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选一处合适的王府不容易, 胤禛一时没有挑选到合适的,干脆就在镶黄旗的一片里找。
镶黄旗都是当今皇帝的旗下, 所居住者皆是朝廷上有门面的人。除了各家寺庙和各家的府院之外, 还有太学、国子监、顺天府、遂宁府等。胤禛给弘昼选择的, 就是遂宁府对面的胡同,隔着雍和宫只有一条街的距离。
那条胡同里有点特别,往后都没有门面的人家。尤其胤禛登基后水涨船高,有些人家就不能住了。
为了能够把这里收拾出来,底下人也是忙了几个月,等到弘昼去收房子的时候, 迎面看着就像是一所崭新的王府一样。
还带着他喜欢的简约式景色。
古时的宅院都讲究风水和艺术,有些文艺的, 院子里的石头假山都要讲究天然的。最好王府里的湖水,也是大自然的活水。
弘昼根本不看重这些, 只要看着舒服就可以了。但他不知道, 这种不说话只能意会的舒服其实是最难的。
单是图画设计, 这都花费了胤禛的许多功夫。前前后后不停地删删改改,从图到修葺好就用了差不多一年。
“一年”
弘昼惊讶,他回来也才半年而已, 还是自己说着要出门立府,胤禛才一副被说服的样子答应下来。算一算, 也就三个月。
领着弘昼逛院子的工部员外郎, 闻言笑道, “可不是的, 皇上本来挑了三处,叫奴才们画图在做比较。可惜皇上怎么瞧都不满意,说王爷不喜欢这样的,正巧那会儿王爷又说去莫卧儿帝国,皇上干脆就自己来画。奴才没有本事,只能从头到尾都跟着跑腿儿看一看。王爷您瞧,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的,奴才再赶紧改了。”
“不用。”
无论是欣赏水平,还是渣爹的一番心意,弘昼觉得自己都不用改了。他摆了摆手,神情愉快,“你们再看看有什么不牢固的,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弘昼对这些不在意,就是走的时候看到院子里浅色的花儿,他突然吩咐,“这些都淡了,种点红木香吧。”
石中等人一怔,这红木香可不是吉利的东西,现在想想还觉得瘆得慌。
员外郎没明白,只能信口应下来,叫身后人好好记住此事。待到弘昼离开,他才问旁人,“这红木香是什么东西”
打理院子花草的奴才,“是普通的花儿,一年两季,几乎都开着花,平常都能养活的。”
看来皇帝简朴低调,这儿子也是一脉而成。唯一大开销的一座王府,结果只要点普通小花点缀就好。
员外郎很是意外,虽然有听到上级的传闻,但是觉得这样的天之骄子难免都有些脾气。他本来都做好了准备,无论有什么刁难,或者奇怪的建议都会努力实现来着。如今两三下逛完了,他还有些不现实的错觉,长舒口气,“那你们挑红木香的时候,记得也挑两盆给我。”
这花既然被强调,那必定是有用处的。可能没什么实际关系,但是跟着沾沾光也好啊
奴才笑道,“大人放心,奴才到时候多挑几盆。”
弘昼不知道身后的琐碎,只是他晋升为了和硕亲王,身边的人手也更足了。和那些前拥后趸的人相比,他更喜欢简单的阶层管理。所以身边除了多两个侍卫和总管外,基本上的人都是一层一层的拨下去管理。
现在王府好了,正好就另外派一批人过来准备,自己则回到宫里看大清律。
大清律始修于顺治三年,大体上沿袭明律。康熙时曾做过一些修改,以现行则例颁发执行,但对律文未作正式变动,依旧是仓促粗糙的。直到去年的时候,汤之旭以现行则例有拟罪轻重不一,事同而法异等弊病,建议重修律例,胤禛即采纳了他的意见。
胤禛做事都是三思而后定的,你可能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他一旦开了口那就是开弓的弦绝不回头。因而他对重新纂修大清律的目的非常明确,就是诘奸除暴,惩贪黜奸,以端风俗,以肃官方。实际上就是一方面镇压百姓的反抗,一方面约束各级官吏的不法,以维护其大一统的封建秩序。
