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妗有心想见识,却不是好时候,望着高高的墙,又看看玄武叹了口气:
“只能钻狗洞了。”
玄武有点心疼:“都是师叔不中用,唉!说来也怪他们,把饭菜做的那般美味,明明里面有药,却害我全然不觉,真是悔不当初,如今还连累了贤侄。”
他沉痛地想拍白妗肩膀,被白妗避开,少女的眼神很是体谅:
“师叔不必挂心,晚辈会轻功哦。”
“……”
其实她心中还有很多疑惑。太子抓了人,不严刑拷打,反而好吃好喝,还令美人陪伴?
除开姜与倦脑子坏了一个情况,那就是想招安他?
白妗看玄武的眼神有点诡异。
想当年,前明妃脱离教会,说得委婉,其实就是背叛的意思,青衣教是最忌讳这个的,若非陆惜玉遁入皇室,了无踪迹多年,相信她的下场也不会比凄凉独死更好。
“贤侄,你不知道,我好辛苦!”玄武发觉情况不对抢先洗白道,看他满面的油光,白妗想翻白眼。
“我喝酒都不敢大碗大碗地喝,生怕饮醉了,就被套出什么话来!”玄武心有余悸,咂了咂嘴,“不过,那杨花落尽不愧是大昭第一名酒。真是唇齿留香,回味无穷啊!”
他的脸上居然出现了一丝不舍,“有个小厨子的厨艺,更是出神入化,大白米饭都能煮得有滋有味,粒粒分明,更别说那酱烧肘子,忒合老夫心意啊。”
玄武是个合格的老饕,说着说着口水都快滴了下来。
白妗简直想给他飞刀:要不是这货乃四大门主之一,地位显赫,她非再揍他满头包。
不过玄武所说,她不由得转了转思路。严罚酷刑也许能对待那些恶贯满盈、却又惜命如金之人,可这世上最难抵挡的是什么呢?
大概,就是诱惑了吧。
但仍然看不惯外边人为他奔波查探,他却在别人家里享乐还乐不思蜀的样子,白妗忍不住讽刺道:“不然趁着天色还早,去把那厨子打晕了一并带走?”
玄武讪讪:“哪能呢。”
白妗冷嗤。
这个时候的白妗肆意嘲笑,怎么也没想到,将来有一天她也有机会领略个中滋味。
“走吧。”白妗不想再浪费时间,毕竟姜与倦还在庙里。
玄武却叫住了她:“你别看这里没有一个守卫,但其实进容易,出却难。你现在就像金丝雀妄图挣出铁笼,更何况带着我。”
什么破比喻。不过,这座东府布局确实有些玄妙,处处透着古怪。
故而白妗倒没怎么反驳,选择相信他的观察力,毕竟能当上门主的人怎么也有两把刷子。
玄武回到屋内,将侍女全都遣散了,白妗才悄悄进来,拿出先前的酒囊,耐心地将里面的东西倒满各个角落。
“这是?”
“药酒。”
胡说,这气味,明明是……
白妗拍拍手,火折子一落地,整片帘子轰一声燃起,几乎是立刻便蔓延了开来。
玄武:“要调虎离山,也应该在别处点才是啊?你点我屋子算什么回事?”
白妗好脾气解释:“假如起火,你说他们第一时间会怎么做?”
“当然是——”
查看他在不在。
“哎,人呢?”玄武回头,发现人消失得无影无踪。瞪着一双乌龟眼,没义气!
又惨叫起来!
烟熏胖子了!
果不其然,一时间涌进许多人,估计是躲在暗处的都现身了,众人都在灭火,玄武则暂时被遗忘在角落,人们进进出出,直到一个蓝衣少年慢悠悠踱步过去,倘若此时回头再看,哪里还有胖子的身影?
二人穿过花园,大摇大摆地从……狗洞钻了出来。白妗好人做到底,把师叔送到杨树林。
与杨恣碰头以后,玄武笑眯眯对白妗道,“我看贤侄如此尽心为我,便赠你一物!届时若有机缘,其义自见。”
说罢递来一个纸包,白妗收进袖中,忽然叫住他:
“师叔,以我的武功,若闯天牢几成胜算?”
连杨恣也意外地看她一眼:
“你这念头还没打消呢?那太子那边呢?”
