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eter捏着那份解约通知书, 指间青筋隐现，办公室内只听见纸张“哗哗”翻过的声响。几张薄薄的A4指被他翻来覆去地看过, 捏得皱皱巴巴。
“就是为了那个剧本？”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头望向坐在办公桌另一侧的年轻男子。
那份解约通知书是谢慕托人帮唐笑拟的, 内容他早已经看过，大致就是以那个片子为由, 然而让唐笑下定决心解约的并不是这个理由。
“霍景川究竟是什么人？”这回他单刀直入地问出了自己想问的。
Peter听了这话明显有些心虚, 移开了视线避开他的注视，“你听说了什么？”
“霍景川没有你想象中这么糟糕, 现在是法治社会，他怎么敢乱来呢？不就是一起吃个饭陪个酒的事情, 怎么到了你这里就这么严重了？娱乐圈里, 哪个明星没有陪过酒啊？”
Peter深吸了口气, “我承认没有向你坦白一部分真相, 但我真的没想害你，笑笑。”
唐笑自然相信他这话, 但是他们的信任早在Peter向他隐瞒真相粉饰太平的时候就已经土崩瓦解了，他有些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现在说这些太晚了, 明天我会和公司谈的。”
说着他伸手去取Peter手里那份解约书, 却一时间没有抽出来。
Peter捏着那份通知书，对着他讥诮地一笑，“我想你还没有完全弄明白笑笑，你和南都签的是五年期的合同。至少在明面上，我们并没有损害你的利益, 你拿什么要求提出解约？你知道这一解约，自己要赔多少钱吗？”
说到这里，他终于放开了手，任由唐笑抽走那几张毫无分量的A4纸。
“凭你先前拍的那几部片子？片酬够吗？”最后他叹了口气，苦口婆心地道，“别任性，笑笑，你还年轻，没必要为了这么点事背上债务吧？”
唐笑的眼神随着他这一席话一点点地冷了下去，“所以当初你签合同的时候就算计好我了？”
Peter微微一笑，“这怎么叫算计你？南都的合同一贯都是这么签的。”
眼前这个人变得不再像是从前认识的样子，唐笑盯着Peter的眼睛看了几秒，从中看出了一丝心虚和着急，他突然间笑了，“这个就不劳你操心了。”
转身离开这间办公室前，他还是留下了一句话，“我们本不该走到这一步的。”
令Peter没有想到的是，第二天来公司洽谈的是天星娱乐的法务部，人家明确地表态了自己想从南都手中接过唐笑的合同，并且愿意全额赔付违约金，只字未提那个剧本和霍景川的事，这算是唐笑为Peter保全的最后一丝颜面。
南都本来就擅长培养走流量路线的艺人，唐笑的发展方向和公司的资源路线并不符，虽然很想留人，但在眼前天星开出的高额赔偿金下，他们还是放手了。
这次解约风波并没有闹出什么不愉快，南都拿钱，天星收人，两家都达到了目的，除了Peter以外，没人有什么异议。
快要结束时唐笑去了趟洗手间，在盥洗室里和倚在门边等着他的Peter狭路相逢。
男人叼着根烟，抱臂靠在厕所门边，唐笑从镜子里看着他，看到他露出了个讥讽的笑容。
“我还当怎么回事，原来是攀上高枝了。”
他移开了视线，关上了水龙头，抽出纸巾擦手。微微垂下了眼帘，用纸巾擦拭过每一根手指，唐笑道：“你愿意这么想也行。”听了那句话，说不清是失望还是解脱。
至少我不欠你什么了。他想。
回过身，唐笑伸出了手，“无论如何，多谢你这么久以来的照顾。”
Peter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手，略显讶异地微微睁大了眼。他不得不承认，唐笑的走对他来说是一项特别大的损失，心里是怨恨他的小题大做和眼里容不得沙子的。但此时，过往的一幕幕却浮现在了眼前。
——“你不是想给我介绍工作吗？”
——“反正演戏的是你，自然是你想演什么就演什么。”
——“他现在是我的经纪人，不是你的小助理。”
唐笑等了一会儿，见他依然无动于衷，只好把手收回来，转身离开了。没走出几步，却被身后的人叫住了。
只听Peter道：“奖杯只有一座，多少人求之不得，你如果要奔着那个目标去，很可能最终会竹篮打水一场空。我替你选了一条更稳妥的路，我做错了吗？”
他停下脚步在原地站了会儿，很想问你真的觉得我是因为这个才走的吗？最后还是沉默地叹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只伸手向身后挥了挥，无声地对他的经纪人道了句再见。
“笑笑！”谢慕伸手在唐笑的眼前挥了挥，这已经是今天他第三次走神了。
“嗯？你刚刚说什么？”唐笑抬头看他。
