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那个和亲王

    历史事实上已经偏移, 乌雅氏已经拥有了更长寿完美的人生, 这些弘昼不知道。但他作为被疼爱的那个,心里只会觉得还不够。

    还太少了。

    他们祖孙的第一印象都很不错, 但仅仅是不错而已。相比起十四叔家的弘明其实远远不够, 但太后已经很照顾了。直到他公然看上永和宫里的待遇,随之被太后真心疼爱, 直到如今也有十年了。

    一个老人家十年里对你疼爱,而且是越来越偏爱那种。

    太后不像别人,不用思虑过多。她早年乌雅氏族曾经富贵过,后来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就已经落魄下来, 就算是家中有过娇养但她最初进宫是宫女。那些年的日子, 把太后的脾性磋磨了很多, 再加上想的剔透明白。她不会想着为乌雅氏族争什么, 所以康熙后来单独给她一个人抬旗的时候,她也能昂首挺胸的受着。

    至于府里那些亲人们, 各有各的命,反正她德妃的名头放出去已经让家中福利许多。

    从康熙的多年疼爱, 太后始终清醒, 甚至可以将这份宠爱延续多年。光是这一点, 根本就是无可挑剔的。

    可能乌雅氏族有些人会觉得不满,但是一个人从来如此, 也不算亏待人的情况下, 不满只是少数。相比起来负面情绪, 反而是恭敬的更多。她从来没有舍得喂养白眼狼, 所以乌雅氏族里那一支人里官职各有高低,但这个官职的成分是真实的。

    那些年是太后弱势遭人可笑的短处,结果被她生生变成了优势。

    她疼一个人,和厌一个人都是随心所欲,不用顾及太多。弘昼作为她后来偏疼的一个,曾经就看见康熙去永和宫的时候,太后就碎碎念叨一位郡王福晋。

    这种行为基本上是不能的,但康熙却安然的坐在一旁听,事后朝廷上有谏官参了那位郡王。郡王不得已,放下手头上的事情,特意赶回家去上了一堂家教课。

    现在想起来,感觉太后的碎碎念叨都是别有用意的。

    不然怎么这么巧

    但不管是康熙本来就看不顺眼的,还是顺着她逗一逗,这都足以表明她后来的地位。也是这个原因,弘昼读书时候在宫中住着的几年里,是真的宫中霸王。

    有嫡亲掌权的玛嬷疼,还有新宠和妃对他多有喜爱。每天的餐食不说多少,就是时不时的加餐就很了不得。

    弘昼为此一段时间的月钱都没动过,全靠长辈们细心养着。他觉得自己没有变得嚣张跋扈,也真的全靠自己不是真小孩,还有时不时三省吾身的作用。

    祖辈的老人家疼爱人没有那么多计较,只要不把孩子养歪了,她只会越来越疼爱,怎么疼都觉得不够,反而是变本加厉。弘昼和太后互相调整了最舒服的关系,他在外面时候给的家书里,就必不可少她老人家的。

    在他的蓝图里,这回他带着康熙去探路。等到后面稳妥了,就可以带着太后也走一走。

    毕竟她搬到慈宁宫之后,就跟着渣爹几乎没有出宫过。相比起出宫的老年团里相比,这未免太吃亏了。

    弘昼的蓝图里时间很紧,但他没想到还是没来得及。他坐在床边,几乎不敢拉太后的手。老人家本来就容易瘦,再加上皮肤老化之后,带着那一张精神不好的脸,弘昼有一种不一小心就会把她老人家手给折断的错觉。

    “玛嬷,我把人都娶回来了,您要不要看看认个脸”

    “不必了,新娘子和我冲撞不好。再说这里人手都够,叫来做什么”

