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舰驾驶舱内, 电子屏上跳动着一行行代码，龙雀终于完成了最后一道改造程序, 脱离了那台叛变主脑的控制。
彦夏看向自小便陪伴在身侧的这具人工智能, 他有着和人类完全相同的外形，甚至几倍优于普通人类, 现下闭着眼睛的模样, 宛如一尊体态优美的雕像。
随着“嘀——”的一声轻响，最后一道指令输入完毕, 龙雀睁开了眼睛。
唐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单纯地看向宋致琛, 说道：“程序启动完毕, 我是C80型人工智能, 名叫龙雀。您好, 我的主人。”
龙雀的声音后期会进行重新配音和处理，现下唐笑尽力模仿着冷冰冰的系统提示音, 他每个音节都说得很短促，尾音有些跳。
以前的龙雀只会叫他彦夏，而不会叫他主人, 这是他下给这个人工智能的第一道命令, 如今也一样。
“叫我彦夏。”
这个指令仿佛激活了龙雀的记忆，他眨了眨眼，“彦夏，你想喝点朗姆酒吗？”
宋致琛从唐笑手中接过酒杯，闷头喝了几口。
这一幕是最终战的前夕, 经由科考队定制的一系列作战计划，龙雀将被派往塞克亚星负责关闭那台已经叛变的AI主脑。但龙雀的中枢系统是连接着主脑的，这也意味着在主脑关闭的瞬间，他也会进入休眠状态，他将和其余的人工智能一样，为那台主脑陪葬，永远地流放在了塞克亚星上。
他被放弃了。
彦夏放下了杯子，突然问道：“你会怨恨我吗？龙雀？”
清洁着酒杯的人工智能抬起头看向了他的主人，不明所以，“我的程序屏蔽了一切产生人类情绪的可能，彦夏。包括怨恨。”
在人工智能诞生之前，总是有很多科幻故事在杞人忧天，如果机器人产生了人类的感情该怎么办？但事实却是相反的，最容易产生感情的不是机器人，而是人类。
唐笑看向宋致琛，两道目光对视，宋致琛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另一个人。
昏暗的甬道，眼前是一扇高高的木门，他伸手将木门推开，里面依旧是一室昏暗，唯有窗台上一点烛火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唐笑单膝下跪，禀报道：“聿瑢明日会行径红叶谷，我打算在那里行动。”
他的声音是无机质的冰冷，不带任何感情。
眼前的人坐在高位上，背对着他，手臂撑着扶手，仿佛困倦了，微微歪着头。
过了好久，直到唐笑觉得跪在地上的膝盖有些发酸，那人才说话，他问：“你会怨恨我吗？”
唐笑有些惊讶，这缕情绪却如飞鸿踏过雪泥，只在他心底掀起了一丝微弱的涟漪，很快便被抚平了。他听到自己不带一丝情绪地说：“既然有任务，总要有人去完成，这是每一个唐门弟子的使命，也是我的宿命。”
“你知道为什么偏偏选了你吗？”高位上的人又问。
唐笑没有说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其实也不是很关心为什么。
“自从你师姐走后，你就失去了活下去的决心，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你更想活下去。”男人按了下扶手上的机括，那张椅子转了过来面向他。
唐笑抬头，看到了那张常年戴着面具的脸，那是他们的门主。
很奇怪，明明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他们的眼神却在某一瞬间给了唐笑相同的感受——舍不得。他低下头去继续擦拭手上的高脚杯，掩下了眼底的情绪。
“龙雀，停下。”
机器人听话地停止了擦拭的动作，立在一边。
只见彦夏从座位上站起来，给了他一个拥抱。龙雀的眼底闪过了一丝迷茫的情绪，彦夏对他说：“再见了，我的朋友。”
龙雀觉得自己的芯片开始发烫，解析人类的情绪总是一道很复杂的程序，他有些笨拙地开口，“虽然你一直以朋友的要求命令我，包括让我舍弃敬称，直接喊彼此的名字，自行开发陪聊模块，但我还是想提醒你，彦夏。我只是一台人工智能，就算不去塞克亚星，我们也总有分开的一天。如果你死了，我是不会像你一样难过的。所以你大可不必……”
“行了，闭嘴。”
“收到指令，闭嘴。”
前方的虚空突然被一道红光笼罩，他们绕过了一颗恒星。龙雀闭嘴后，驾驶舱里只剩下仪器运行的“嘀嘀”声响，彦夏透过窗户看向远处那颗闪着光芒的星星，突然想：“如果注定要这样，便由他来记住吧。这样似乎也不错。”
“停。”陈岩一拍手，唐笑舒了口气，毕竟要保持不眨眼实在不是件简单的事。他立刻眨动了一下泛酸的眼睛。去看监视器的回放。
陈岩比了个ok的手势，小助理立马将旁边一束鲜花递给了他，“恭喜笑笑，杀青啦。”