“我说……”他本来是想问今天要不要出去吃，话到嘴边却成了，“那个男人就这么让你念念不忘吗？”
唐笑愣了愣神才明白他说的是哪个男人，无语地耷拉下眼皮，“你别这么幼稚。”
谢慕才不管，他此时就是个三岁的小朋友，“那你刚刚在想什么？”
“我在想，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
谢慕闻言眨了眨眼，在他对面坐下。
那天，唐笑醒来的时候就在那条小巷深处，附近有只野猫在垃圾桶下避雨，对着他威胁地叫了两声，等他望过来的时候，那只猫突然炸起了满身的毛，夹着尾巴灰溜溜地逃跑了。
大雨倾盆而下，浇透了他的里衣，机关匣和袖箭都不翼而飞，他小心翼翼地一步步走出小巷，迎面撞上了那个在风雨中艰难地撑着把伞的男人。
Peter那时候戴着副黑框眼镜，雨水沾湿了他的脸，眼镜有些滑稽地歪在一边。唐笑一瞬间以为他是唐门的机关师，在短暂的一生里，他只见机关师戴过类似的两块镜片。
“你是哪个剧组的演员？”男人隔着雨幕冲他吼道。
唐笑根本不懂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他将手背到身后，却没有摸到机关匣，只能警惕地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
“不认识去酒店的路？”
“不会是个哑巴吧？”
“唉！算了，我带你回去。”
一路上时不时地驶过几辆汽车，头一回看见这些会动，速度还不慢的钢铁玩意儿，唐笑本能地觉得惧怕。每一辆车擦过他身边时，他都会如惊弓之鸟般绷紧了全身的肌肉。
“我一开始真的很害怕过马路，当初刚租下房子住时，要去附近的超市买东西，我站在马路边上纠结了半个多小时，才敢穿过那条斑马线。”
在唐笑以往的认知里，这些制造出来的机甲都是训练用的工具，他们会在你疏于防备时给你致命的一击。
“笑笑，你的合同拟好了！”
Peter兴奋地将一式两份的合同书放到他的面前，唐笑还不是很习惯看这些简体字，很多名词也都不认识，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
经纪人指了指最下方的签名处，“在这儿签个名就成。”
签名？唐笑有些生疏地接过Peter递来的笔，不知道要怎么去握。他用拳头捏紧了那支笔，想要一笔一划地将笔画画上去。Peter面上难掩惊讶，“你不会写字的吗？”
多说多错，那个时候，他大部分时间里都是沉默的。
Peter握着笔示范给他看，“想想，你以前肯定写过字的。”
唐笑：“……”
好在他学东西特别快，按着Peter的示范，没一会儿就学会了正确的握笔姿势，磕磕绊绊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姓名，唯一幸运的是，他认识的“唐笑”两个字与现代的写法并无多少区别。
后来在家里不眠不休地翻了三天的现代汉语词典，他才勉强把每个常用的现代字词都认清楚。
那是一段特别艰苦的岁月，他心中怀揣着惴惴不安的惊惶，却偏偏要一刻不停地去适应和接纳这个对他来说完全陌生的，崭新的世界。
那本现代汉语词典是Peter买给他的，包括后来的第一部手机，第一支签字笔。还有电子支付，自助柜台，这些都由Peter一步步教他怎么去使用。刚开始他们两个都没有这么忙，《青云2》也是在半个月后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接到的片子，唐笑住的还是一间十几平米的小房间。每天除了读书认字，就是窝在家里看新闻报道和专业书。
他认识的人还只有那么一个，看到的世界也只是透过那扇小小的窗户看出去的一片北海市灰蓝色的天空。
“真可惜，我没早点走进你的世界。”谢慕说，“但有些人注定只能成为人生中的过客。”
唐笑单手撑着下颌，看向坐在对面的人，时光仿佛轮转了一圈，周围的一切都已经变了。
“你说得对，很多人都注定只能成为过客，唯有债主永远都是债主。”
这话说得不错，谢慕心想，他以前竟也不知道成为别人的债主是一件这么美的差事，怪不得谢以知成天翘着尾巴。
他挑了挑眉，将手边的药酒往桌上一放，“现在你的债主让你给他涂红花油，你从是不从？”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这周完结！冲鸭！感谢在2020-04-05 07:00:09~2020-04-06 21:33: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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