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霉运

小说:修真铁窗泪 作者:琉小歌
    童殊试着捋下来,果然手钏紧紧束着手腕,拿脱不得。

    知人知面不知心,辛五这种清高凛然之人,竟然也用旁门左道。

    一转念又否定了自己的猜测。

    又想起昨夜那一声剑鸣,震聋发聩却毫无森锐之意,能用剑如此,非剑修不可。

    而辛五昨夜那一声剑意,几无森然杀伐之意,而是平和冷酷,竟似已到“开锋”境边缘,快到进入到“藏锋”境了。

    喊打喊杀的“开锋”剑修,在童殊看来不过是一群以剑犯禁的屠夫,只有进入“藏锋”境,才算是个能运剑自如的剑修。

    了不得,了不得。

    辛五看着端方矜束,竟是个藏锋境的剑修,这倒叫童殊另眼相看了。

    藏锋境,遇神杀神佛挡杀佛,已经到了不屑用旁门左道的境界。

    少年热血,修士大抵都做过仗剑江湖快意恩仇的梦,童殊年少时曾契而不舍地尝试以剑入道,梦想着做个无往不利所向披靡的大剑修。然而,造化弄人,他至死也没有一把可以自己做主的剑。

    辛五有一把剑,那把锈剑破破烂烂,现在看来也绝不是块废铁,童殊思索半晌,他曾将天下剑谱看得七七八八,印象中从未见过如此“奇葩”之剑。

    正想着,门被推开,辛五端了食盘进来。

    童殊这回看清了,来的是青草粥,奇道:“你到底带了多少青草出谷?”

    辛五一贯地无视了他的问题,把食盘往桌上一放,也不叫他吃,也不管他。

    童殊晓得了这青草粥的好处,早练就了一张厚脸皮,自己动手,吃饱喝足后,对辛五微微一笑道:“你平白送我手钏做什么?”

    辛五直视前方,并不理他。

    童殊一针见血道:“只是我还是要劝你一句,你们既然把锁魂钉、缚灵绫和镇元珠都给我用上了,再加这一串追魂索,其实用处并不大。这东西贵重的很,取下一颗够我吃喝好几年,你既给我,我可就收下了,到时赔了夫人又折兵也怨不得我。”

    “不许摘取。”

    童殊笑道:“哪天穷困潦倒了,摘了珠子换酒钱这事儿可保不准。”说着把带了手钏的手腕护起来,怕被抢了钱似的,又哈哈笑道,“只一样不好,这东西女气得很,倒像是婆婆传给媳妇的压箱宝贝,不衬我的英气。”

    午后,再去粟子店。

    小孩儿老远见着童殊便跑过来“哥哥,哥哥”的叫,童殊一把将人提起来,托在肩上,小孩儿被举高,兴奋得手舞足蹈。

    小孩儿一身的劲,一会举高,一会拍掌,上蹿下跳,童殊四肢无力有点受不住,却不肯喊累。

    店家在一旁看不过眼,过来拉了儿子,见童殊脸色有些发白,忙又唤妻子端茶倒水,叫领儿子进屋,妻子低声不知哄了什么,小孩儿一听,眼睛亮着,跳起来道:“大哥哥,我们有东西送给你。”说着跑着往屋里去了。

    得了空,童殊问店家:“昨夜睡得可好?”

    店家神色复杂道:“我们家倒是都睡得好,只是……镇里出了怪事。”

    童殊明知故问:“何事?”

    “村里大半人家一夜之间都着了盗,被盗的却不是钱财,而是人血,许多人都被割了手腕。”

    “我来的路上也听说了,竟有这等奇事。”

    “还有更奇的呢,大家一早要相约去报官,因有伤在身,便去先去了村里郎中家里,结果郎中看了却说不打紧,不仅不要害怕,反而要庆幸。说这割腕放血就像医家给病患放血排毒是一个道理,说是大约村里来了高人,将村里一处隐毒给排了。大家半信半疑,又请了郎中的老父亲来看,也是这么说。”

    “我看那些手缠绑带之人,面色红润,不似有疾,细想起来,真比昨日更精神些,倒真像是大病初愈。不过,大多都是男子,只有少许女子手上有伤,不知那郎中怎么说?”