    太后说的是侧福晋,西林觉罗额林珠。按照祖宗的规制,侧福晋过门是有婚礼仪式的。反而是格格李氏,悄不声息的就抬进来了。

    弘昼对她们都有过了解,知道李氏也是锦衣玉食的小姐,父亲还是极出名的大家。同样都是汉人,她的日子比耿氏当年又要讲究多了。他不想亏待了人,也没打算以后再要人,所以干脆一人一个大院子住着。最多就是规制上比着有点差别,但是背地里也允许了李家送进人和钱来照顾。

    说实话,她们入门的时候不大好,怎么看还有点冲喜的味道。但这是很早之前就定下来的,所以也没人敢这么说。

    即便是如此,弘昼也觉得自己挺渣的。

    但太后还算满意,“你是个好孩子,她们也是好的,想来日后也能过得很好。”

    “玛嬷说的是,我还想等天气好了,咱们一起出去玩。”

    太后眉头微动,眼神看了看旁边莞尔,“当初进宫时,我就想有生之年出来了,必定要出去游山玩水过个痛快。就算是独身终老,好歹自己有钱财傍身,也不用看人的眼色。”

    “现在也不用,您想出去就可以出去,您高兴咱们都高兴。”

    “所以啊,不用出去哪里。当初被封做常在,心里就不再想出去的事情了。”太后对此不再多想,反而笑着轻拍弘昼的手背,“听说你还有差事在忙”

    “是有一点。”

    “难得还有事情把你困了两月,却还是举足不前的。”

    太后取笑说着,弘昼摸了下鼻子,“其实也不是,有很多事情都把我困了好久。不过我提起的时候,一般都是有信心,觉得可行。”

    “大学中云,知止而后能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而后能得。三思而后行,不轻狂言语,这样很好。”

    “玛嬷也看大学”

    “怎么觉得老婆子不认字”

    “当然不是,只是您以前说这种书没有意思,信书不如无书。”

    “还是信一点好,不然无头苍蝇似的,莽莽撞撞不成体统。”太后说罢扯了扯嘴角,动作很轻,“像我这样,就亏了。”

    “不亏。”

    弘昼轻轻牵着她的手,“有您在,每日说一句话,我都不用读书了。”

    “你不嫌我班门弄斧”

    “玛嬷说笑了吧你跟谁说都可,更不要说是我了,只有抚掌称赞的份。”

    两组孙说着一笑,弘昼见太后今天说了好些话了,之后就干脆自己插科打诨说过去。生病的人一句话都不说,显得病恹恹的。但是一直让她说话,又未免过于吃力了。

    弘昼和她说说笑笑,太后自然精神好点,等到走的时候还是因为她老人家精神不济,自己眼皮子不受控制的耷拉了下去。

    临走前帮她掖了掖被子,起身出去习惯性的叮嘱旁人,要好生伺候好老人家。

    出来的时候,奴才传话说胤禛宣他。

    胤禛不愿过多打扰太后,传话的也只是在慈宁宫门外守着。弘昼闻言骑着骑行车过去,养心殿里正好有几位大臣在。

    每一年有每一年的事情,胤禛就算每天案牍劳形,但是事情没有结束的时候。单说今年年初的功夫,胤禛就建立廷寄制度,设立天全州、设立古州厅,又除蜑户贱民籍等。就是最近,他还常常叫十三叔等人前来,似乎还想办个政务上的有关机构。

    弘昼隐隐觉得自己好像知道是什么,但是这属于胤禛意欲的事情。创始者都没有弄出究竟来,他这个历史小白就不清楚了。

    等着大臣们散去,胤禛看着他道,“田文镜上疏防止科甲朋党之事,你可还记得”

    “记得,工部侍郎李大人坚信同期进士清白,反说田文镜负国殃民,贤否倒置了。”弘昼自如回答,没办法他们关系现在很亲近了。

    至少在外人看来是。

    因为名家李大人,亲生女儿不久前住到和亲王府。然后这位小岳父因为和田文镜争吵之事上,恼的胤禛厌他,不想听置辩之词,加以申饬。所以他当初广西巡抚的位置丢给了鄂尔泰,升了直隶总督之后就被丢到工部为侍郎。