弘昼当时并没有在意,最开始的大清律,他本来也不是很详细的清楚。
还是因为今年多事之秋,国内到国外都有小问题,他突然意识到这方面欠缺之后,对于处理朝政会有多麻烦。
一个是佟家的隆科多近几年独断揽权、招权纳贿、擅作威福。因着他是最初登基而上的大臣,胤禛对他多是容忍再警告,撤销了隆科多和其子的乾清门头等侍卫、总理侍卫事等职,警告解散党羽洗心革面。可惜用处不大,最后还和年羹尧互相包庇,胤禛一怒之下将其太保衔削去。之后令隆科多赴阿尔泰岭,与策妄阿拉布坦议定准噶尔和喀尔喀游牧地界,因为火车道的加建问题,要同即将来华的俄国使臣再议两国疆界。若实心任事,可宽宥其罪。
但是今年闰三月,宗人府奏劾隆科多私藏玉牒底本,应以大不敬律治罪。六月初八日,胤禛以议界不必非要隆科多,下令将他逮捕回京再看发落。
二就和俄国有关的富察马齐,叶婕卡琳娜一世派使臣萨瓦来恭贺和友好交流。这里面除了之前确定好的外,之后因为科学院的传教士们,所以针对于商人、传教士还有原来的部分逃犯等等,都是需要认真确定的事情。这个使臣萨瓦脑子灵活,竟然直接收买大学士马齐,从中掌握清政府的态度和意见,使得谈判处于不利地位,双方还反复进行了三十多次谈判。
弘昼与俄罗斯有接触,上报来的协议亲自翻看就觉着不对,最后把问题圈画出来,再亲书一封信给伊丽莎白过去。他也算是反应快了,所以萨瓦不欢离开,是事情还算没有酿成大祸。他们以前被占的喀尔喀土地,也被叶婕卡琳娜一世亲自送回表示友好。
后来他翻着地图一看,才发现未来中国地图到底是怎么一点点变少的,但好在还没有。
三则肃武亲王豪格孙,爱新觉罗延信。延信曾随着胤禵一同讨策妄阿拉布坦,驻西宁。后来授平逆将军,率兵入藏,侵吞军饷银十万两。后来因胤禵回京,遂令其摄抚远大将军事,结果趁机和年羹尧混为一同。这些年任内玩忽职守、怠于军务,不事训练、滥保有贪婪罪官员九十余人。对此胤禛虽有耳闻,却未加过问。但是延信太过活跃,早年时候还和其他亲王结党公开投靠。
所以胤禛也在斟酌如何处罚。
四则是西藏阿尔布巴之乱,他原来还功封贝子,后来兼任噶伦,管理工布地区兵马事务。结果勾结隆布奈,扎尔鼐等人杀害了负责管理前藏事务,地位、权力均高于他的康济鼐,举兵叛乱侵扰后藏,造成西藏地区的动乱,随后又阴谋投奔准噶尔。
胤禛认为这是一个重新整顿西藏的好机会,觉得当趁此机,先将西藏事宜料理清楚,以为边防久远之计。所以如何进兵而上,再派何人去管理都是需要三思的事情。
光这四件就头疼,更不要说六月时还发生流官胡作非为,使得当地百姓被煽动围攻知府衙门,杀害官员。
云南巡抚常常违反密折保密制,还将钱粮亏空。
山西泽州有人妖言聚众,自称会传授符术,能看风水,是人间神仙。知州派人抓捕反而被他们拦路抢劫,嚣张跋扈到了极点。
如此等等,或奇葩、或惊异的事情应有尽有。
弘昼以前在乾清宫来去匆匆,还真的不知道这比出门看戏还热闹。真的是坐在家中也能知晓天下事。
如此种种事情,胤禛也随着更看重律法。前几年推行的宗族制,又另外加多法律条例。凡经官府惩治而不改悔之人,准本族祠堂告官,可以将其流徙远方,以为宗族除害。若本人所犯之罪在国法虽未至于死,而其尊长族人为剪除凶恶,训诫子弟,治以家法,以致身死,可免执行人抵罪。
另外京城内治安整顿,严查户口,整顿京城治安。除了有正式职业的人,如进京赶考的举人、京城作幕僚的外地人允许留京居住,其他无业者一概视为奸伪棍徒,由步军统领、巡城御视率兵驱逐,不许在京停留。同时规定,客店、寺庙及官民人家都不许容留形迹可疑的人,违者治罪。尤其是京城中的游方僧道,以及自称神仙、聚众做会者押解回原籍行文原管地方官,严加管理,不许他们再出境。若今后发现再来京者,连同该管地方官一并治罪,决不姑容。
对于上进的举人们,胤禛为此还允许会试后,吏部会同九卿拣选落选举人中文理明通者引见。分发各直省,以州县委署试用。
反之八旗中的游手好闲之徒为非作恶,胤禛命令八旗大臣也将此等人员查出。全都不能容忍,迁至京城附近的井田,令其耕种。
