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妗妗确定了?”
白妗笃定地点点头, 姜与倦轻轻一笑,将手中的黑玉棋子落下。
登时棋路贯通, 白妗一愣, 定睛看了一看, 呀, 他这一着真是霸道,她精心做的围竟然不知不觉被他突破, 眼看几个子儿不保,她登时脸色一变, 伸手去抢:
“哎哎哎我不下这里。”
姜与倦按住她的手:“落子无悔。”
白妗将五指反扣,挠了挠他的手心道,“落子无悔是君子,臣妾又不是君子, 有悔有悔。”
冲他弯眼一笑, 执白再落。
姜与倦摇头, “这是什么歪理。”
到底是拗不过她, 便让了几个, 可白妗并不精于此道,最后还是惨败。望望棋盘上七零八落的白玉棋,白妗把身边的小扇子一丢, 生起了闷气:
“没意思。”
姜与倦却没像往常一般来哄, 并着双指敲击桌面,看着棋局出神,两弯浓密的眉毛皱在了一起。
“殿下?你在想什么?”白妗唤了几声, 姜与倦都没应。白妗无奈,只得矮过身子,到他身后去,将手指放到了他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揉着:
“近来殿下总是愁眉不展,不知是何缘故?不如说来听听,臣妾或可分担一二。”
姜与倦这才回过神来,对着白妗关切的神色露出笑意,“无妨,只是最近人事调动,朝局多有动荡,手边事务堆积得多,有些疲于应对。”
他覆盖住她的手,拇指摩擦过她白皙的手背,勾了勾唇角,道,“夫人不必担心。”
被他一双含情脉脉的眼望着,白妗脸热,难得有了羞涩之感,随意“唔”了一声表示知晓。
姜与倦陪她坐了会儿,道是还有政务,便径直去往了书房。
直到那道修长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之中,白妗伸了个懒腰,起身却不慎碰倒了棋盅,里面的棋子儿顿时骨碌碌滚落了一地,她眉头一皱,心中隐隐的不安渐渐酝酿起来。
*
翌日,白妗刚用完早膳,正在太液池附近散步。
“小嫂嫂。”
一道清朗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白妗转头,看见一身苍黑色锦袍,外着乌金玉华宝铠,高冠博带的魏潜。
不知为何,他今日打扮得既不像个闲散贵公子,也不像个入仕之人,倒平白添了些煞气,好似提一把剑就能上了战场似的。腰间束着的双鸳扣带上,也绣着雄鹰高飞的纹路,分外英姿勃发。
白妗没想到魏潜会来找她。
一个画师摇身一变,成了他名义上的不知表了几辈的侄女儿,而且还嫁入东宫成为他挚友的正妃,亲眼目睹这一切竟能如此淡定,旁若无人地唤她小嫂嫂…
思及如今二人的身份,白妗只能不失礼貌地淡笑着,点了点头道:
“殿下一早便去了太极殿,并不在东宫。”一副温婉良家的模样,“小侯爷有何要事?”
起初他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听到最后一句话,才抿了唇道:“不瞒娘娘,潜今日前来,是来告别的。”
“告别?”
他点点头,“即墨城又起战事,前线死了许多人。潜得回去。”
卸下兵部的事务,领兵支援即墨城,解除鞍挞六部围城的危机。毕竟,在即墨城提起驻边大将,魏潜首当其冲。人人都知,魏武侯一直是定羽王姜孟的左右手。
寥寥几句话,白妗却听出了不小的隐情。她蹙了眉,昨儿姜与倦才告诉她最近时局动荡,现下连边境也出了事,难道说这其中有什么联系?难以想象,大昭内外的局面已经如此危急了吗?
