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铎昨晚睡得不好, 半夜烧起来，又挂了一瓶水, 第二天还是疲惫。
但楚一霖在身边, 他怎么都睡不着。
趴着睡觉毕竟不大舒服，楚一霖中途不安分地调整睡姿, 一点也不把自己当外人, 渐渐由之前趴伏的姿势变成了侧卧, 双手不安分顺着他的胳膊往上摸，最后像树懒一样抱住他的胳膊肘, 不动了。
楚一霖和他还有一些距离, 整个身体微微蜷起来——据说这是一个缺乏安全感的睡姿。
上一世他就经常发现楚一霖这样睡觉, 有时候还会做噩梦, 每到这个时候，他就会从背后将楚一霖抱进怀里, 轻吻他的后颈。
但是现在, 他只能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不敢越雷池半步。
他知道自己这是在作茧自缚。
有时候, 他也想过，既然一霖他不知道, 那不如就骗他一辈子，就当做以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可是深埋了十几年的负罪感却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消除的。
郁铎知道自己的一些作为非常不正常。楚一霖一向冷静且聪慧，有时候他看着楚一霖的那双眼睛，甚至会想, 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或者知道了什么……然后又立刻否定。
他想——如果楚一霖拥有上一世的记忆，或者仅仅是知道上一世发生的事情，自己一定更加无法面对他。
楚一霖睡后，他拿着手机给蒋特助发了信息询问昨天发生的事情，蒋特助只是说自己抱住了楚一霖，至于说了什么，只有楚一霖一个人知道——但是自己大概确实是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楚一霖说的那些，他总觉得不可全信，但是又不敢否认。
不得不说，他此刻已经有些惊慌失措。他甚至在想，幸好楚一霖就这样肆无忌惮地趴在自己身边睡去，给了自己一些喘息的时机。
楚一霖睡了很久。
墙上的时钟安静地走着，很长一段时间，郁铎都在听着楚一霖轻柔均匀的呼吸，数着秒针咔哒咔哒地走过。
似乎是很无聊——什么都不能做。可是爱了这么多年的人此刻就好好地在身边睡着，每一秒都变得弥足珍贵。
这一刻的美好几乎不像是真实的——就好像过去的一切都可以不存在，未来的一切也都可以不去面对，生命完全集中于这一刻，这样平静的幸福似乎可以永存。
他知道这是错觉，却忍不住遐想起来。
然而该来的还是会来，到了中午，楚一霖终于醒了，悠悠睁开眼来。
他迷迷糊糊地坐起身来，和郁铎打了个招呼：“前辈，早~”
郁铎看了看即将指向十二点的时钟：“……”
似乎还是没有睡饱，楚一霖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头发在枕头上蹭的乱糟糟的，耀武扬威地支棱起来，带着几分傻气。
郁铎抽了抽嘴角，一时手痒，伸手帮他理了理头发。
楚一霖仿佛觉得理所当然一般，享受地闭了闭眼。
郁铎手顿住。
……这种老夫老妻的感觉究竟是怎么回事！！！
说好的等一霖醒了之后说清楚的呢！！！
他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把手收回来，狠了狠心，轻轻嗓子，开口道：“一霖……”
楚一霖的肚子适时的发出了“咕噜噜”的声音。
“……”
“……”
楚一霖偷笑，脸红着摸了摸方才被郁铎抚平的头发：“前辈，我饿了……”
确定了郁铎没事之后，蒋特助和安医生留下的护士就离开了。
蒋特助一大早就去了公司处理事情，中午过来，给他们带来了灌汤包和粥，然后又离开了。
郁铎拿来了碟子，递给楚一霖一个。
楚一霖看起来对灌汤包充满了兴趣，让他把想说的话全都憋了回去。
可是该说的还是要说，郁铎看着碟子里的包子，眉头蹙起，不知如何是好。
楚一霖看了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包子，眼神沉了沉，默默地低下头去，往灌汤包上咬了一个小口子，把里面的汤汁吸出来。
“已经不烫了，快吃吧。”
郁铎心中一动，抬眼看了看他。
他一个大男人，却有些猫舌头，一向不喜欢吃温度太高的食物，吃火锅都要把东西先夹到碟子里凉一凉再吃。
楚一霖这样的语气……像是很了解他一样。
是巧合吧。
郁铎对自己摇了摇头，夹起灌汤包，咬了一小口。
楚一霖看着他将汤汁吸出来咽下去，平静地开口：“前辈，我们在一起吧。”
“……”郁铎差点呛到自己。
“我记得我已经拒绝了你好几次……”
“但是那都不是真心的，我不接受那样的拒绝。”楚一霖说完，看也没看他，继续专心吃包子。
“……”
郁铎看着碟子里的包子，算是吃不下去了。他带着些恼意放下了筷子，不耐烦地道：“楚一霖，我记得我告诉过你，我不是什么好人。”
“嗯，你是说过，”楚一霖点头，然后抬头看他：“可是在我眼里，你一直都很好。”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我都做过什么！”郁铎有些气急，气他怎么就不明白自己内心的纠缠和焦灼，非要自己往火坑里跳……如果他知道了，绝对不会像现在这样，用单纯的眼神告诉自己“你很好”。
楚一霖抿了抿双唇，又夹了一个包子过来：“就算你做过什么对我不好的事情……可是我并没有感觉到。我现在不是还好好的吗？”
郁铎气结。
“前辈做的事情……会影响到以后，给我带来灾难吗？”
……怎么可能……