你让一个八旗子弟断了优越生活来源去种地
真特么绝了。
胤禛这个操作,骚的弘昼佩服得五体投地。就是可惜最近很少出宫,没有去看一眼的机会。
好在底下的人都机会,汇报的时候竟然还拍了照片递上来。
曾经那些衣着讲究溜猫逗狗的八旗子弟们,一个个布衣粗食的住在农庄里。他们从来没有干过苦力活,为此拿着锄头的他们不是垂头丧气就是哭成一团。
弘昼当时看了直笑,胤禛闷闷摇头。
想到这事,弘昼呵的笑出声来。然后表情一滞,难道说科学院今年来增多许多人,也有这个原因
感情爷这里成了收容所了
还好他只看成绩,另外还有一场当场面试考,很大程度上阻止了有人作弊的可能。
这种讲究的条法枯燥乏闷,弘昼看着看着脑子就开小差。自顾自的乐呵一下,又继续翻看下一页。
这许许多多的事情,胤禛在修订大清律中可谓是亲力亲为。一句一字必亲加省览,每与诸臣辩论确商,折中裁定。直到今年二月刊刻公布,也就是所谓的大清律集解附例。
重修的大清律分为名律、吏律、户律、礼律、兵律、刑律、工律七篇,三十门,律文四百三十六条,附例八百二十四条。
弘昼翻阅的时候,他几乎很容易就想到了今年的许多事情。对宗室、官吏还有百姓,完全只有四个字法不容宽。再桩桩件件的对比进去,条法也不再枯燥无趣言之无物了。
但为了能够做对比,弘昼将大清律集解附例和大清律几个版本一起翻看。同样的地方不同的解释和条法,也能让他一目了然。
弘昼一连看了很久很久,某天胤禛仿佛随意的问起了马齐,“你觉得该如何处置”
“律上怎么写,那就怎么处置。”
“不网开一面”
“他是朝廷命官,一把年纪了吃的盐比我吃的饭还多,为了钱财还舍了国家利益明知故犯,凭什么给他网开一面”弘昼猛的拍桌,“这就是叛国罪他长十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胤禛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朕记得马齐长子是你的一等侍卫”
“是,不过富尔敦应该更像他额涅,整个人都透着傻气。每日都想着光耀门楣,心眼小。”
弘昼明贬实褒,庇护的话都说得格外坦荡自如。胤禛没有说旁的话,“富察氏长了歪脖子,底下小的倒还说的上周正。”
“那是,不然您也不会让富尔敦跟着我”
胤禛不置可否,却听弘昼很自然的岔开话题,“阿玛,泗城土府当真就让鄂尔泰决策”
泗城土府绵亘三省,土地辽阔。土知府岑映宸狂妄虐民,横征滥派,挟势滋扰,境内百姓被其鱼肉。他还差遣土役,各执器械,越境捉人,邻境亦受其害。这些年行事越发猖狂,几月前鄂尔泰、韩良辅等人将泗城土司的情况上报,胤禛的反应只有一句话,听鄂尔泰的。
说实话,弘昼觉得渣爹在搞自己。
马齐是之后犯的事,可自己侧福晋的阿玛这么重用能干,确定以后家里不会打架吗
弘昼本来没这个想法的,可是年羹尧不是最近在倒霉吗
年贵妃也不知道是身体还是担心的原因,最近还传出病了的消息。
胤禛这些年都对她宠爱,结果最近都在养心殿里忙着,整个后宫都被冷落下来。弘昼有点不清楚是自己的原因,还是真的不乐意去后宫。
这么想,弘昼看着胤禛的表情更加不对了。
“鄂尔泰的能力,你以后看看就知道了。若是你不信,再”胤禛本来想调侃,结果发现弘昼靠自己的目光很不对,“怎么了”
“阿玛,要是无事的话我等下就回去了。”
“这么早”
“我有好多事情要忙,最近都没有陪白白散步,正好阿玛你也出门走走。”弘昼用手指做行走动作,表情露出奇怪的笑容。
胤禛听他的理由,蓦地想到说的养生道理,强忍嘴边的话,低头自顾自忙。
这傻儿子不管了,反正过段日子有人收。
弘昼当他答应了,当日回去后睡前还问人,“阿玛今晚去了哪个宫”
西河想想,“没听说,好像就在养心殿里忙着。”
“”
弘昼呵笑一声,翻身就睡了过去。
这渣爹,还真是拼命上瘾了。
八月,投书鄂尔泰请降,主动交出印信,号纸以求免死存祀。鄂尔泰完美交上答卷,胤禛顺势批准改泗城土府为泗城府,设流官管辖。
