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琨在远处等了好一会儿, 却只见那几人聚在那边嘀嘀咕咕说着不知什么内容的话, 这让两个内侄有些不悦。
将军身前并州刺史,专程过来已经是屈尊纡贵,如今却被这几个低贱士卒阻拦,简直称得上耻辱。
他们对视一眼,崔悦便准备起身前去训斥这一干不愿让路的士卒。
不过这时几个玩家已经讨论出结果了, 他们让一个人去通报女神她上司来了, 剩下的人便自告奋勇地想给刘琨引路。
刘琨当然同意, 并且请他们的头领过来,想要关怀一下本地民生。
按规矩, 几个士卒本应在跟在牛车的窗帘下等候询问, 谁知这几个潞城士卒竟然一点没逼数地、叨念着任务来了便一起挤上了牛车。
一时间,牛都走不动了。
崔悦和温峤气得脸色发青,就要让自家士卒来把这些无理之徒拖出去。
单谦之微微摇头,对刘琨道“既然已入潞城之外, 便走动几步,亲眼见之罢。”
刘琨自然给好友面子,点头同意。
他要下车, 玩家们当然也就跟下来了。
这时候是正午, 阳光静静地洒在有寸厚的积雪上,天地一片纯净。
刘琨立在那山坳之下,看着那由灰白色的高墙围起的小城。
那是由青色砖石堆砌而成, 城楼有四层, 居高临下, 能想是能看得极远,其上却被染成了山岩之色,远远看去,便像融入山石,只有一两层那般。
“此地可是关要”刘琨疑惑地问。
这种砖石价值不菲,能在此地建立据点,想是非常重要。
“你说这个房子吗”其中一位女玩家微微脸红了一下,“呃,这是我建的客店,专门供应来往客商休息的。”
“未知如何称呼”刘琨一惊,上下打量着对方,“此等偏远之地,何来客商。这里上无水源,又无耕田,若有兵匪来之,岂不是要束手就擒”
“我叫林琳,你就不懂了,”她傲然道,“此地是去壶关之要道,离潞城不远的三岔路,左边去河东,南边去壶关,北边去潞城,将来必定是物流集中之地,我当然要早做准备,再说了,有兵匪前来才好呢。”
女神设定是抓一个乱兵就当一个贡献点,她这小地方守株待兔还是很抓了些想来捞一把的乱兵,别的不说,换套时装可是够了,这套小城还是她亲自去找黄宗钦和游析瑜要的投资呢,将来得还的。
想到这,她盛情邀请刘琨前去坐坐,喝杯水,烤烤火。
刘琨周车劳顿已久,自然应允,剩下的人也纷纷走进去,一次进不了那么多人,就先进一波,后一波轮换着来。
院子有一千多个平方,入内便是花园和平坦如湖的地面,那地面仿佛一整块石头雕成,光是这手笔就惊到了刘琨与两个侄儿。
“这是停车场,牛车停在这就好。”林琳热情地邀请他们进来,“那边的炉子有热水,姐妹,快去招待一下。”
水龙头这种没有技术技术含量的东西早就被做出来了,最近雪多,也不用去井口打水,大炉子一边烧水一边供应旅店的地暖,进去的瞬间,温暖如春。
“没什么好东西,热汤和肉饼,这是价目表,您看需要点什么”第一波外地客人,林琳自觉应该把潞城的名声打出去。
“吾等未带株钱,可否以帛布付之”刘琨看着上边几十钱几十钱的价格,随口问。
林琳有点为难,最近布可滞销了,但毕竟是第一个外地生意,她还是勉强道“当然可以,我们这里是百钱一匹,你们愿意的话,就这么算吧。”
刘琨同意了,于是众人便享受起热汤、肉饼,还有热水沐浴等款待。
他对铺了整个大厅的地暖大加赞赏,又对加了味精的汤水非常喜爱,买了一大罐。
还有那种可以背在身上的铁水壶也买了好些,一番折腾下来,发现用了一百多匹布。
而林琳也这才发现,刘琨付钱的不是麻布,是绢是丝绸做的绢。
这可是发了
他们早就想做飘逸的时装了,但是苦于上党桑树不多,丝绸特别少,基本只有那些士族之家才有存货,有钱也无处买,这下好了,好看的衣服有料子了
于是她喜悦地去论坛上炫耀了一把。
云玩家们立刻沸腾了。
“抢了吧不用犹豫了。”
“他带来的货肯定是潞城需要的,你们做好准备。”
“有肥羊了,历史记载,这位刘琨大人虽然知道节俭,但总是三分钟热度,对钱财一点没逼数,把东西放他手里浪费了,骗走、我们帮他保管吧”
“就是啊,姑娘快上,机会难得”
“我觉得你们可以派人去通知其它玩家,你一个人吃不完”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这么好的一个好人你们怎么能这样欺骗他,放着让我来”
林琳当然没有这样做,她只是怜悯地看了一眼这位并州最高长官。
心想他的麻烦可能会很大呢。
汤饱饭足后,刘琨上了牛车,继续向潞城前行。
然后便觉得不对。
路太平稳了,简直没有多少上下颠簸,是一种可以在车上看书的舒适感。
他和侄儿都忍不住伸头出窗外,看着下方的道路。
