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2年, 三月,早春。
北方的三月开始升温, 土壤解冻,春草吐绿, 河流解冰。
官道两边是一片蔓延至天际的麦田,如今正是小麦返青的时节,隔不了多远,便可以看到有农人埋身田中,锄划松土,一片繁忙。
那麦田里的青苗整齐如划, 让人竟有一种身在草原之感。
一支十几来辆车马的商队艰难地碾过春雨泥泞的官道,向着的北方前行。
一名长像普通的中年人骑在马上,凝视着官道周围整齐的田地, 神色有些凝重。
“大人,过了乐陵,就是渤海郡了。”精壮的护卫打马过来,恭敬地道。
张宾点点头,应了一声,突然道“这些, 你去问问,这些,是哪家士族的田地”
那护卫便催马前去询问, 又快又返回车队, 策马道“回大人, 他们说,这些是他们租种的官田。”
张宾便更困惑了。
他父亲当过中山守的太守,所以他对农事也知之一二,能种如此整齐的田地,那必是要耧车的,但这些都用得甚少,尤其是官田,都是官府的罪奴耕作,岂能用上耧车这种精贵的农具
可这么大的一片田地,在短短的播种季节能都耕得如此整齐,那得用多少架耧车才够
于是,他亲自策马去田边,看到一名老者正在施肥,便笑着前去搭话。
“老丈,你这青苗甚美啊。”他一派和蔼,“不知这一年收成几合啊”
这夸奖让那老头瞬间舒服了,道“这可得看天,若是风调雨顺,一亩可得两斛。”
张宾惊道“这如何可能,那岂不是要比往年多收一半。”
“不错,”老人摸着胡须,笑道,“这渤海公来治后,传了我等沤肥之法,又兴修水渠”
他指了指远方的一处水车,带着一点炫耀地道“他们找人平整了洼地,抽水填土,做了许多耧车、铁犁,卖给我们也不收钱,只约定用夏收后的粮来抵,有了这些,若还种不好田,吾岂非白活这半辈子”
张宾赞叹道“如此,真是德政啊。”
老人嘿然道“当然,你看我身上,这渤海公才来治了一年多,家中从人便有新衣可穿,你看吾身上。”
他展在双臂,身上是一件麻袄,有些灰脏,但光是看着,就能让人觉得暖和。
“这棉花,亦是好物,暖和价廉,家家种上一亩,就能够全家所需,这样的刺史,才是好官啊,能得这样的上官,我等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原来如此。”张宾慨然道,“谢老翁指点。”
说完,便上马返回,继续行路。
只是这一路都很沉默。
但过了没有多久,颠簸的土路便似乎有所改变。
道路上基本没有了泥泞,而是一种黑乎乎的,不知何物平整的铺在地上,而前方的路上,车马明显地多了起来。
“那边的车”对面的马车夫扬起了马鞭,指着他们怒道,“行车靠右,这么宽路你们还要排成一排来走,阅兵呢”
“闭嘴,不得无理”虽然不太听得懂,但那态度是不友好的,张宾手下护卫是石勒手下战士,很久没被这么训了,一时怒从心起,就想上前教训。
那车夫一惊“你想打人”
瞬间,周围喧哗的车马行人同时安静下来,齐刷刷地看过来。
护卫先是一惊,随后更怒,扬手就是一鞭过去“区区一马夫,爷打你又怎么了”
话虽如些,但他也是只挥了下鞭子,并没有真冲人打的意思 ,只是不想被压了气势。
然而,这仿佛按动了什么开关,周围的行人们顿时大哗,一拥而上,将这护卫淹没,并对行凶的护卫饱以老拳。
而这一幕只是区区的两句之间而已,让张宾一时都没能反应过来,他见局面急转直下,立刻阻止想要上前帮忙的其它人,高声道“等下,误会,这是误会”
张宾的手下寻衅滋事、当街斗殴,需要给见义勇为的人每人赔两块钱,给不出就在留下服役,这还是建立在他没伤到人的情况下如果伤到人,那就不是赔钱可以了事的了。
同时,他还需要向受害人道歉,如不道歉,会被羁押五天,服役。
张宾由此知道了,渤海郡的执法非常严格,禁止私斗伤人。
但这些小吏怎么对律法如此熟悉
他陷入了更大的困惑之中,有晋一朝,这些小案是上不了县里的,一般是由乡里的三老选德高望重的老人来调解分争,调不下来就是拳头说了算,懂法的,至少都是县丞。
可这里只是小小的一个乡啊,为何会有识字懂法的人
这,这岂非是秦律
他甚至有些惶恐,当年秦朝就是有森严法度治下,刑罚酷烈,连街道积灰都会被剁足,这渤海公是要做什么,如此倒施逆行,就不怕步秦之后尘么
在这乡里歇息了一晚上,张宾辗转反侧,几乎都没能一刻睡着。
他想看更多的东西。
于是一大早,他便带了车驾,行车靠右,向这里的饶安县城驶去。
中午时分,便来到了县城。