    店家忽然面色一赧,有些不好意思说。

    这时,旁边豆腐店里走出一个人,接话道:“女子每月行经将血中毒素排出体外,毒症较男子轻。而本次镇里中毒女子多为孕妇老妇,正是因为她们不能行经,无法排血。”

    童殊闻言望去,见说话之人三十岁上下,背一个药箱,穿一身粗布衣衫,经过他身前,拿医家的眼神打量童殊。

    童殊听他此言,心中豁然开朗,对这郎中生出些佩服来,心想:莫不是在这乡野之地,遇上世外名医了?

    郎中颇有些兴致地问道:“我看公子不是本地人,路过此地?”

    童殊答:“是。”

    “来本地多久了?”

    “昨日才来。”

    那郎中听了,眼中闪出些失望之色道:“即是昨夜来,应是尚未中毒。”接着,看向童殊身后的辛五,又问:“这位公子何时来的?”

    辛五淡淡道:“一样。”

    朗中不掩失望地摇了摇头,断定在这两外地人身上无利可图了,便连多一句话的工夫都懒得花在他们身上,说了句“借过”便径直往前走,又被从屋里追出来的娘子叫住了,于是扭头吩咐道:“娘子照着我的方子吃药,每日来我药堂扎针取血,如此一月,待下次行经过后,此毒必解。”

    那娘子正是豆腐娘子,她今日发髻挽得比昨日简单些,摘了贴花,浅色的花布束着,这娘子眉眼底子好,轻衣简饰也自成媚意,加上病体虚弱,更生出些弱柳扶风之态,她对那郎中盈盈一拜,又是谢。

    美人当前,那郎中却眼瞎一般,忙不迭的挥手要走,只道:“皆是乡里乡亲,互相帮衬是应该的。”

    那娘子再拦道:“这不成,再怎么着草药钱也总该给的。”说着往郎中手里塞了一封红纸包。

    那郎中这才顿住了赶着去挣钱的脚步,耐着性子向娘子又交代了一二,才急急走了。

    童殊瞧出那纸包份量有限,最多两三枚铜板,确实只够草药钱的,心想:这郎中虽是个无利不起早的,却没有趁火打劫,对外地人不好说,对乡里乡亲却还算实在。经他这么搅合,化解了担忧,治娘子留毒的事也有了着落,倒是好事。

    童殊沉吟间,感到有束目光一直在他身上,侧头去看,是豆腐娘子正若有所思望着他,童殊对她轻轻笑了笑,那娘子款款走近道:“公子可是第一次来本镇?”

    童殊答:“回大姐姐,是。”

    “倒是面熟的很,像是在哪见过。”

    “我也觉得大姐姐眼熟,像是画里走出来的。”

    那娘子被童殊赞得笑了,不禁多看了一眼童殊。

    这娘子自己长了一双妩媚的眼,平素格外关注别人的眼睛,她记住了很多漂亮的眼,却没见过一双如此引人注目的。形态已是极好看,真正叫人惊艳的是里面的神采,见之令人难以错目。只要被那双眼睛望着,就好像走出暗夜,她不禁看得有些怔住了。

    童殊眨了眨眼。

    娘子恍悟地愣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失态,掩饰地拢了拢发,略低下头道:“公子好生伶俐的一张嘴,我是今日生着病,没工夫做豆腐,不然请你吃一碗。”

    童殊道:“大姐姐客气了。”

    娘子道:“不过嘴上说说,也没真送公子什么,哪里客气了。”说着往家看了眼,欠身一笑道,“我该回去煮药了。”

    说着盈盈别过,往家中走。走到家门前,蓦地又回头,远远地又多看了一眼正在笑的童殊。

    这一眼,像是一道光照进心里,经年的沮丧霎时驱散,她不再茫然,那种在无数个等良人的夜里紧紧束缚自己的悲凄之感杳然无存,莫名地,她跟着笑了起来。

    “大哥哥!”小孩儿拉着一袋东西跑过来。

    童殊打开那袋东西,竟是一整袋剥好的栗子,不禁莞尔道:“你剥的?”

    小孩儿特神气地道:“我剥的!”

    “你可真厉害!”