路上的雪被压出辙印,辙印之下,却不见黄泥地应有的深辙,而是一种细碎的岩石,车轮滚上去,只有一点轻微的起伏,这是洛阳都城的大街都没有的平整,让人震惊。
两岸的田地里,枯黄的麦苗被积雪覆盖的只有一点叶尖,但就算如此,也可以看到平整如尺量的播种这是只有士族门阀的上田才会用的镂车播种,而这里一路行来,居然全是镂车播种
这得是有多富庶
他甚至怀疑这真的是豺狼横行、胡人遍野的并州么
走了大约半日,天快黑时,他看到了远方渐渐显露的城市轮廓。
让他震惊的无法言语的是,这城没有城墙
外围的农田里还有稀疏的土房,而越靠近内里,在道路两边,便全是砖房,青砖灰瓦,连成一片,行人如织,妇人牵着子女,男人挑着担子,从城中道路缓缓走出。
地上的积雪被铲得干净,缕缕炊烟飘在小城上空,叫卖声远远传来,他都记不得多久没看到如此祥和的景象了。
有七年了吧。
大司空张华执政时,尽忠国事,辅佐朝政,弥补缺漏,救济灾民,平定胡乱,哪怕今上痴愚、贾后残暴,但天下总还是安宁的,那时洛阳城里,也是如此热闹。
但七年前赵王政变,张司空一家尽被族诛,天下便再无宁日,处处是凋敝之景。
这里,真像张司空在的时候啊。
可怜司空一家,留侯之后,竟然只剩下一个十来岁的孙儿逃脱大难。
他心中难免有些触景伤情。
不由得从牛车上走上来,漫步在这繁华的街景中。
糖铺、铁铺还有各种挑着担子的小摊,天色渐渐晚了。
夜幕之中,却没有少去几人,却听着他们在说什么晚上有烟花爆竹。
他轻轻摇头,买了些肉夹饼,又听着到医馆里新生儿嘹亮的啼哭,不由自主便微笑起来。
一时间,并州的危局、家国的动乱,仿佛都远去了。
精神仿佛融入了这热闹的城市,与他们一起享受这繁华与安宁。
“将军,郡守已经在等你了。”崔悦看着将军在一家医馆面前怔忡着不动,忍不住推了推他,“这是来接你的人。”
刘琨猛然回过神来,看到当先的郡兵将领,便忍不住赞叹一声。
虽然识此人,但那属于军人的森厉之气,他却是绝不会认错,这种气质,他只在名将苟希身上见过,却不知这潞城魏娘是何等人物,竟然能收服这等猛将。
“卑职徐策,见过刺吏大人,”那将领只是简单的一报拳,并不下跪。
崔悦皱眉道“怎不行礼”
“回上官,潞城并无跪礼。”徐策冷淡道,“请吧,又或者你们也再吃两个饼”
躺枪的摊主王二莫名道“嗯我可没有想宰羊,你别给我找事。”
刚刚系统都报了,新剧情进行中,乱搞事的统统封号一个月。
不然这刘琨半路上就能他们骗个干净。
两个侄儿气得半死,但也不能怎么着,倒是刘琨爽朗地笑道“那便请徐校尉领路吧。”
在他看来,能来接他的,应该是郡尉官的档次。
只是小兵的徐策没有否认,他带人去就好,没必要多说。
一行人便在徐策带领下,走入坞堡。
这堡外的平地,竟然也是一整块,甚至比先前山外看到的大百倍。
不认识水泥的几人又被惊到了。
他们招募来的几百人被留在堡外,只崔悦和刘琨进入坞内,温峤留守。
没有人来迎接,让崔悦越加不喜。
这种态度,连刘琨也神色凝重,担心这魏郡守不配合。
然而,所有想质问的话,都在见到郡守本人的那一刻,随风而去了。
简单盘起的发髻只用一只绒花点缀,灰白狐毛披风包裹着纤长的身躯,那女子在烛光下的抬眸,便仿佛穿过了时光,回到了那家国尚且平静的岁月。
“张家六娘”刘琨几乎惊呼出来,“你还活着”
他几乎有无数话想问,但又问不出来,半晌,终是神色复杂“难怪你能造出这样一片基业,张司空在时,便总叹你非儿郎之身,果然是不负名相之后。”
张家祖上出张良这种济世能臣,又能出张华司空那样的名相,那能出张怀瑾这样的女子,便是常理之中。
只是
“你为何不回家”刘琨叹息道,“可知你弟张舆,一人撑起家业,何等煎熬。”
魏瑾轻声道“这是张氏儿郎应负之责,旧事休提,将军不如与我一道,看看我你们准备的迎贺。”
对面两人一脸困惑,哪有人都见面了才开始看接风礼的
魏瑾微微一笑,缓缓走出厅堂,提起一盏纸灯,走入院中。
刘琨与崔悦对视一眼,跟了上去。
缓缓走上坞墙时,他们看到下方火光中黑压压的人群,却都只是很小声的说话。
雪停后的天幕深邃如海,暗云如鲸。
魏瑾伸出手中的橘色灯盏,向墙下轻轻一敬。
骤然间,一声巨响。
地上火光如彗星逆起,冲上天空,声响中,化成万千繁星,零落坠下。
刘琨等人一时被如此景色镇住心神,几乎呼吸不能。
而就在这种震惊中,又是一道道火光从雷起中而起,冲入云霄,化为繁星,层层而下,飘落如雨。
声声,入人心魂。
在这漫天繁星之下,魏瑾悠然道“这就是,我准备的,盛大开场。”
不仅仅是迎接他,还有,迎接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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