“有备无患。”其实白妗是有点打退堂鼓,毕竟姜与倦确实不太好对付。她这人最怕麻烦了。
玄武却一直不说话,过于宽阔的背影,在夜色中甚至有几分沉重。
许久,他才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闯天牢有去无回。”
玄武回过身一脸凝重对她说:
“大昭天牢每年秘密迁换,别说方位难于确定,内里更是机关重重,高手如云,惊险万分。绝非以人力可以突破。”
他回忆起来,“数十年前,青衣教与朝廷发生冲突,被那些狗官抓进去了十多个弟兄,难道我们这些人,没有闯过天牢么?可最终结果却是,我与南山主朱雀重伤捡回一命,而教中八大顶级高手,无人生还。”
“若用四个字形容当时境遇,无非——一败涂地。”
肥肉挤压着那狭窄的眯缝眼,白妗却从中看见血与火光、兵戈相见,还有对无谓牺牲的悲凉与嘲讽。
而后,玄武了解到白妗正潜伏于太子身边,一改神色,认真地劝她尽快脱身:
“女娃娃,老夫识人无数,也是见过这‘大昭明珠’真容的。”
“此人是真君子,哪怕对待老夫这种别人眼中的阶下囚,他也以礼相待,不曾作践。”
“要知道,惹怒小人,不过遭受一时的报复。而惹怒君子,还是一个位高权重的君子,招致的后果,绝非你能承担的可怕。
那时夜风夕夕,她冰蓝的长袍在月色中蕴存光华,稚气未脱的面容带点无畏。
对于玄武的语重心长,她回应已一声轻笑:
“晚辈受教。”
玄武看着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后生,千言万语化为两个字:
“保重。”
*
回到奉常寺,夜幕完全降临。
白妗四处转了转,在路边看到斩离,随口询问姜与倦去向。
斩离指路佛堂,看她的眼神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白妗走进佛堂,那道修长的身影果然立于高耸的佛像前,一身白衣仿似落雪般孤寂,不知站了多久。
她出声:“殿下也信佛?”
姜与倦未回头,而是静静注视那尊镀金身、坐莲花的佛陀神像。
徐徐道:
“时信,时不信。”
“若吾为凡人,有所未知,自对神鬼怀敬畏之心。若吾为上位者,则不信神佛。”
他的臣民相信,那么他就不能信。
“妾不太明白。”
白妗似懂非懂地回他,跪在了蒲团之上,身边人侧影如玉,下巴与脖颈的线条流畅如勾勒。
影子被烛火拉长,覆盖了她的纤细。
他是毓明太子,这一生必定是上位者。
归根结底,答案是,不信。
永远也不会信。
所以他能毫无顾忌地仰望,俯视,不跪,
甚至对这些神明进行摧毁与重塑,都在一念之间。
这样一个不惧神佛的人,第一次让她考虑起玄武话中的深意。
“切勿得罪君子。”
可一想来,不觉退缩,反而有种隐秘的兴奋。
她跃跃欲试。
所以,她从蒲团上站了起来,“殿下能成为凡人的日子很少。”
走向他,主动地来到他的面前,故作天真地接近,打破人与人之间能够形成隔阂的距离,不怕死地挑战他的忍耐限度,
懒懒地抬起眼皮,嘴唇离他的下巴只有一指,吐息轻盈而缓慢:
“今日,殿下是凡人么?”
是肉.体凡胎么?也会动贪嗔痴念么?
有没有动念白妗不知道,可姜与倦这样垂着眼,静静看着她,任由如花美眷入眼,也似空无一物的样子,像极了一尊自持完美的玉佛,总勾着她这样的凡人,大动亵渎之念。
想看他,跌出神龛,支离破碎。
金佛宝相庄严,俯瞰世间。
长桌供果,香火袅袅。
少女背着手,轻躬脊背,自下而上地与青年对视,形成一个高低差,看上去像是随时准备亲吻上去。
而青年身姿巍峨,面似好女,长睫垂落成小扇,玉冠下的乌发于肩滑落,衬得微微蜷握的手指尤其清瘦修长。
这是一场博弈。
……因是在神佛之前么,所以故意挑弄于他?
姜与倦心知肚明,眼底落入她一丝不怀好意的笑意,心底有什么异样划过,配合地低头凑近,却见她唇开阖吐息,玫瑰一般娇艳,似邀人品尝。
他恍然,猛地停住所有动作。
唇,离她唇边仅仅一寸。
被诱惑了吗,绝不承认。
抬手拂过,拈起她鬓边一片叶子,他直起身来,泰然自若地问道:
“方才去了什么地方?”
对上他含笑的双眼,还有指间孱弱的一片绿叶,白妗愕然发觉被戏耍,脑海里,却还不由自主回想着他氤氲的眼眸,干净的下颌以及微动的喉结——
脸一热,被诱惑了?
刚想别开视线,就被他扳正,“怎么,是孤太纵容妗妗,以至于胆子大到连孤的话,都敢装作没听见?”
手指的热度激得白妗一激灵,连忙后退避开,被捏过的下巴处还在隐隐发麻,白妗罕见地结巴了起来,“妾,妾不敢。”
忽然又恼怒,干嘛自乱阵脚?
就听他轻笑一声,负手身后,悠悠地启唇道:
“和尚说,你对孤倾心相许。如枯木求雨露,蜂蝶待花期,哪怕只得一个回顾,也心满意足。”
他说着微叹,斜睨而来:
“孤竟不知,妗妗情深至此。”
自己说的时候不觉得,怎么他一念出来就觉得好羞耻?白妗牙齿发酸,红着脸:
“殿下您,您别说了。”
想给自己一耳光,怎么又结巴?
而且,他怎么老笑?
都怪那个老秃驴,她咬牙,嘀咕,
“还出家人,嘴把门真不严。”
姜与倦接过话,“可出家人,也不打诳语。”
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面前,姜与倦有点太高,气势又说不出的压人,白妗忍不住后退,这一退,后背便抵上一根坚硬的柱子。
他自然步步紧逼,明亮的双眸中似笑非笑。
看来善水没说她的真实身份,否则,此时此刻,姜与倦哪还有闲心调戏于她。
没错,调、戏。
毓明太子竟然在佛堂公然调戏婢女,啊不,书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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