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完信的吴王司马晏满意地将信封起, 着人带回洛阳,交给那边一直关注上党的皇帝侄儿。
他有些叹息,又有庆幸。
叹息自己从小就有眼疾, 无法继承大统, 又庆幸因为眼疾,没有落入诸王纷争中。
而他的侄儿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上位之后, 被东海王几番逼迫,几乎无还手之力, 只能仰人鼻息,委屈求全,若父皇在天有灵, 也不知会不会后悔将皇位让给痴愚的长兄。
叹息了一会司马家的悲剧后, 他看了看天色,便沐浴焚香,换上轻薄的绸衫, 坐在敞篷的马车上,悠哉悠哉地去了城外。
天朗日清,店铺繁华, 人流如织,两边的行道树遮蔽了太阳,它们都是去年修路时从荒野里移种过来的, 品类千奇百怪, 高低不一, 但都甚是粗大,如今枝叶繁茂,看起来就甚是悦目。
在这种大树下,凉风送暖,比走在洛阳宫城里都还惬意。
唯一的不好,就是路还是太堵了些,司马晏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车流与人群,莫名地想念自己在洛阳时前后都有仆丛开道,他人避让的样子但在上党就不行,人多堵住路了,立刻就有人跳出来要他交罚单,简直目无尊卑,不知道八议之制里,皇亲是“大罪必议,小罪必赦”的么
但这魏瑾每谈到贵族权限,就威胁他们“上党地小人寡,又有杂胡众多,不懂律法,岂是士族久留之所,若吴王不喜,还是尽早回洛阳,以免发生意外”,就只能忍下来了。
他的住所已经升级成了城西的一处小院,从这里出城只是一般堵,很快就出了主城区,进入一处平整的大庄园。
庄园倚靠河岸,风景优美,有秋千吊桥,四处皆有石墩歇息。
而在靠山的坡上,依山而建一处高台,高台正对山坡,而容纳数千人观景。
司马晏的亲随将马车停在山脚,递上一张金票后,便被亲随扶着上了青石小路,来到坡上最好的一块位置坐着。
很快,周围也有其它熟人过来,纷纷向他打招呼,其中一位大腹便便,头发稀疏的中年人正好坐在他旁边,便与他攀谈起来。
“吴王殿下,许久不见,气色甚好啊。”
“裴侍中亦如是。”两人相互问候。
“吴王殿下也来看月中的汇演”
“南华姑娘歌舞倾城,每月就表演那么一两次,岂有错过之理,这次的票我是花了十倍价才抢到啊。”
“吾亦如是,居上党,大不易矣。”吴王叹息道,“好在有平时帮着洛阳亲友捎带些物件,收些回礼物,方能久居于此。”
其实他们都有钱,但多是土地庄园,那是立家之本,无论如何都不会卖的,平时闲钱都是庄上每年产出,花得快了,便没有多余。
“谁不是呢。”那裴侍中也有心有戚戚,“我那小女成日闹着想来上党,可她如今正是相看亲事的年纪,怎么能四处奔走。”
这时戏未开场,两人闲谈着话题,亲随们支起小桌案,到一边的小店里买了热火,沏上茶。
“咦,这茶汤甚是奇异,”裴侍中闻着茶香,轻抿一口,“既无姜,又无桂、黄芩之料,纯以及茶叶,倒是朴实无华。”
“这是上党新出的叶茶,只沸水滚之,便闻其香,”司马晏悠然道,“吾原本也觉得甚是朴实,及不上吾等身份,但却见那茶室之中的茶艺,冲、泡、饮各有奇技,还可配上清风、明月、松吟、竹韵、梅开、雪霁此等妙趣,其道之深,让吾甚是着迷。”
除了每次“功夫茶”价格高得连他都有点承受不起之外,这茶道简直是完美无暇,当然,价格不能算是缺点,如果每人都能给得起价,那岂能展现出他们这些名士的不同
“吴王说的可是那潞城中新开的茶室”裴侍中赞道,“吾前些日子回洛阳,最近才回来上党不久,还未去过,到时还要请吴王殿下在茶道上赐教一二了。”
“小事。”吴王优雅地拿起只有鸡蛋大小的茶碗,轻轻一品,摇头晃脑,仿佛喝的不是茶,是在嗑药。
秀了一波潮流后,吴王又问了这位裴侍中如今洛阳流行什么。
裴侍中当然无所不答。
于是很快聊起了最近的代购事宜。
他们聊着聊着话题就到了最近代购什么东西最火的话题上。
“若说如今最需之物,除了口脂、镜子、珠粉之外,”裴侍中顿了顿,笑道,“当是成仙这部奇书了。”
“哦,此书竟然已卖入洛阳了么”吴王一惊,“吾记得此书便是在上党,也是难得一见啊。”
“第一册传过去罢了,”裴侍中摆摆手,“如今洛阳甚多士族传抄,吾这一回去,带了后边三册,一时间,吾家宾客如云,甚多人来求借,让吾不得不找人抄了百十本,这才平了风波,对了,这书出新本了么”
吴王叹息道“未曾呢,那写书人去壶关做事了,说是要更新要延误半月吾已让人去壶关守着,一但有新本出,立刻快马送来。”
“如此大好”裴侍中赞道,“那到时下官还要沾您的光,一睹为快了。”