    和小岳父一起行事工作,其实没有那么美好。不过好在他们两个不想这些,工作上也没有说闹出私人情绪的不合。

    可胤禛在养心殿从来都不说闲话的性格,弘昼心里一咯噔。

    果真,胤禛似笑而笑道,“谢济世后来世参劾田文镜事。与李绂一同言之有理,岁颁发了科甲朋党上谕。可就在前不久,他却自犯文错,言说当初世参劾原是李绂指使所为。”

    “”

    “你觉得呢”

    胤禛看着弘昼,虽然说李氏才刚入门,根本就没有情分,这李绂的罪证也不那么绝对。不管他心中所想,在他看来最重要的是弘昼的抉择。

    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期待,但下一瞬崩塌纷飞。

    弘昼很颓唐,随手抹了脸,瞪着弘昼的眼神全是不满,“阿玛,你对我有意见,能不能直接说”

    “朕对你有意见”

    “不然呢”弘昼满脸怨气,“嫡福晋的伯父忽然很贪财,李氏的爹变得钻营打压重臣,下一回是不是鄂尔泰该造反了”

    “”

    “等等,还有那个使女,她不会是什么前朝女子吧”

    “”

    胤禛被他气笑了,抚着额头问,“你这话说的刁钻,感情还是朕未卜先知来害你”

    “不不不。”

    弘昼一脸严肃,他似乎不感觉到皇帝说这样的话有多吓人,反而撇着嘴巴摆手,“这只能说你果然是直男,不会选人。”

    “”

    苏培盛等人以为弘昼要说好听的话,没想到半天之后是这么一句更气人的,尽都屏住呼吸低下头来。

    胤禛气笑只是一瞬,手指在桌上点了点,“好好说话。”

    “这有什么,好好查一下,事情却有真实的话那自然以罪论罚。”

    “朕已经命他下狱。”

    “那阿玛何必问我。”

    “朕虽然叫他下狱,却未有真正结果。”

    “一切都听阿玛的。”

    弘昼对此很随意,但下一刻他皱眉,“但李大人确实有几分能干之处,要是丢到一旁实在浪费。”

    最重要的是这几个月的相处发现,李绂这个人是很固执,同时也很清廉。与其说他故意打压田文镜,倒不如说是各自的信念不同罢了。

    弘昼小心的看着胤禛的神色,“阿玛觉得如何”

    “你是想”

    “去修理水坝”

    “”

    弘昼完全不放过任何机会,眉毛动了动露出几分客气的笑容。胤禛忽然从旁边拿出一个鼻烟壶,先是给自己嗅了嗅,待到精神恢复,“你那水坝,朕还没有答应。”

    如此庞大的工程,绝对不是随随便便算两下就可以的。

    就算是算,弘昼手里的图纸就堆了很高,但也没有绝对明确肯定的一张。虽然说古时候已经有先人们修理水坝的前提,但是不同的环境下,实际情况是不同的。更不要说古时候的水坝是为了生活和农种等等,他要的是发电。

    如果不是现今有事,他都准备去都江堰了。

    “所以啊,正好调遣他去,去看看都江堰那个大坝咱们要以正事为重,万万不能也跟着因私行事啊”

    “这就是你方才想的主意”

    “我方才就在慈宁宫中,半点不知此事。”

    “那就降为营缮清吏司的员外郎。”

    弘昼道好,从二品掉到芝麻小官这无疑是沉重打击,但是李绂不是那种只看面子的人。用电全面实施的好处,他之前就说过了,李绂为此很是认真,一改在工部的颓色。闲来提笔写的诗句和高论,也全都放下来了。

    让他知道过去打头阵,其实算不上惩罚。

    可能会辛苦一些,但他甘之如饴,到时候成功回来不愁高官复回。另外他这么臭的脾气,走得远远的,胤禛说不定反而会念起他的几分好来。李绂本来就是他的人了,顺便还免了到时候后院里沾染关系太多的可能。