塞克亚星的那段早在几天前的绿幕棚里拍过了，这场和彦夏的对戏是唐笑在《12号盒子》剧组里的最后一场。因为搭场景花费了许多时间，留到今天才拍摄。
唐笑接过那束鲜花，道了声谢，转头却见宋致琛依然坐在“驾驶舱”里，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宋致琛精神恹恹地抬头看了他一眼，“我觉得我真是个渣男。”
唐笑：？？？
“哪怕是一件玩具，陪伴了这么久，也会舍不得扔掉啊。更别说是一个并肩战斗过这么久的伙伴了！编剧怎么能想出这么折磨人的剧情呢？”
“哪怕是一件玩具，陪伴了这么久，也会舍不得扔掉。更别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了，但是必须要学会放下啊笑笑。不然你会永远困在这段回忆里，失去活下去的资格。”
把拨浪鼓埋进土里的那一天，唐笑一个人坐在竹林里哭了很久，连来拱他的熊猫都没有理会，直到一串糖葫芦递到了他的面前。
眼前的老人戴着唐门的面具，留着灰白色的胡须，他托起自己那双鲜血淋漓的手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那时候的唐笑是恨着唐门的，所以哪怕门主出现在他面前，他都懒得理会。老人也没跟他置气，他牵起了少年的手，替他包扎好伤处。
“我真希望你们每个人都能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有一天你会遇到一个人，你对于他来说重喻千斤，即便自己想要放弃自己，他都能拖着拽着把你留在这个人间，那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怕了。”
后来有一天，老人的面孔沉进了一片黑暗里，他对他说：“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人，都比你更想活下去。”
唐笑突然间明白了，原来那个眼神里包含的复杂情绪真的是舍不得，过往的阴霾如拨云见日般散开。
谢慕一直很奇怪，为什么在唐门那样的环境里，也能长出个这样的唐笑来。其实唐门不仅有严酷，在那个死生有命的江湖里，他们都希望他能活下去。
“别哭了，起来。”
“谁哭了？”
宋致琛抹了把脸，终于肯从椅子上站起来，还没回过神，唐笑便给了他一个拥抱。这仿佛是一个隔着时空的拥抱，他对那位老者说：“谢谢你，我找到了。”
“什么？”
“我说，如果龙雀有身为人的情绪，他也会给你一个拥抱的。那就让我来代替他。”
宋致琛仿佛终于被这句话给安抚了，“谢谢你，我的大杀器。”
就因为他本身不在意，或者因为他生来就是被训练去牺牲的，难道就可以理所当然地抹杀曾经的并肩和陪伴吗？龙雀对于殷夏来说，远非一个AI，一件兵器。
唐笑发觉，这个世界和他原本的那个世界实在有太多的不同了。在这里，个体会受到尊重，每个人有自由选择的权利，最重要的是，大家都有一颗柔软的心。
对于唐笑来说，他们起初是温室里的花朵，现在，他却开始羡慕起他们的灿烂。
“收一收你的多愁善感，彦夏快被你演崩了。”陈岩受不了宋致琛，把他叫到一边去给他敲起了警钟。
唐笑接受了剧组全体工作人员的恭喜，包括柳迟。由于被宋致琛的多愁善感给治愈了，今天他对柳迟的阴阳怪气都有了免疫能力。再加上柳迟惯会做样子，倒也没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刻意恶心他。
剩下的人还有最终战要拍，他这个人工智能却可以提前退场了。
走之前唐笑和陈岩打了声招呼，宋致琛明显被他说得有些烦了，但也是被烦得彻底脱离了那场戏的情绪，能冷静下来思考接下来的戏份了。
陈岩拍了拍年轻小伙的肩膀，说了句，“未来可期哈。”
宋致琛在一旁吐舌头，“这是粉丝口号，老陈。”
“怎么就成粉丝专属的口号了？这话多好，我偏要拿过来用。”陈岩不服气。
唐笑被他两相声似的一捧一逗逗得笑了笑，最后他对宋致琛说，“江湖见，以后见。”
“江湖见又是什么暗号？”
宋致琛居高临下地瞥了陈岩一眼，“我们年轻人的世界，你就别瞎掺和了。”
那个白衣似雪的小古墓似乎还站在应天府的余晖下，对着小唐门喊道：“小龙雀还是我师弟呢！”彦夏和龙雀的故事在此处划上了句号，宋致琛和唐笑的友谊才刚刚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都遇到这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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