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的办公室,钟摆“滴答滴答”地响着,茶几上一束白百合开得正盛,散发着馥郁芬芳。书桌上放着一张林静之年轻时候的照片,那是她第一天进入太丰集团的日子,照片上的她穿了一件土里土气的天蓝色衬衫,扎着高高的马尾,没有化妆的脸对着镜头展露出灿烂的笑容,那时正青春,天然去雕饰,不打扮也很美。
此时她站在窗边眺望远方,一套价格不菲的粉紫色编织纹套装将她细腻白嫩的皮肤衬得如云霞一般,她向来喜欢这些粉粉嫩嫩的颜色,粉红、粉紫、粉蓝、粉橘……从少女时期就喜欢。
少女时期啊……想到这里,她嘴角轻轻上扬,那时候她有着和别人一样的梦想——做一份清闲稳定的工作,有一个相知相爱的伴侣,在平凡的幸福中结婚生子,在岁月中慢慢老去。
后来她考上了全国最好的大学——烟大,在学习建筑学的过程中,在无数个拼搏努力的深夜里,她的自我意志在慢慢觉醒、日渐强大,模糊的概念在头脑中越来越清晰——她要建造一座能让很多人都能记住的建筑,一座能让她实现自我价值、不虚度此生的建筑!
林静之学历高、能力强,进入太丰集团后从初级职员到中级管理层只花四年时间。而实现梦想的机会很快就来了,在她三十岁的时候,正值国内房地产行业爆发的前夜,能力、机遇、平台她都占据到最佳位置,如此天时、地利、人和世间罕有!亢奋、激情、情怀充斥着她、燃烧着她。大学时期就立下的梦想,她从未忘记。
她拿出拼了命的劲头,整整一个月时间,吃住都在单位,几乎没有睡觉,不断地创作与修改,最终拿出一份完美的建筑设计方案。在当时建筑设计创意贫乏的国内,大多数建筑只是解决了人们居住、工作的基本需求,而她这份设计方案,不仅仅满足人们的日常生活,还超前地加入了环保概念,每个楼层都有单独的绿植空间,花草树木,绿荫如盖,既是花园中的家,也可看作为家里的后花园。它的名字就叫“家的后花园”。
时隔多年,她依旧可以梦见,那拼尽全力的一个月,夜夜一盏寂寞的灯光,每一个被阳光填充的金色晨曦,还有那日渐充盈的建筑蓝图。都说追逐梦想的过程是寂寞的,可她却觉得异常丰满,曾经青涩的构想,正欲和现实重叠。
再后来,她不止一次地想,如果那天晚上,她没有心血来潮地将每楼层绿化空间与商品房的利润做对比,如果她没有算出那个相差巨大的数字,那栋花园建筑就真的能造出来吗?成为国内乃至世界首屈一指的超前社区?
