来,“这又是怎么想的”
腹中早就准备好了草稿,弘昼将胤禛的手牵住道,“就是想啊,传教士们漂洋过海的坐船过来,千里迢迢万里飘的,既然船能自己走那为何车不能”
胤禛也习惯了弘昼那句就是想啊的组词,他觉得也有几分道理点头,“倒也不错。”
“是吧,然后我和玛法一起去看了船”
莫名的想到了那辆拆家的马车,胤禛低头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心里庆幸。还好头上还有个大金主,拆车拆船都不在话下。
弘昼见胤禛似乎真的在听,他便说的更认真有意思点。和康熙的态度不同,胤禛对于新鲜事物的接受能力更强,但是相比之下仅仅是稀奇而已。真要说到热爱好奇,愿意去花费时间去探求了解,却是没有的。
和时髦康麻子比起来,渣爹真的是一位朴素的老农民啊
胤禛反手,捏住身后的长辫子。弘昼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绑辫子的发绳上有一颗漂亮的玛瑙。
但只是摆设品。
弘昼觉得自己有义务和责任,替老父亲转换一点思想。
两父子就这么说着话回去,弘昼自然不能逃脱的去了书房。正好早一步回来的弘时弘历温书恭候,早有准备的他们对于胤禛的考察自然是对答如流。
表现也十分优秀。
好在胤禛也清楚弘昼的几斤几两,挑人提问的时候几乎都略过了他。反之弘历,最近似乎打开了某种天赋能力,酷爱作诗。
几乎是行走坐立,所闻所见都能让他感叹万千,半古半白的五言诗七言诗说来就来。
弘昼站在一边,就看着弘历挺直腰背,道他方才等待的时候有感而发又做了一首。胤禛点头,他便摇头晃脑的开始吟诵。
读书研究的时候,除了勤奋就是天赋。灵光乍现这种东西,也是很重要的其中之一。虽然对这些不感兴趣,也不嫉妒,但这种天赋确实让他这个理科生有点羡慕。
再想想自己,弘昼默默地坐到一边,拿出炭笔继续写写画画。不过他心思不在这,画着画着就开始画火柴人。
等到弘时他们散去的时候,这才起身跟着跑出去。
脚下蹦蹦跳跳的过去,弘昼一把勾住弘历的肩头,“行啊四哥才华横溢,很有才气”
弘历不大喜欢被勾着,但是弘昼夸他,神色不由自主的笑了起来,“还好还好,你要是想作诗,可以和我一起啊”
“对啊,你怎么作的”弘昼有点感兴趣,随口一问。
“这还不简单,你看这天色院子,想到了什么”
弘昼认真抬头,过了那阵冷意之后,白日的时间也就变得长了很多。所以以往暗下的天色,依旧能看见天际霞光。他嘴动了动,“今天天气好晴朗,处处好风光。”
“这是词”字数压根对不上,弘时笑着凑进来道。
弘历笑了笑,弘昼见此,虚心求问,“那四哥说怎么说”
这算是找到了自己的擅长之处,弘历指着院子景色,颇有种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气势,浅笑开口转对着他道,“天涯风吹归来晚,黄昏春色相逢处。”
“哇”
不知道好不好,但是听起来是这么回事,自己也大概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弘昼两手拍掌,“厉害厉害。”
“过奖过奖。”
弘历笑盈盈摆手,心情无比畅快。
果然是天赋,比不来啊
弘昼心里叹息,抬脚往院子走的时候,弘时拉住了他,“人各有长处,你不要记在心上。”
“我懂得,四哥作诗厉害,我算术也很好啊”
弘时欣然点头,“这么想就好,还有你那个电,以后当真能让人人都用上”
沙龙会上,弘时后来听闻后也过去了。他学业谈不上好坏,没有弘昼那样的偏科,也不喜欢弘历这样表现。读书,似乎只是因为需要而已。
