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杀意

    于是他蹲了下来,把她两肩轻轻抬起,白妗泪眼朦胧,梨花带雨地看着他,因激动而两颊晕红的脸,更显肌肤弱白。

    善水干咳一声,转过头去。

    姜与倦伸手,不发一语为她擦拭去,并不出言安慰。

    指尖被液体一点点地润湿,在她脸颊上搁浅,他静静看着白妗,想看她能哭到哪种程度。

    白妗眼睛都哭红,不住地哽咽,却还听不见一句安慰,偷偷看,这货反而一副神游天外的表情——她一哽,简直气疯,各种情绪挤压着胸膛,泪水流得更加汹涌。

    极力扼制疯长的杀意,浓黑的睫毛盖下,身体因哭恸与恼恨而微微颤抖。

    姜与倦的手忽然滑过。

    他按住她的后颈,将她勾近自己,一头黑发在他掌心滑如丝绸。

    红润的嘴唇,虚虚擦过她泪湿的脸颊,一路贴到她的耳廓,慢慢地送去字句:“乖。随孤去一个地方,孤便相信你。”

    白妗看不到他的神情,可那咫尺之间的温热吐息,还有低沉喑哑含着一丝莫名情绪的音色,都让她指尖微微泛麻。

    直到片刻后,站在竹屋里,与秃驴面面相觑的白妗,才猛然发现自己竟中了那货的美男计!

    善水好整以暇地向她伸出手:“施主,请让老衲为你测骨。”

    他毫不掩饰地道出真实目的。

    白妗打量他。将之杀死逃走,几成胜算?

    “零。”善水非常自然地吐出一个字,翻转手掌,厚茧如一层薄纸般覆盖其上。

    “施主不如配合老衲,也好向你主子交差不是?”他抬眸,眼睛始终温和。

    白妗发现这对“师徒”还有些微相似之处,比如这眼神,明明温吞,却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

    白妗心下暗恼,知道自己也跑不掉,索性一屁.股坐在对面,半个身体都窝进了竹椅中。

    她偏头看他,指尖划过唇角,轻按,神色有些凉:

    “喂,秃驴你今年贵庚,就敢自称老衲了?”

    “阿弥陀佛。”善水很老实地回答,“不偏不倚,年长施主二十岁余。”

    “保养得不错嘛。”白妗呵笑。

    “少近荤腥,清淡饮食,每日多多晨练,自然越活越年轻。”善水随意答她,挥手却摸到她的头骨,白妗只觉一股雄浑内力在周围蓄积,激得周围空气都隐隐震荡,她一咬牙。

    “慢。”

    “不用测我的骨了,我直接告诉你,我就是他口中所说,芳华宫刺客。”

    最后一句她看了眼门口,刻意压低音量,善水有点好笑,却绷着脸严肃地问:

    “目的?”

    白妗红唇微翘。

    “做贼呀——”

    她故意拉长音调,

    “偷香窃玉。”

    玉倒是真的窃,香不过顺便偷。

    白妗暗暗得意。善水则瞪大了眼睛。

    她也学着像姜与倦一样叫他和尚。

    “和尚,”她幽幽.说,“其实我仰慕太子殿下已久。那夜,只为一览传说中的‘明珠’风姿。谁知竟被当成了刺客。”

    她好怅然,“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这期间,虽有身份的欺瞒,可我对殿下这份心,如那枯木渴求露泽,蜂蝶亟待花期。他只一顾,我便心满意足。”

    “你为何不坦白?”

    “他不会信我。”

    白妗别开脸,略伤感。

    善水恍惚,似见故人。

    白妗再次看他,动之以情:“和尚,你也曾是世俗人,也曾涉红尘。我不过是倾慕一人,怎么也罪不至死罢?”

    似乎有点道理,善水沉吟,白妗正要松一口气,他忽然迈步,在她面前立定,念了一句佛号。

    忽然定定地看着她:

    “姑娘。你可认识青衣教的玉、惜、露,玉氏?”

    白妗大惊。

    面上却不动声色,“什么青衣教,闻所未闻。”

    她摆头,桌台上的一面铜镜纳入她的面容,额头上的佩巾有些歪了,索性伸手,解了下来,慢慢绑到手腕上,一边绑,一边思索,

    这秃驴突然提起前明妃有何用意?难道他知道自己出身青衣教?这怎么可能!他们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方才测骨,他也只是象征性地挨了一下她的头顶!没道理,这么就能窥破她的身份了吧?

    难道,是在诈她?

    善水却再没有开口,她的疑虑,自然便一直没有机会解除。

    竹屋外,姜与倦立在梧桐树下。沙弥还在打扫,极有规律的沙沙声,像他的心跳一样平稳有力。门忽然推开,善水走出,手上带血,身后空无一人。

    他一眨眼,一切又都消失。

    姜与倦站了很久。

    直到有人走到他面前,一声“殿下,”一副委委屈屈、泫然欲泣的表情。

    正是白妗。

    她身后立着善水,向他摇了摇头。

    姜与倦微怔,心口有什么缓缓落地。

    哪知下一刻,白妗踮起脚尖,攀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用气音告状:

    “他摸我。”眼睛斜着,撩了一下善水。

    “……”虽然不知道她说了什么,但一定不是什么好话。善水心知不该同个小辈计较,压下翻白眼的冲动。

    姜与倦倒是没什么反应,除了被她吹气的那只耳朵立刻泛红,神情几乎算得上正直了,转脸来,低斥她,“胡说。善水大师乃出家人。”

    声音却很轻,根本算不上斥责,有点纵容的意味。

    善水抽了抽嘴角。

    白妗不满,“本来就是嘛。”

    姜与倦忽然看见她手腕上,毫无章法缠绕着的布条,索性捉来她的手腕,一圈一圈解开,再细心为她戴回额上。

    男子的气息包裹,白妗不自在蹙眉,他却低声“别动”,有种不动声色的强势。

    他的专注落在她眼中,眉眼清俊,下巴的线条如画,唇珠微翘,泛着诱人的浅红色。

    不知怎么有种亲上去的冲动。

    白妗磨了磨牙。

    修长的手指放在她太阳穴两边,扶正佩巾,干燥的指腹不小心擦过鬓角。

    少女凝视他,眼底湿润,令他心中一悸。

    她忽然从他手底下溜了出去,“小人……小人有些内急,”总算想起书童的身份来了,一蹦三尺高,“少爷,少爷先与大师叙旧吧!”

    干笑两声,跑远了。

    竹林之中,暮色四合。

    善水同姜与倦缓步并行。

    “你还有疑虑?”

    姜与倦默了半晌:“愈是毫无破绽,便愈是可疑。这是老师教我的。”

    “沈仲丘?”善水哼了一声,“那老东西心眼太多,所教你不过人心算计。如止啊如止,和尚劝你,人生在世,还是简单点好,多快活!”

    姜与倦:“和尚,你便说,是或不是。”

    善水顿住。

    “是。”

    姜与倦眸光骤暗。

    “不过,还有一事我需得告知与你,”善水摇了摇头,语气惋惜,“也许是因幼时多舛,吃了太多的苦,又疏于调理……她恐怕,活不过双十年纪。”

    姜与倦回过身来,一脸惊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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