不!如果没有那天,依然会有别的一天,也许在她吃早餐的时候;也许在她工作小憩中,她依旧会陷入巨额的利润诱惑,坐立难安无法自拔,在一番撕心裂肺的痛苦纠结之后,抛弃情怀、抛弃梦想、抛弃自我,走向利益的那一边。
30岁那年,似乎是她找到真正自我的一年。恋爱八年的男友决绝离去,她被伤害得千疮百孔的心,在另一处找到了平衡点——被她临时删掉绿化空间的“花园”建筑,让她多赚了两个多亿,九年前,两个多亿比现在更值钱。
少女时期与青年时期的两个梦想同时毁灭,而她却站在充满鲜花与掌声的世界里,笑容很璀璨。
追忆往昔,她自嘲地笑了笑,她就是这样的人啊!情怀与梦想永远只存在她短暂的热血里,就像那次她与恩师刘芳兵不无遗憾地感叹,过了小半辈子,却依旧没有建造一座自己梦想中的建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总是为了名利争来抢去,明明是为了情怀接下“文科建筑”,可她惯性使然,一旦项目到手,她就开始盘算怎么把利益都攒在手里,和陈雄伟争、和简风争,她甚至根本没仔细看“文科建筑”的设计方案,就连做梦都在想怎么多争点股份,让简风给她负责技术,让纪山荷给她守住利益,她轻轻松松的坐收名利,圆满退休。
想到纪山荷,她还年轻,心怀梦想,但这份梦想能坚持多久却是未知。
纪山荷已把与简风交流的情况详细汇报给她,这是一个重大利好,她稍微松了一口气,但简风并没有明确提出增持股份的数目,如果他想要的超出百分之三十可怎么办?毕竟……他有选择,而她没有选择。
关键时期,必须得狠狠逼纪山荷一把!想到这里,林静之离开窗前,坐回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叫了纪山荷进来。
她听到纪山荷的脚步声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又被温然叫住,听她与他的说话声,应该是温然邀请她去一个酒会。自从纪山荷进了“文科建筑”项目组,办公室就搬离了原先的区域,很少与温然照面了,看样子,他是今天特意过来找她的。
现在哪是她和前男友复合的时候?温然的父母是烟海市高官,也是不能得罪的。
林静之站起身打开办公室的门,见温然与纪山荷说说笑笑正聊得欢,平心而论,倒是一对金童玉女,眼光再挪个三五米,陈小卉坐在工位上一脸不高兴地敲打着键盘,个中缘由明眼人一见便知。她抿嘴笑道:“温少爷今天怎么有空来?”
温然一脸灿若阳光的笑:“林总,你们最近很忙吗?我不管多晚回家,总能见到你们这边的灯是亮着的。”
林静之动了动眉毛:“怎么?还不许我们加加班?”
“哈哈,没有没有,下周五有个酒会,我想借山荷一个晚上,林总可愿意?”
“哦……”林静之给了纪山荷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今天才周三,下个周五的事情需要约这么早?”
“这不是看你们太忙嘛,山荷又是工作狂,给她多点时间准备工作,免得到时候临时放我鸽子,那岂不是亏大了?”
一句话说完,三人哈哈大笑,林静之看向不远处正在生闷气的陈小卉,故意扬声说道:“这么好玩的事儿怎么不叫上小卉?”
自温然来到这边办公区,陈小卉的余光就一直跟着他走,奈何他是过来找纪山荷的,而她上次被纪山荷踢出项目组后就没和纪山荷说过话了,自然也就不好意思去找温然,此时听到林静之叫她的名字,立马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从工位上走过来,笑嘻嘻地说道:“温然哥,有什么好玩的事情我也要去。”
温然拒绝得很温柔,他摆出一副大哥哥模样:“我们准备去喝酒,你一个小朋友凑什么热闹?”
陈小卉冲着他眨了眨眼:“我才比你小两岁,我是小朋友,那你是什么?”
纪山荷笑着摇头,温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即使拒绝别人也拒绝得让对方心生暧昧,他天生如此,并非是故意。她摆摆手:“那你们去吧,我正好在家休息一下。”
目的达成,林静之轻笑一声,将纪山荷拉进办公室:“下一次和简风约在什么时候?”
“这个周六,我订好了日料店,准备在吃饭的时候和他谈。我之前提百分之十五的时候他没有明确拒绝而是选择拖延,如果这周给他的股份直接翻倍,他答应的可能性会很大。”
林静之双手扶额,思索数秒,沉声说道:“咬死百分之30不松口。如果他不愿意,那‘文科’我们就不做了。”
纪山荷这一惊吃得不小,她立刻从椅上站起身,探身问:“不做了?领导你不会说真的吧?”
林静之悠悠一声长叹,摊手道:“钱都被他赚走了,我们还做什么?劳民伤财,还不如直接拿钱出来做公益,起码得个好名声。”
纪山荷脸色微白,急声道:“‘文科建筑’可是刘芳兵教授一力保荐下给你拿来的,如果我们不做了,你老师那边怎么交代?”