弘昼抬头,发现亲和温柔的三哥眸子里,带着面对胤禛夸奖时的光芒。
他心里一顿,斩钉截铁道,“能。”
弘时笑了起来,“真有意思,有意思。”
“我等下要做点小实验,三哥你要有兴趣的话,一起来”
“好啊”
弘时本来只是一问,听见后自然不拒绝,跟着弘昼的脚后一起回去。
因为自己早出晚归时间不定,弘昼的外语老师也就换了,平日为了外语掌握,在如意馆的时候会特意找各国的传教士们交流。环境的影响,比他闭门造车的苦学更有用,也更有意思。
夜里的时间腾出来,弘昼便专心的做小研究。
两兄弟一起坐在炕上,听音早早将软枕靠垫都放好,然后端上茶水。
弘昼习惯性的靠坐一个舒适的姿势来,将常通寻来的东西一一摆在木几上。弘时就坐在旁边,“怎么这么多玻璃”
“小实验啊”
弘时不明所以,坐在一边看着弘昼像是沙龙会上一样。好似拿着几根发电的东西,再拿了跟黑色小东西放在了玻璃瓶里。
呲
一道隔着玻璃的光刺目的闪现出来。
坐在一旁的石中连忙把烛火吹了,听音在旁盯着西洋钟低声数,“一、二、三”
“它怎么会亮”弘时震惊的瞪大了眼睛,仿佛发现了另一个新世界。
“嘘。”
灯微微闪烁,似乎是被人惊动吹熄了。弘时连忙捂住嘴,呼吸都秉着不敢有动静。即便如此,光还是灭了。
弘时唏嘘,脸上满是可惜。
反之石中快速的点燃烛台,听音记下数字。弘昼看了一眼,“这次比上回的时间长,亮度也高了。”
“成了”石中禁不住道。
弘昼摇头,“还差得远呢。”
签子将黑色小东西拨开,弘昼指给弘时看,“炭棒,就是烧木头的。”
弘时惊得已经无话可说,呼吸放得轻如鸿毛,几乎感应不到。
“我试过几次了,但是始终不好用。”
弘时看向别的长形细丝,“那这些”
弘昼又将准备好的竹丝试了一次,结合之前的失败经验之后,这次大为成功。不仅是弘昼面前的光亮,里间的半边屋子都敞亮起来。
这和烛火的光色不同,更刺眼。
三人不由自主的靠拢过来,盯着那光色不放。弘昼看了两眼,觉得眼前出现了亮点,又连忙撇开不看。只是偶尔扫两眼,再低头做笔记。
站在伟人的肩膀上,弘昼的实验实际上已经是作弊了。别人是发明探索,而他是在一定的知识基础上,再加上朦胧记忆寻找可能。
钨丝是他的最先首选,但是钨这种银白色的结晶金属,质硬而脆。在古代人看来,是很不实用的东西。弘昼一时提起,底下人竟都不肯定他说的是什么石头。就算寻到了,还要高温冶炼成合金竹丝,这需要时间和技术。
一时半刻拿不到,弘昼只能退而求其次拿炭棒和炭丝练手。
事实证明,炭丝确实是个好东西。但这玩意儿好电,光色明亮,但是比他预料中的刺眼。
弘昼借着光色做了简短笔记,木几上的炭丝灯渐渐暗下,最后简易电池的余下一丝电都榨光干净了。
弘时痛苦的揉眼睛,“怎么,怎么哪哪都有光”
弘昼恶作剧的笑了笑,“你歇会就行。”
“好好好。”
弘时头一回遇见这种情形,不免有些慌和难以适应。
石中听音两人还好,各司其职点灯送笔记。弘昼心情好,靠着软枕吃着切好的香瓜,翘起小腿优哉游哉的和弘时说自己的发现和心得。
弘时听得很是认真,发挥了绝佳的虚心好学本领出来,直到天色悠悠发凉才打道回府。
但这事也引起了弘时的兴趣,他的时间有限,不像弘昼的记忆好有基本的底子在,更不敢任性的到处跑。因而他只能越发认真的读书,等到回来之后就找弘昼一起做实验。
他的见识更广,字写得好看,听音的小助手身份自然就摘下来,专心的跟着陈嬷嬷学习主内的管理。
而石中和常通两人,自知自己的身份,也明白水涨船高的意思。眼看着自家主子这般,两人平日办差的时候耿氏精神十足,就算帮不得脑子上的思考,腿脚奔跑得也是飞快。