    自己还能达成所愿。

    可谓是四全其美,唯一不高兴的也就是田文镜一流了。

    但又如何

    胤禛显然接纳这个结果,随口说他两句,之后便说起正事来,“朕叫你来,是想说学校的事情。”

    “普及教育”

    “不,是觉罗学。”

    弘昼跟着读了一句,这才明白了意思,“皇家学院”

    “若是这皇家学院的章程,你能够办通,那以后的普及教育才算有个说头。”

    “那我去写个章程”

    “嗯,若是可行再说。”

    明明是自己开了口,胤禛反而像是弘昼求着一样,十分矜持的收起鼻烟壶,然后再提笔继续批奏折。

    弘昼也不生气,不过他看着走近两步,愈发肯定胤禛刚才不是被自己气,纯粹是疲倦所累。他皱眉上前,“阿玛,你多久没有歇息了”

    “回王爷,您快劝劝皇上吧皇上一”

    “苏培盛。”

    “老苏,你说。”

    弘昼不管胤禛的喊声,看着苏培盛。后者本来就是担心胤禛的身体,见到弘昼愿意管更是求之不得,“皇上已经有两天没合眼了,吃也吃不好,铁打的车也要停下来歇一歇啊”

    “两天”

    弘昼毫不客气的看着胤禛,趴在桌上仔细瞧,“阿玛,你知道自己什么样子吗”

    “起开。”

    “起开就起开,我还不乐意看呢大黑眼圈,青色脸,唇发白。就这么一张脸,阿玛你也敢去给玛嬷请安”弘昼扭身抱着双臂念叨,“怪不得请安的时候玛嬷一脸不高兴,提起你的时候话都说不出来了,感情就是被你气的”

    说到了太后,胤禛终于有了点脸色,“朕今日还未去。”

    “未去”

    “皇上忙完去了,可惜太后困着没起来,只能看一眼就走了。”

    苏培盛默默地在旁边回答,小眼神盯着弘昼,千言万语全都在里面。

    眼看着胤禛的眼刀子飞了过去,弘昼了然,“爷也有些饿了,不如吃点什么”

    “诶,奴才这就去”

    苏培盛眯着眼睛,心满意足屁颠屁颠的跑了出去。看那脚步和身影,别提有多欢喜了。

    反正很没规矩。

    胤禛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地方多,别在朕这里耍威风。”

    “我不是耍威风,就是肚子饿了。”弘昼笑嘻嘻的过去,从案桌下挪出绣墩来。趁着胤禛不搭理自己,倏地伸手把他手腕抓住。

    手指往上一探。

    胤禛想要抽回来,结果被弘昼先拿住。得手之后,另一手还放在下巴处装作捋胡子的模样,再摇头晃脑两下。

    “装什么大夫”胤禛乜他一眼,嫌弃他碍了手干活。

    弘昼本意是说笑,想着气氛轻松的说解劝两句。他其实也不会医术,最多读书的时候跟着沾了点皮毛,再加上长辈们还都爱吹自己养生,所以最大的医术就是把脉而已。但他没想到真的落下去后,还真的发现不对。

    他的脸顿时拉了下来,表情可谓是凶神恶煞,“汗阿玛”

    弘昼的初次发育之后,变声期过渡完成就是一口标准的男中音,还带着少年的些许稚嫩。加上平日说笑的话,给人听着其实不太有威严的味道。他治下听从的人,基本上是因为他设定的规矩管教,还有就是名声促使人敬他几分。

    实际上他没有真正大发脾气的时候,偶尔两次不高兴,也是似笑非笑的看着人,叫人心里瘆得慌。从外表来看,还和胤禛的样子有几分相似。

    总而言之,他显少正经的叫一声汗阿玛,也从来没有发过脾气。

    这是出生至今头一回。

    弘昼这样算是以下犯上,不敬长辈了。胤禛生生被他吓一跳,回首看着那一张脸黑沉沉的,手里的笔啪嗒就掉了。

    胤禛后觉这反应不对,惯常的冷下脸来,咳嗽一声,“好好说话,成何体统。”