魏潜却唤了一声正走神的她:“太子妃娘娘。”他忽然停住,仿佛那一声只是一个意外。欲言又止,眸底压抑着什么。
白妗静静看着他。
这男子其实同姜与倦有些相似,气质都十分干净,甚至趋于古板。
可俩人又有最大的不同,那就是,看得出来,魏潜经历过女色,平日里,应当是个很识情趣之人。
倘若换一换身份,他们是在酒楼中遇见,彼此是为江湖过客,想必轻易就能调调情,权当一场使人愉悦的艳遇罢。
若说太子是白衣的禅僧,他小侯爷就是行走红尘的侠客。只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魏潜将一直捏在手心里的东西递了过来,却微微后退一步:“即墨城的风景很美。”
他低声说,就好像是说给自己听的,“若是…有朝一日,你与殿下来到,凭借此物可以畅通无阻。”
一块玉佩。
白妗笑了笑,“多谢侯爷好意,”她一推,将他的手掌合了起来,看着他的眼睛郑重道:
“玉佩,妾身不能收。”
“但是小侯爷的话,我会记住的。”
魏潜一怔,朗声笑道:“好。”
他敛起长袖,作揖道:
“臣,就此拜别。”
杜茵都能知道的事,他岂会看不出蛛丝马迹?她其实很早开始,就是太子的姬妾,他们两情相悦…而他终究排除在外,又有什么资格争夺。人并不是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一定要得到的。
倒不如放下,消弭执念,必能重新赢得整颗心的豁然开朗。
朗朗青天之下,男子离去的身影英姿飒爽。此去便是诀别,他义无反顾。
白妗凝眸。
*
“太子殿下!”细竹惶恐地跪倒在地。凉亭之中,青年的身影修长而寂寥。崔常侍,给他加了一件大氅,犹豫着开口,“娘娘她…”
姜与倦摆手制止他说下去,脸色辨不分明。细竹更是惊栗不已,太子殿下什么时候来的,又看了多久,这…早知道就不躲懒不好好跟着太子妃了,如此在殿下眼里好似故意避开,若是叫他误会了该怎么是好…她暗恼。
在魏家当奴婢的十年她早就学到,主子若是倒台,下边人也没有好果子吃!
“太子殿下恕罪,侯爷只是来询问殿下行踪…”细竹苍白地解释。
姜与倦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没有走出一步。
手心的东西捏得很紧,硌得指节发疼。再一次体会,发现这个东西时候的心情。一根碧绿色的手镯,是二哥最为珍视之物。竟然出现在含凉殿的枕下。
他先是感到荒谬。然后居然有些想发笑,他本以为…只是她一厢情愿,却原来…郎情妾意。
这算什么,他的发妻,日夜与另一个人的信物同眠。
是他,做了拆散鸳鸯的恶人。
姜与倦平复着呼吸。
他一遍又一遍地问,用情至深,妗妗啊妗妗,你也能如此用情…至深?
而她已经离去。
心脏大约已经麻木,否则怎会一点感觉也无?
他笑了一下,想起书房中堆积如山的奏章,“走吧。”
细竹抹了把冷汗,唯唯诺诺地起了身,就看见太子的背影定了一定,随后轰然倒下。崔常侍忙地扑上去察看,大骇惊呼…青年紧闭着双眼,苍白的嘴角挂满了血迹,领口上也洇透了红色,渐渐在蔓延。
细竹慌乱:“来人啊!快来人!太子殿下怄血了!”
许太医提着药箱,真真是焦头烂额,帐下放下后崔常侍一脸紧张:“怎么样?主子可有大碍?”
许太医长叹一口气道:
“凶险呐!若非及时服药,殿下贵体此次必定凶多吉少。依老朽说,殿下操劳国事也该有度,这…夜夜才睡两个时辰,长此以往怎么成行?半点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
崔常侍摇摇头:“这…小人也劝过,可殿下听不进去小人也没得法子。”
许太医语重心长:“还是得多劝劝,你们都是殿下身边亲近的人,按照殿下的性子,他会听的。”
崔常侍一拍脑瓜:“小人去请太子妃娘娘。”说着拔腿就要往外跑。
“站住。”
一道凉凉的声音从帐子里飘了出来,轻咳几声,尽管声音虚弱也抵挡不住其中的命令强硬:
“不许去。”
“殿下!”
崔常侍跪了下来,“您没听许太医说,您的病都严重成什么样儿了,还要跟娘娘置气吗,伤的可是您自个儿的身体…”
“太子妃?呵…孤若见了她,病不会轻只会更重。”听似一句无心戏语,那其中的悲凉却令人心惊,立刻又恢复成了冷漠,“孤自己的身体孤自己清楚,不必多言!你且先送太医出去吧。”
崔常侍只得讷讷应了。许太医摇了摇头,只道殿下千万保重贵体,才步履蹒跚地随崔常侍走出通明殿。
姜与倦一翻身伏在了床头,乌黑的长发倾泄满了背部,丝丝缕缕散乱在脸颊,他轻咳几声,又微弓着身子,和衣躺下,眉心闪过一丝痛苦。
痰盂之中血迹斑斑。
姜与倦又不见她。
一忙起来就跟个陀螺一般,三天两头地见不上面。有时候来找她,半夜还会到案前去处理文书。
虽说他总是小心翼翼地避免吵醒她,可是白妗睡眠浅还是不出意料地察觉了,并感叹有此勤恳奋发的储君,不知该说是那些拿着俸禄不干实事的臣子的噩耗,还是大昭百姓的福音…然而这一次,好似有些不同,守在门口的幽均卫甚至直白地表示,殿下令旨,拒绝太子妃进入。连斩离看她的目光,也微微带了些敌意。
白妗立刻觉出不对劲,她得见他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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