再加上身边还多了好几位堂兄弟们一起来凑热闹,弘昼觉得自己的步子成功的往前迈步,心情简直就在飞扬。
幼子如此出息,老父亲自然也不能落于其后。
康熙将事情压了数日,许是在暗地里亲自考察,还另外宣见了几位大臣。之后天色晴朗的某日,他亲下口谕,让胤禛直接来个突然袭击去缴收私粮。
突然袭击自然就讲究突然一词,想要一举拿下自然是要方方面面都给抓住,让其人赃并获无话可说。
底下人都在暗地里的看着,待到这几家人又到腾挪粮食的日子时,胤禛再带着自己人马兵分几路出发而去。
叫弘昼意外的是,康熙点了他的名字,“你上回说的不错,如此蛀虫不可容忍。”
“嗯嗯”
“这回你跟着一起去吧,顺道看看你阿玛是如何办差的”
京城的吵架大队长
还能如何办差
弘昼私底下已经听了好些回渣爹的名声了,也曾经暗叹自己错过了良机,没有看到这样意气风发,威风凛凛的阿玛
胤禛对此也没有意见,只是叮嘱他,“人多杂乱,你最好跟在后面。”
跟在后面有什么意思不是浪费了同行的机会
弘昼想到胤禛叩开乾清宫们递折子时的威风,恍然觉悟的拍胸膛,“阿玛放心,讨债这种天赋,我绝对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
这真犯不上。
胤禛还没另外吩咐,弘昼就兴冲冲的去准备了。
当天,弘昼换上一身又飒又亮的红色常服进宫读书。半途等到胤禛动身的时候,他出宫坐在自己的大黄蜂上,跟着胤禛的马屁股后面走。
他们父子亲自来抄的这家马佳氏,还是正黄旗之贵。祖上时候很是风光,如今头顶上的是如今的太常寺卿,余下的兄弟侄子们则是四品典仪五品工部郎中一等。
另还有一位侄子在江苏为知县。
他们对外倒卖的大部分粮食,就是在江苏出口的。
一家子的官不大,但是密密麻麻各部都有。如果不是胤禛以弘昼挑选宅院为由调查,行事又很仔细的不打草惊蛇,只怕事情的风声会不知不觉的泄露出去。
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弘昼很有感悟,随着外面一声喊停,他连忙从车上下来。
侍卫们早就提前一步,迅速的将院子包围了。弘昼站在一旁,看着他们冲进去,很快就将里面看守的人都拉出来反手绑上,随之后面搬出一袋又一袋的米粮来。
一众人在京城中忽然走动,迅雷不及掩耳的抓拿证据出来,胆子小的早就缩着头不敢出来。
但也有胆子大,心存侥幸的。
有两家就这么特意走到正主面前来,笑着道,“王爷误会啊这都是奴才们存了足足一年的粮食,是要送给旧籍族里接济的”
弘昼眯着眼睛走过去,两手叉腰,冷冷的哼了一声,“放屁”
站在一旁的胤禛被抢了话,他倒是不甚在意。来者为四品典仪,他来往人都是觉罗氏一族的,对于弘昼也能猜到身份,“给五阿哥请安,奴才这话说的可都是真真实实,不敢有假”
“你个垃圾”
“这,这五阿哥说的什么”
“你这个不要脸的垃圾蛀虫,死到临头竟然还大言不惭,简直就是罪加一等不能翻身了”弘昼愤怒的飞出唾沫,说出戏词里面的话,气势嚣张到了极致。
典仪脸色一白,“王爷,五阿哥竟如此侮辱奴才未免也太”
“呸戏精”
弘昼看他竟然还要玩语言胁迫,眉头一挑,“算了。说人话你听不懂,看来还是找你祖宗聊才行。”
祖宗
“石中开门放白白”
“是”
大黄蜂车门打开,犹如雄狮的黑色獒犬冲了出来。它被减了一顿加餐,彼时心情格外不爽。嘴角淌着口水,猩红色的眼睛好似滴血般,朝着典仪扑过去。
“啊呜”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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