    “说个屁啊”弘昼直接一口粗话,气得起来就把绣墩踢了。

    他身形高挑,乍得一下竟然俯视胤禛。不用等回答,他就急哄哄的喊,“你能不能看看你的心跳有多快想奔在玛嬷前面早说啊,我现在就去”

    胤禛皱着眉头,结果弘昼拍着屁股一溜烟的就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骂骂咧咧道,“学院爷爷不干了,您老人家喜欢累死自己,那就刚好自己累着。”

    堂上的奴才吓得直接跪了下来,生怕受到牵连。

    但胤禛没有反应,眼睁睁的看着弘昼把自己诅咒骂了一顿,跑的却比兔子还快。一副怕被事后追究,脸上除了几分急切之后却只有怒意。

    没有平日说笑得逞的脸色。

    胤禛整个人怔在原地,还是苏培盛点完菜回来,闻听后战战兢兢地的走进来。这事儿也是他借着机会斗胆插嘴,怎么说都是他失了规矩,一顿罚是少不了的。

    苏培盛心里发苦,小心翼翼走近回话,却看见一张奏折竟然被丢到一旁的笔墨沾毁了。他哎呦一声,手忙脚乱的上前收拾,“都是奴才的错,主子您不高兴要打要骂都行,可和亲王是一片心意,主子您千万别气”

    “哼。”

    胤禛回过神来,但可能是弘昼这么一闹,他吓了一跳。就像是平日夜里忙碌一样,耳畔都是急促轰鸣的心跳声。

    他的身子怎么可能不知道

    可是睡不着。

    胤禛捏了捏眉骨,撂下手里的东西往身后一靠,“他去哪了”

    “出宫了,想来是回府去了。”胤禛舒了口气,要真的突然上头嚷着去了慈宁宫,可就坏事情了。

    苏培盛跟着那么多年,胤禛的一举一动,一个眉梢眼神都能明白何意。弘昼这样借此骂了一顿跑,胤禛也只是这么坐着恍惚,心下里乐开了花儿,只是脸上不敢露出半分。依旧是苦着脸色,弯着腰,“王爷是一片孝顺,也都怪奴才着急,让王爷心里不痛快,还和主子伤了情分。”

    “这叫孝顺急气白咧的乱喊,朕不罚岂能容忍”

    半响后胤禛找回了威仪,苏培盛闻言欲言又止,几度张嘴给眼神。胤禛被看得烦,“有话就说,说完了下去领罚。”

    这句话算是尘埃落定了,苏培盛心里反而更欢喜,也不那么紧张了。他恭恭敬敬的接过罚,应下回道,“奴才是想说主子一心为政是好事,但王爷为您的身子就劝过许多,显少是有用处的。可那时候王爷还年轻,如果王爷成家又怎能还时时留在宫里且还有一事,主子可记得那位牛顿爵爷”

    “下去。”

    “是。”

    苏培盛不纠结半句,就像方才点菜一样脚步轻快。该说的都说了,如果主子还是不听,那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无用。

    胤禛摸着扳指转了转,想要再摸鼻烟壶,又止住原地坐着。他看着面前堆了两三处高的折子,肩头一沉歪着闭目养神。

    牛顿爵爷,他自然知道。

    弘昼从一开始就无比崇敬,这一点谁都抹不过去。当初在外的书信里,他就常常言说夸赞这位爵爷,说哪怕他们争执吵架都是畅快的。事后回京,弘昼也时不时提起两句。弘昼的婚事宣告天下,他还亲自书信一封请柬过去,想请牛顿爵爷亲自来看看中华科学院。