林静之平静地看着她,眼底涌现出不可抗拒的坚毅:“所以,你这次是背水一战,不能失败!”
一转数日,春深似海,花团锦簇,太阳与风都变得格外轻软。
纪山荷身着日系萌妹风的粉蓝色纱纱长裙,裙上套着一件白色纱线钩织的镂空开衫,她挽了一个半丸子头,垂下来的长发用电卷棒卷成微微内扣的弧度,半丸子上别了一个小小的蝴蝶结。
这身装扮很邻家,而简风几乎没有见过她邻家女孩的样子。
简风今天似乎不太忙,坐在阳光洒满一角的沙发上看建筑行业的专业书籍,一缕头发垂了下来,遮住他半边眉,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微微低落的眼睛、雅致挺立的鼻梁,嘴唇和下巴被书角挡住了,露出的这半张脸,一丝一毫的商人气息都看不到,倒是充满了少年气。
她轻轻敲了几下本就敞开的大门,简风抬起头来,笑着说:“纪总来了,挺准时。”
她嫣然一笑:“简所大忙人,今天不会像上次那样忘了我此行目的吧?”
他合上书,站起身来:“今天天气好,我们出去逛逛?”
他极少在室外谈公事,难道这是拒绝合作的前兆?心中一凉,她脸上反而展露出一片舒爽的笑意:“我依稀记得你公司附近有一片湖很宁静,春天应该更美。”
他抬眼向她望去,只觉灿如春华,皎如秋月,莫名就有些焦躁,不着痕迹地移开目光:“那就去湖边。”
简风觉得不太舒服,这种不适感从他见到纪山荷那一瞬间被激发,迅速将他包裹。很陌生的情绪,也许他经历过,但是很久很久没有出现过了,久到他已经忘了这到底是种什么感受。
他回到三十多年的记忆长河里飞快打捞,试图找出与它匹配的事项。
高中毕业,申请国外大学,等待邮件通知时的忐忑?
迫于现实,与初恋分手时的痛苦?
学业失败,坠入深渊时的麻木?
亲人离世,突知消息时的悲痛?
……
不是,统统不是。
他想起初中某一次期末考试,他自认为成绩优异,并不需要任何复习,即使老师再三强调此次考试难度非比寻常,他却毫不在意,然而等到上了考场,试卷上的题型见所未见,他坐在考场,没有焦虑、没有后悔,而是感觉出……被动。
对!就是被动!无论是工作、生活还是感情,他习惯掌控一切,小细节不屑去管,但是大趋势他向来牢牢掌控在手。
在纪山荷来之前他差不多已经做了决定,但是一见到她,他就觉得很被动,觉得自己被威胁,但实际上没人威胁他,也没人可以威胁他,是他自己威胁自己,自己让自己陷入被动。
阳光明媚,春风吹皱一池春水,湖边的柳树长出了嫩芽,两人漫步湖边,谁都没有开口说话。她想起第一次与他来这湖边,当时带着一股汹涌的窃喜,与他的任何接触都像是工作之余的额外奖励,而这片湖,是他给她的第一个糖人。
这样的沉默很危险。她将思维从去年6月强拉了回来,开始挖空心思地找话题,说到她最想去的地方,以前最喜欢的电影,最近在微博上看到的笑话,她做出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想尽办法逗他能多说点话,可并没有什么效果,他一开口就有种要结束的意思:“今晚去哪里吃饭?”
她的心脏悸动起来,笑容却不敢减少半分:“知道你爱吃日料,我特意找了一家一位难求的日料店,就连定位子也费了我不少力气呢!”
相比她的笑容,他就显得漠然多了:“那我们现在就去吧,周末堵车,估计在路上要耽误不少时间。”
今天他格外沉默,一路无话,似乎正在酝酿如何开口拒绝“文科建筑”的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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