“小事、小事,”吴王说到这,又甚是愤慨,“上册结束时,那龙傲天区区庶子,却凭借奇遇与士族嫡脉出生的叶良辰一战成名,最后胜负却又让我等听下回分解,甚是可恶”
“不错,但吾更欣赏那尊者赵昊,不以奇遇、不以法决,只以一颗破天求败之心,登上仙途。”
“赵昊刚极易折啊,”吴王摇头晃脑,想着书中无数仙法道书,奇异幻境,还有那冰姿玉骨的姑射神人,“以风度而论,那龙仙子必然是叶良辰之妻”
“不然,赵昊与龙仙子更有缘分,你看这第三回里,龙仙子独救他一人”
“胡言”吴王不喜道,“那时就他一人罢了,龙仙子心地良善,当然便救了,叶仙人可是与龙仙子自幼相识,有过总角之交”
“那又如何书中有言有缘千里相会,无缘见面不识。”
就在两人争得面红耳赤之时,旁边一人插嘴道“你们想什么呢,明明龙傲天都是仙女的真命天子”
“放肆,区区庶子,岂可肖想成仙”
“有何不可,岂不闻龙公子言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河东,莫欺少年穷”
南华准备上台时,就听手下来报,说看台上有人闹事,她皱皱眉,问什么原因。
“又是吵成仙剧情的。”她手下是一名玩家,无奈道,“那写小说的写买股文不说,还讨好三方读者,士族皇亲平民三个主角,每次都让他们相互打脸,真不知道有什么好吵的。”
这种作者要是在现代,能被读者喷到自闭
“古代没什么话本啊,一个梁祝都能传唱,牛郎织女这种犯罪文都有人追捧,有人写狗血,怎么会没人看。”南华倒觉得可以理解,“这年头文字都甚是贵重,人皆信书,难得有如此话本,难免沉迷其中。”
这就是打开了新世界大门嘛,南华想着自己初中时一样沉迷霸道总裁的爱情故事,等长大后回想过去,就恨不得把那些剧情从脑子里抠出来,思及此,她摇头道“算了,警告他们再吵就轰出去,下次禁止在观众席上讨论小说剧情。”
“好的。”手下飞快离开,南华拿起长长的披帛,招呼着舞伴们随她上台。
舞台后边是一面水泥找平、专业设计的回音璧,琴筝鼓瑟,钟簧笛萧皆有,先吹起前奏。
瞬间,吵闹的氛围为之一静,有一两个说话也被其它人怒目而视。
南华姑娘轻盈地跳上舞台的大鼓,甩袖而舞。
其它小姑娘们在大鼓下随之配舞,合作无间,仿佛春花盛开,天女下凡。
古代的舞蹈都很保守,更没有太大的空间,音乐也受这年代的风格影响,一音三叹,都是绵绵密密,南华集合古代与现代,做出一些改编,她功底极好,长得又是五小时捏脸的美丽程度,被人追捧再正常不过了。
一曲舞皆,余音不绝。
人们纷纷叫好,南华悠然退下。
然后便是演起了歌剧,在没有什么娱乐的时代,也是杀器,这一出是写的战乱之中的爱情故事,男女主都是士族,但一方没落成寒门,一方不弃,好不容易在一起,却又遇到战乱,这剧集合了婆媳、身世、失忆等各种狗血情节,男女主都奇惨无比,悲剧得荡气回肠,观众们看得抹泪大哭。
看完之后,天色黄昏,剧目散场,大家各自回去有之,也有留下在外乘凉,这庄园很多焚以艾草,驱以蚊虫。
安宁祥和之气,充盈四方。
吴王叹息一声,如果这上党郡守是男儿身,必定是张良萧何一般定世之人物,若侄儿能娶她为后,或许这世道又会大有不同。
但他也明白,这不过是妄想罢了。
东海王不会允,朝中士族亦不会允,王权微弱之势,都是天下士族需要。
魏瑾并不知道上党的士族们对她的心思有多复杂,她正忙着清点秋收的赋税收入。
粮食丰收后,为防止谷贱伤农,她以平价购入大家手中的余粮,并且还派上北上去晋阳收粮,晋阳周围今岁亦是丰收,并州刺史刘琨虽然才能有限,但人脉极广,他把多余的粮草卖到上党,换回品物,又加价转手卖给幽州的王浚,换来大量马匹和胡人奴隶,然后又将这些卖给上党。
这位喜欢音乐的刺史最近也挺迷帮人代购的,他以前看不起商人,但现在已经不提这话了他本是大手大脚的少爷习性,但晋阳的贫困很快教会他做人,先前晋阳贫乏时,他几番向上党借粮,然后被被魏瑾派孟岚姑娘来催债,几番下不来台后,便学会了自食其力。
上党和晋阳这一年合作非常融洽,刘琨也曾经不知道自己的斤两,派人去攻打刘渊,结果被打得满地找牙,不得不休养生息。
他从此明白自己的长短处,专门派人去刘渊手下离间,送粮送货,从人家身边招手一只一万多人的部落,算是展开外交风云了。
魏瑾与他互为犄角,并州这一年修养,恢复不少元气,很多荒村又渐渐有了人烟,人本来就是最能适应环境的动物,只有要一口饭吃,就能好好生活。
但很多贵族总是不能明白这一点。
终于,在五月底,清点了一番粮食储备后,魏瑾基本放下心来。
以上党的如今的粮食储备,就算两年颗粒无收,这里的人也都能活下来。
坐等明年天下大乱。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