    请柬几经周转,最后原封不动的回来。跟着的是爵爷备好的婚礼贺礼,还有离世消息。

    当时弘昼闭门谢客了几天,事后说是研究爵爷送的贺礼,那本笔记本去了。

    但是作为嫡亲阿玛,他怎么看不出来有不同。胤禛揉了揉额头,殿中散出一道轻叹。他愁思许久,忽然觉得不对。

    想了想,起身出门叫人,“去乾清宫。”

    康熙最近就在乾清宫里,时不时还要去看望太后,毕竟是大半辈子来陪着的人,情分自然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胤禛觉得这段日子的康熙,似乎有点多言。

    看到人更愿意碎碎念叨几句。

    胤禛动身去找康熙,另一边弘昼半真半假的出宫去。走到半路的时候,他脸上急忙和庆幸一散而尽,渐渐地眉头上的情绪越堆越高,越堆越高。

    一瞧就是忍着什么。

    一路上所经之处,所有的人都噤若寒蝉。后院里的李氏听见这个消息,顿时心头凉了半截。额林珠想要去看望,但身边的人劝说住,不要她去当那个被迁怒的。

    佛尔果春有些意动,最后发挥了小机灵,叫人去知会常通。

    于是弘昼回去之后谁都没看见,反而是白白一大团的蹲在书房门前扒拉门口。他气哄哄的冲出来想要骂,结果看见那双红色的眼睛,一时之间什么脾气都没了。

    弘昼直接坐在门槛上,看着白白硬把自己挤到他怀里去。那么一大团毛绒绒的,怎么挤的完除了脑袋和一只前爪,大半身子像是美人鱼一样在外面躺着。

    那模样滑稽得很。

    弘昼对着狗头一阵,等它激动的舔了他一脸口水,哪里还记得什么生气他想要教训两句,结果一张嘴还来了个舌头大战。

    “呸呸呸。”

    “呜呜呜。”

    “爷掐死你个基狗。”

    “呜呜呜。”

    白白仰着脑袋,随便弘昼怎么折腾,反正就是摆出很享受的样子。

    弘昼也不敢死劲儿的搓,这老狗是真的老人了。从人的年纪来算,比宫里的玛嬷还要大。如今它还能活蹦乱跳的,就是时不时来看的兽医都觉得不可思议。

    最后一人一狗坐在书房门前,互相依靠着直到天色彻底落幕。

    佛尔果春远远看了一眼,叫人将晚膳给弘昼提过去。其实她想要亲自过去,顺道看看弘昼。可是那只狗不是好惹的,加上弘昼也特意说过,论力气凶狠弘昼根本拉不住它。

    因为一只狗,王府里还有自己去不得的地方

    佛尔果春想想都好笑,心下却宽慰几分,不那么担心了。

    第二天弘昼和平时一样上朝,再去慈宁宫看望。但他不急着走了,太后问他,便道,“阿玛担心您身子,我也做得心不在焉,干脆这段日子就不忙闲杂事了。就守在这里,等玛嬷您身子康健恢复。”

    太后闻言不说话,似乎信了这个理由。

    弘昼一连七八天都是这样,说好了撂挑子那是绝对的一言九鼎。至于李绂的事情,弘昼也叫工部的人自己对接差事,根本没有插手半分,脸也没有露出来。

    如此某天,弘昼再过去的时候,太后坐了起来,还叫嬷嬷给她梳头。

    虽然是坐在床上,太后的精气神儿却全然不同,看着脸色也有了些许样子。她也像平时一样,开始爱美的扯那一头青丝,然后不满道,“这黑的黑,白的白,怎么就不能痛快的全是白发”

    “这有什么反正不管什么颜色,您的样子还是最好看的”

    弘昼根本不在意这个,随口就哄了起来。太后听着欢喜,面上带着些许皱痕的拍着身侧,“还和你阿玛怄气呢”

    “我才没有。”