“既然没有……”楚一霖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那何谈‘不好’呢？”
郁铎没有说话——他就不应该用这样的借口，真是愚蠢之极。
明明有千千万万种可以让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对自己彻底失望，他却用了最为暧昧和脆弱的理由，偏偏他的一霖又理智到让人咬牙切齿的地步。
说到底，他私心里还是想要给自己留下后路和可能性。
真是卑劣之极。
郁铎再次唾弃自己，闭了闭眼睛，道：“等你知道了，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那就等该后悔的时候再后悔吧，”楚一霖对他轻松地笑了笑，“如果我放弃了，现在就会后悔。绝对会后悔的一塌糊涂，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郁铎按住额头，狠了狠心：“如果你以后知道了，一定会恨我。”
楚一霖盯着他，眼神中闪过一丝心疼，见他看自己，又垂眸：“那也是将来的事了。”
郁铎烦躁地抽了一口气，像是觉得他不可理喻：“你想清楚……”
楚一霖却放下了筷子，双手按在餐桌上，站起身来，俯身向着郁铎凑了过去。
郁铎望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放在桌子上的手指微微缩了缩。
楚一霖看着他的眼神有些委屈，以至于吻过来的时候，郁铎甚至没有躲避。
那双唇在自己的唇上轻轻一触，很快就分开，楚一霖脸微微有些红，垂眸道：“你才要想清楚，你要是不答应，我可能很快就要去亲别人了。”
“……”
一股无名的火在郁铎心中蹭的燃起来——明知道他是故意在刺激自己，大脑却无法停止想像那样的场景。
楚一霖抬眸，眼神湿漉漉的：“……如果我和别人做一样的事情，你不会难过吗？”
郁铎深吸一口气：“楚一霖你坐下……”
楚一霖撇了撇嘴，好整以暇地坐回去，轻描淡写地补刀：“而且……情侣之间要做的可不止这么简单啊，还有牵手，拥抱，甚至——上、床……”
郁铎咬牙切齿：“楚一霖！！！”
对面的人却一脸无辜：“快吃快吃，包子要凉了！”
“……”郁铎一口气憋在心口，看着眼前的包子也不顺眼，一个用力把包子夹破了，里面的汤汁流了一碟。
他原本还挺饿，现在却一点胃口也没有，放下筷子，想了想，还是说道：“我只是不希望你将来恨我……如果你将来知道了那些关于我的真相，你一定会后悔——自己竟然和这样的人在一起了那么久。”
他喉头动了动，有些颓丧地靠在椅子上：“既然早就知道结局不好，那何必开始呢？”
“……”
这一次，对面的人没有立刻反驳他。
郁铎抬头，就看到楚一霖的脸上带着明显的伤心。
“是吗？”他抬头，眼眶竟然有些红：“你是这么想的吗？”
郁铎看着他的眼睛，一时失语。
“如果最终结局不佳，那些美好的过往就都要当做不存在吗？”
郁铎别开了眼睛——他想到曾经和楚一霖在一起的时光，就算是后来互相伤害，可他们曾经互相深爱心意相通的过往，还是穿越时空，让他怀恋至今。
“人生没有什么是坚固不变的。”楚一霖也放下了筷子，靠在椅子上，神色落寞。
“我从小，就一直在失去。”他看了看郁铎，又垂眸，看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手：“从小和父母走丢，还不懂事的时候，就没有体会过什么是亲情；被孤儿院收养，我最亲最喜欢的那个阿姨因为家里的事情离开了，后来就一直过得很辛苦……到了快上初中的时候，才被我后来的养父领养，和他相依为命八年，直到他因病去世。”
楚一霖说着说着，有些哽咽——这是他第一次说起自己的过往，甚至上一世，他都没怎么跟郁铎提起过——他知道郁铎去查过自己，这些事情他都知道，却总是怕勾起自己的伤心事，也不在自己面前提起。
“所以有什么美好的东西，我都会尽全力抓住——比如你。”
郁铎心尖一颤，看向楚一霖——竟在他眼中看到了自己未曾见过的执念。
“没有什么是坚固的，没有什么是不变的，美好的会腐坏，但坏的也可能好起来……”楚一霖的语气中有着无与伦比的坚定：“你现在拒绝我也没关系，除非不要再让我看出来你爱我……否则我不会放弃的。”
郁铎静静地听着，却感觉到自己的指尖在颤抖。
坏的……也可能好起来。
他是不是……可以……试着……
楚一霖的语气忽然放松下来，眼神中还带着点难过，忽然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郁铎一脚。
“嘶——”郁铎痛呼，表情扭曲：“你——”
然后就看见楚一霖原本就有些通红的眼眶变得湿润起来，就像被踢疼的是他一样。
“我都这么说了，你——”他顿了一下，像是在忍住眼泪：“你再不答应，我要哭了——”
眼看着眼泪就要掉下来——
郁铎心里一空，也顾不得脚疼，赶忙站起身来俯身过去，拇指蹭了蹭楚一霖湿漉漉的眼角——
“你……唉……”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语气中泄露出一丝宠溺：“好了我答应……”
楚一霖立刻笑了起来，也顾不得自己通红的眼眶，撑起身体在他唇上又印了一吻：“盖章了。”
他抽了抽鼻子，忍住眼泪：“不许反悔。”
郁铎看着他的眼睛，心中的紧张忽然放松下来，忍不住笑起来，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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