他几乎不敢相信这只是个县城以这里的繁华,几乎比得上郡治了。
车水马龙,街道干净整齐,小商小贩到处可见。
随后便找了一家驿店,将车马放下,上楼吃食。
楼上人满为患,而这里的人都在谈什么“工坊”。
“什么工坊”
“工坊,是铁坊,”被问到的神色激动道,“有渤海郡治来的奇人,愿意让我们一起出钱,共建大坊,到时出钢贩卖,所得之财,出钱之人皆可分得。”
“”张宾理解了他的意思,但又觉得无法理解。
上党之钢,渤海之铁,都是南北有名的好货,供不应求,若能开一铁坊,必然是不愁卖不出去的。
但这种好事,世家大族必然趋之若鹜,他甚至都愿意去参加,为什么会让这些小民也来参与呢
这些小民,又能拿出多少钱
张宾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好像是因为最近开的坊太多了,那些大人物钱不够了,便便宜了我们这些小人,”回答他的酒客不无自得地道,“就这,也不好抢呢,也是因为人手不够,才让我们用的劳力去加入。”
张宾皱起眉头,质疑道“说得如此好听,这不就是给不出工钱,骗人入伙么”
“胡说”那酒客瞬间大怒,“他骗我们又得什么,再说了,前岁大乱,又有天灾,全靠渤海公派来的仙徒治下,才让我等免于饥馑,如今别说有利,便是一文不出,我等又岂会舍不得一点劳力相助真是小人之心”
张宾被一番抢白,一时无言,闭上嘴,喝酒吃菜。
这菜甚至美,酒甚美,肉亦美。
且价格都算公道合理。
张宾却有些心颤。
这要前些年,知这肉酒,皆是士族能享之物,普通人粮食都不够,又如何会去制酒
如今这区区一县,却可在酒肆中供得来客尽享受
这其中的内涵,真让他不也想像。
他自小博涉经史,胸怀大志,但家族却只是郡中士族,成年后亦只能任一幕僚,难展长才,而这些年他见过的英杰里,石勒是唯一有志好学,能屈能伸的英雄人物。
先前石勒还是各种抢掠,如今却已经有安心治下的志向,只要自己的精心辅佐,未必不能助他成就大业,再得从龙之功。
可是这上党魏瑾,又是从哪个天上掉下来的人物。
为何便有如此多皎皎人物,甘愿为他驱策
他又想到石勒,明明他如今的行事作风已经在自己的谏言下越有章法,可可真的来得及么
他陷入了深深的怀疑。
“这才两个月呢,钢铁就开始爆了”看到各大玩家们上传的建设视频,魏瑾转着指尖的羽毛笔,有些咂舌道。
“是的,还有,油坊也越来越多了,油底泥需要尽快拿去铺路,否则溢出储备池,会造成大量污染。”单秘书给她汇报,“以及遵化的铁矿已经开始堆积,那里的水利已经运用到极限,需要更多的人力去碎矿。”
铁矿石需要打得细碎如粉才能熔炼,这其中要耗费大量人力物力,而如今这是北方最缺的人。
“那些士族应该还有人力,可以释放出来。”魏瑾摸着下巴。
她是高门混过的贵女,知道士族治下会耗费多少劳动力。
以她家以前为例,她一个小女孩儿,需要两奶娘,四个贴身婢女,六个打扫清洗刷的精使仆人,两个做衣的绣娘,一个专属车夫。
更不用说家里跑腿传消息的小厮、劈柴烧火的帮厨、看六个大门小门三班倒的家丁、养马的奴仆、管理财货的管事、以及园丁、粗粗算一算,一个高级主子的奢侈生活,需要至少三十个人来维持。
差不多就是一个独立的生态圈。
“要怎么放”
“当然是修个大城,”魏瑾指尖轻轻圈着地图上的治所所在,“第一第二产业总是有上限的,但服务业没有,避免这些玩家把事情搞杂,我们应该构建完整的生态。”
“你的意思是”单秘书很称职地问。
“可以修个大点的林园,类似于大观园那种,里边要有每季都可以看的花,有新的歌舞戏剧,有大量的调料,甚随时有好吃的外卖,蛋糕饼干沙琪玛,都给上来,新的衣服绣花店铺,都开起来,有热水淋浴,活动中心,诗会地点然后在里边筑房,卖给士族居住,并且告诉他们,进不去这里住的,都是低等士族。”魏瑾歪了歪头,缓缓道,“你觉得北方的士族,会有多少不愿意来”
最关键的是,这里有人脉。
幽州目前还是大量被士族控制,想要剥开这一点,就需要他们离开自己的土地。
人类是喜欢享受的,就算他们还会有人在老家留守,但这些人,已经不足以扣住那么多的人力了。
而年轻一代,在她的治下,她有把握熏陶出更多的崔家兄妹,掌握了未来,就更好处理了。
单谦之点头夸奖了她的想法,同时提出另外一个问题“你是不想玩家都往海边窜吧,浪费人力,所以专门把人划过来搞第三产业。”
“嗯,也有这个原因。”
玩家们不是没想过干服务,只是如今还是魏晋风流古代,能享受服务的,士族自家就已经到了极致,玩家的小打小闹,没有意义。