    “好,你没有。”太后摸了摸青丝,含着笑意说,“你阿玛脾气不好,又臭又硬是个茅坑石头。可他是我平生唯一有欠的人,就当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原谅他了。”

    “玛嬷你,”

    “好不好”

    “好。”

    太后年轻时候长得很好,晚年的时候也能看见风华影子。就是最近两年被消磨了精神,老态了许多。可她看着目中带笑的模样,是说不出的温柔和气质,弘昼自然的应了下来,牵着的手像之前一样轻轻揉按两下。

    弘昼低着头,忍住酸意,“那我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他这一回。”

    太后满意的直道好,而后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勉强舒展眉头说,“这七十大寿我想好了,就在这宫里办两桌小宴,不用太大劳动的。”

    “既然玛嬷给阿玛省钱,那就让膳房做点好吃的。”

    “你就爱贫你阿玛。”

    “我这就去传话,叫他们准备。”

    弘昼背过身出去,亲自和内务府里吩咐。老人家这个时候,其实吃不了什么东西了,但是大寿就要喜庆,还不能有什么犯冲的。

    宫里闻了消息,乌拉那拉氏让手边一位总管过去。宫里内务府的杂事太多,弘昼从来都是管以外的事情,为此佛尔果春主动请缨前来帮忙。

    太后的寿辰就在三天后,早就已经停了办寿的准备,但是操办家宴还是很简单的的。

    看到那么两桌自己人,太后顿时展开笑颜,欢喜的像个孩子。就算她吃不下东西,康熙也很有耐心的在旁边,跟着一起喝了一碗汤。

    众人看着神色好了些。

    闻着消息的胤禵终于回来了,他一身风尘仆仆,像是跪在太后面前哭哭笑笑半天,之后就坐在一旁。眼看着太后的精神又差了很多,战场上受伤都眉头不动的人顿时红了眼眶。

    气氛难免沉重起来。

    弘昼跟着喝了两口闷酒,忽然发现太后和佛尔果春说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变得很高兴,还拉着手不放。

    虽然精神头就那一会儿,弘昼却看的真切,更觉稀奇。

    眼看着太后被扶回去,弘昼低声问,“怎么回事你说了什么,让玛嬷这么高兴”

    佛尔果春抿了一口渴水,嘴角也跟着扬起来,“爷说呢”

    弘昼定眼看她,跟着喝了一口酒,“你竟然骗老人家”

    佛尔果春优雅的垂下眼眸,留下一瞬的白眼,“给一百个胆,我也不敢骗。”

    “你怎么,怎么,怎么不早说”

    “这才多久我也是才知道的,特意让府医看诊,昨日还问了御医。”

    太后就是牵挂这件事情,弘昼也很清楚,不然佛尔果春刚才给多少眼神都不会明白意思。

    这个月份太浅了,佛尔果春单独和太后说,就是想让她舒心而已。不对外声张才是应该的,毕竟还不稳定。

    弘昼稳住了,出宫的路上,身子一歪靠在佛尔果春的腿上,耳朵贴着她的肚子,“真有了”

    佛尔果春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弘昼自己却嘿嘿得意道,“爷果然厉害。”

    “”

    这种话题,佛尔果春只能红脸说,“可能是那白水真的有用”

    不止是喝白水,王爷还常常叫她泡脚。嬷嬷本来说加点药,结果王爷说不用,就是普通白热水泡一炷香。浑身发烫的上床去,如此一整夜里手脚都是热乎乎的。

    弘昼闻言颇觉有道理,靠近的手反着去搂住佛尔果春的腰,“那这些日子你小心些,太忙活伤神的就不要去忙了。”

    “知道的,我是想着就嘴巴说两句,也正好可以陪陪汗玛嬷。”