九月云贵总督鄂尔泰建议以抚为上西藏,剿杀叛军。
十月初五,诸王大臣列隆科多四十一大罪状请求斩立决。胤禛念其前功,免于正法,令其永远圈禁。
富察马齐在府中颐养天年,直到越来越近的大好日子,和亲王大婚。
从圣旨下来的那一天,富察府就在准备富察氏的嫁妆。足足两年,所有女子需要的,家中的长辈们都在认认真真的准备着。什么品级的姻缘都是有讲究的,无论女方什么样的身份,除了皇家公主之外,都要看对方男家的情况。
按照郡王福晋的位份,富察府里准备的箱子压得实实在在的。因为时间长,偶尔还觉得有些不必要的,还要重新再挑放一遍。
一来是对富察氏的宠爱,身为他们府上的千金,自然要带着厚重的嫁妆出门。二来未来人事和郡王,于公于私都不能丢人,更不想要妯娌之间相处还要低一层。
用他们的话说,自家的姑娘看着就是最好的,郡王当初还给足面子来相看,可见是看重的。所以无论如何,他们都要郑重其事。
然后就是和郡王晋封为和硕亲王,自家说话人还犯了事情,成为皇上的眼中刺。
富察府一下子众人都低落起来,不好指摘马齐的不对,底下小的们只能唉声叹气。富尔敦每日当差下来,他都会被叫去书房说说话,之后再迎面弟弟们的询问。
富尔敦为此只能好生安慰,为此还去了富察氏的屋中。
看见来人,富察氏起身将手里的绣品放下。王爷福晋的嫁衣用不上自己,她当初意思的动了两针,之后就被内务府抱走去了。
富尔敦不是那种很会安慰人的性格,所以他只能开门见山道,“王爷为人大度,公私分明,若是他心中不满,这门婚事很可能就不算数了。”
这句话真的说不上安慰,还有点吓人。富察氏却是莞尔,“大哥放心,我虽然只见过王爷几面,但我相信他不是不讲道理的。就算是迁怒,长辈的错晚辈担待着不是理所当然吗”
“那这样,或许你日后”
富尔敦说不出话来,他看着富察氏这么懂事,心里只有难受和愧疚。他当初为了这门婚事而高兴,于公于私各有一半。可是如今好事将近,偏偏就是因为自家阿玛,他心里更是惭愧,不知说什么好。
一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富察氏看着反而一笑,“大哥你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要嫁人了。”
“你就会逗我。”
“放心吧,外人都说王爷是个极聪慧的人,多年以来行事都是大胆不同。大哥你也时时都夸,还说他见地不同,连对着身边的奴才也多有耐心亲自教导。除非这些都假的,只为了哄我,否则我这嫁过去那就是落到福窝窝里了。”
富尔敦听着无话可说,只能应下, “好,那大哥就亲自送你进福窝窝里,千万不能坏了你的一辈子。”
“谢谢大哥。”
等到富尔敦走了,富察氏又安安静静的绣香囊,再将多出来的二十台箱子重新压了一遍。
过六礼的时候,弘昼按照大流加送了一对大雁聘礼过去,之后随着回送礼品过来。
按照规矩,这里面有部分是准备给他的,但他没有自作主张的翻看,一律放到另一个库房里单独放着。
弘昼为此推脱了兄弟们挤眉弄眼的婚前安排,特意回到和亲王府住了两天。但是偌大的院子太过清净,住着还觉得格外的陌生。想到未来真的就做一家之主,这里还有一个女主人翻云覆雨拨弄乾坤,他觉得既期待又忐忑。
夫妻之间柴米油盐酱醋茶,他们的生活或许有点脱离,但是含杂的关系太多了。哪怕之前的印象不错,可谁知道相处起来是什么样的
可能婚后恋反而更容易包容
应该是的吧。
弘昼嘿嘿的笑,抱着被子在整张床上打滚。以后成婚了,大概就不能这样肆意打滚了。
这么想他从床头滚到床尾,每个角落都留下他傻笑的身影。直到累了,望着火光微弱的烛台,突的起来坐在床头边。
弘昼打开底下人送来的小本子,认真看,“这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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