但把他们聚在一起,那就大大的不同了。
有钱人越密集,能搞出的花样就越多,玩家们在这点上,想来是不会让魏瑾失望的。
反正老的小的,都得一网打尽,她才安心。
辽东,襄平。
梦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希银发现,自己还是先前还是太想当然了一些。
他虽然知道东北大米的美名,但没想到水稻这东西,并不是那么容易在辽东种出来的。
这边太冷了,这都农历的三月中旬了,气温才度,而水稻的发芽温度在十二度,后世时,这里要农历四月霜期才会过去,温度才会回升到十二度,和水稻的生长季节不合。
而如今是小冰河时期,气温降低的更严重,要直到五月份才会暖和起来。
他毕竟没务过农,去问了专家,才知道后世的解决办法有两种,一是先在温暖的棚里把苗育出来,等气温回暖种到田里去,二是种抗寒的水稻,但需要很长时间的选种。
翻译过来就是,今年别想了,来不及了。
“怎么办啊大佬,现在来不及育苗了,而且就算育苗我们也没办法种了,因为没有那么多暖棚,这里的人也不懂,只能看明年,可是这次活动只有一个月,要不然我们还是去挖矿吧,这里矿超级多,我觉得”
“今天李成又送来多少人”希银打断他。
林钟期愣了一下,但立刻回过神来“好像有三千多,对了,这些日子东夷的扶余、濊貊和靺鞨人都打起来了,黑水、粟末部落都想向你买钢铁,愿意用人来换,要是答就的话,我们应该可以有三万多人,这些你要怎么处理啊”
如今的东北虽然荒凉但并不是没有人烟,在黑龙江、吉林这两处地方,有一个叫勿吉国的国度,是渔猎文明,和百越山中的蛮人一样,有部族有图腾,但没有文字,建立的国家也是松散的联盟。
但这就是意外之喜了,纯赚到,因为只要是人,就会需要盐铁,需要布匹,需要粮食。
先前渤海郡的贸易最远只到高句丽,而希银过来之后,才发现东方还有一支被忽视的力量。
“种不了水稻,就种高粱和粟米吧,这些产量也不低,”希银很淡定地道,“辽河的黑土地极为肥沃,这些人愿意过来开荒种田,也是理所应当。”
“所以我们要贩奴贸易么”林钟期一呆。
“什么叫奴隶贸易”希银白他一眼,“我们这是支援东北的建设开发这些人是我们从其它部族里解救出来的无产阶级,给他们带来新的生活,等这些人会说我们汉话了,能沟通了,就放他们回去,他们能带过来一窝,又不限制人生自由,是他们不知道回去的路,我们才暂时收留他们。”
“好吧,您说是就是。”林钟期不敢多说。
“如今辽河平原依然是我们的开发主力,选种要开始进行了,”希银扭了扭头,“港口可以建一个,这里的渔业资源不能浪费,我们和渤海圈比,最重要的就是场面大,势力强,这可是一郡之地,人要我们不乱,那前三怎么都有一局。”
“您说的对。”
“另外找懂选种的人来,特早棉和东北的稻米,都要安排上,”希银淡定道,“这里的三倍时间,简直就是农业的天堂,我们后路要准备好,不能把鸡蛋都放一个篮子里。”
遥远的国度里,一只巨大的船队已经开拨,严江正在写航海日志。
航海并不是画一张图,而是一个厚厚的笔记本,上边要记录时季节、坐标、洋流、水深,还有岛礁的分布,是航海时代最重要的东西,在后世,航海日志是一个家族最贵重的东西,哪怕船回不来,只要带回一本日志,也能飞快找到支持出海的人,东山再起分分钟而已。
这几个月里,愿意和他一起去东方的船子已经超过了四百艘,甚至还有很多听到消息的船正在过来。
他们原意和他一起去东方,这其实是件很冒险的事情。
但航海本就是一件很冒险的事情,为了利益,可以让人置生死于不顾,更何况,他们本身大部分都是要趁季节过大洋去印度贸易的。
更重要的是,在这些日子的接触里,这位大佬,就是个航海的专家他用面包渣压紧,再重新烤一次,就做出了非常适合航海的饮食,饼干,用苹果治疗脓血病。
而他对星向定位的了解,那一串串奥妙数字的解析,更是让一种让他们痴迷的智慧。
如果这样都是骗子,那他们也认了。
按他的安排,这次的船带满食物和水,直接去往印度,随后在锡兰补充胡椒豆蔻丁香等香料,再直达东方。
香料是如今东西方通用的硬货。
哪怕这些船里只有十艘回来,只要里边装着货物,那就是大赚。
同时,严江在网上挂了组队信息。
他需要有人在琼州建一座城,做海上丝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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