    可能是没什么遗憾可说,太后在第二天的睡梦中薨了。

    这是喜丧,走的也是最痛快的。众人守了大半个月,见此算是最大的欣慰了。弘昼把佛尔果春有喜的事情和耿氏说了,之后就和胤禛一起帮忙主持丧事。

    还有康熙。

    康熙给太后的寿辰礼,也就是最后的礼,一封在几年前就写好的封后圣旨。太后一生中的女人太多了,后位却空缺了许多年。一来是政治各方面的考量,二来是觉得自己命硬,也没必要非要拿一个女人出来顶着。

    后宫里四妃当道许多年了,德妃从末位走到今天委实不易,能以康熙第四位皇后的名义走,也是她最后最大的慰藉。

    不是说两人之间的情分有多真切美好,只是可以的情况下,皇后和妃位自然是选择前者。名正言顺,这四个字是后宫女人一辈子的追求。

    谁也想不到会是她最后夺得,但都知道乌雅氏是康熙的最后一位皇后。

    太后离世,康熙为其写悼文,胤禛更是加封了些许名头和哀悼。两个天下最尊贵的男人,一时之间让宫中的圣旨纷飞,五六封都是太后的。

    这种明面上的事情有人做了,弘昼就不用多心。除了时不时看一眼耿氏和佛尔果春,自己就专心致志的跪在灵堂上哭。

    哭。

    狠狠地哭。

    往死里哭。

    弘昼想到过往事情,不用顾忌规矩就自己哭的停不下来。等到腿脚发麻,想要挪动一下的时候发现,堂上热闹极了。

    康熙不用跪,但他发挥出自己每回丧事的天赋,几乎瞬间眼泪鼻涕就奔涌而至。虽然是坐在那里,他却用低声哭泣夺得场中最佳表现,因为他哭的难看还要回忆过往。

    然后是前面的渣爹和十四叔。

    两个大男人,渣爹还好点,就是浑身不能控制的发抖哭泣。十四叔则是玛法的一脉同传,哭的眼泪鼻涕全都是,就差点直接趴在地上打滚了。

    但不管什么姿势,半场休息喝茶的时候,抬起来的眼睛都是红通通的。

    和白白不承多让了。

    弘昼环顾四周,看看他们爱新觉罗家的风格时,乌拉那拉氏过来,“这是膳房里的参汤,都喝两口吧。”

    “好。”

    乌拉那拉氏走的时候,特意给了他一张布巾,“哭是最伤身的,你年纪轻也忍一忍,这红着眼睛不是让太后心疼吗”

    “谢谢汗额涅。”

    弘昼低下了头,喝了参汤回过神来又继续再战。不是他水多,实在是有规矩在这里。唯一欣慰的是有汗额涅看着,自己哭的时候还时不时给他补充力气和水分。

    不然他估计都是鱼干了吧

    玛嬷要是看到了,肯定会心疼的。

    弘昼看着堂上,眼泪刷拉拉的自己就掉了下来。

    哭灵不是一两天,康熙精神大亏的回去,来来往往的人不管真假都显得很累了。对外的事情有人操持着,进进出出的最后只剩下胤禛、胤禵和弘昼等晚辈。

    彼此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守在这里,直到膳房抬了膳食上来。

    一众人就这么拉着木几并在一起,然后一长排的挨着吃饭。弘昼早就饿了,哪怕吃的是素食,但是眼睛看到的一瞬间肚子就咕噜噜的叫了起来。

    弘昼尽量保持优雅和礼仪的开动,把那阵叫嚣压下去。

    胤禛却给他夹了一筷子香菇到碗里来,“不可吃太快。”

    弘昼盯着香菇道,“我是看在玛嬷的面子上,才不跟你计较。”

    “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这么小气”胤禛吃得很慢,他的动作太秀气了,就连胤禵都看了两眼。

    胤禛察觉的吃了一大口,认真的咀嚼,弘昼在旁边默默的数着。

    足足三十下,才跟着吞咽。

    弘昼把香菇混着饭吃下去,囫囵一声谢谢。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
笔迷读 All Rights Reserved 网站地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