    “不止这些呢,爷爷剥了更大一袋,大哥哥带着路上吃。”

    “那怎么好意思。”

    “不用谢!我爷爷和爹爹说了,大哥哥是有缘之人,以后等我会……”说着抓着脑袋想了半晌,复又高兴地道:“等我也会炒栗子了,我天天炒给大哥哥吃。”

    童殊莞尔道:“那我会把你吃穷了。”

    小孩儿笑着说才不会,又往童殊身上粘,店主人这回真拉下脸了,老板娘见了,连忙把儿子拉住,童殊说不打紧,主动张开双臂。

    小孩儿眼里顿时一亮,跳着往前扑。

    却有一只手臂伸过来,中途截住了小孩。

    七八岁的孩童,看着小,抱起来沉得很,辛五单手把小孩捞住了,稳稳妥妥按在小臂上坐着。

    刚才还人来疯的小孩儿,此刻坐得端端正正,大气都不敢出。绷着身子,要笑不笑,要哭不哭,又怕又惊,紧紧抿着嘴,拧着袖子。

    惹得童殊低低笑了起来,道:“怎么见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这位哥哥有什么可怕的?”

    小孩儿偷偷望了眼辛五,不敢吱声。

    童殊更可乐了,道:“这么漂亮的哥哥,又不会吃人,你怕他做什么?”

    童殊笑起来好看,小孩儿多看了两眼童殊,战战兢兢地对童殊伸出手。

    童殊伸手来接。

    辛五凉飕飕瞟童殊一眼。

    童殊摊手,愁眉苦脸对小孩儿道:“我其实也怕他。”

    小孩儿被逗得瑟缩一笑,他小心地望一眼辛五,见辛五对他神色不算严厉,大着胆子对童殊道:“这位漂亮哥哥不是凶你。”

    童殊道:“哦,你说说看为什么不是凶我?”

    “我爹也不让我娘抱我,说我重,会累着娘。”

    童殊这下真笑了:“你个小屁孩知道什么?我是男的,他也是男的,而且也不熟,不能拿你父母来比。”

    小孩儿看了眼辛五陡然转冷地脸,怯怯道:“不能吗……”

    童殊循循善诱道:“其实这位哥哥是喜欢你,才抢着抱你。你看,他就不抱我,我碰他一下,他就凶得很。”说着,十分手欠的拽了拽辛五的衣角。

    果不其然,辛五冷冷一个侧身避过了。

    童殊捧腹大笑道:“你看是不是!他喜欢你才抱你的!”

    小孩儿又觉得童殊有道理,转头去观察辛五,辛五此时脸色冷肃,凶得吓人,小孩儿立刻觉得童殊说得太对了。

    这镇中后事有那郎中料理,童殊自然不必久留,开口向李家道别,李家爷爷一直送到镇外山口。

    出了山口,再往南,是一片长岭,长岭过后便是大道。

    童殊手中有一把六翅魂蝉的残翅,这是方才辛五交他的,数了数有三只魂翅,便知镇里的魂蝉全取尽了。他用力揉碎了,再引火烧成灰烬,起身道:“五哥,昨夜那打更人后来怎样?”

    辛五道:“受人操纵。”

    “何人?”

    “未及交手,只听到一串弦声。”

    “长琴?”

    辛五点头。

    不外乎童殊一猜即中,乐修最爱用琴,而琴又以长琴为尊,要操纵数百人口,非十三弦以上的长琴不可。

    童殊脑海里捋了一遍从前知晓的琴修高手,一些熟悉的名字浮出记忆,他蓦地涌起一股不祥之感。

    冷不丁又听辛五道:“并非正常琴修。”

    童殊道:“魔道也有琴修,可能是魔道人士?”

    “非道非魔,不似常道。”

    “魔道有些邪乎的路子,不似常道也未尝有异。”

    辛五却斩钉截铁道:“他不是魔道琴修。”

    童殊奇道:“你见过正常的魔道琴修?”

    “至少不该如此。”

    童殊道:“那该怎样?”

    辛五轻轻看他一眼,收回目光。

    童殊知道这是不想多说的意思了,两人再次不欢而散。

    顺着山道往下,往前一拐,便是大道。

    踏入大道那一刹,辛五微微顿了一下,童殊走在前面无所觉,继续向前,又走了百步,童殊也顿了一下。他略一沉思,四下察看,倏的脸色大变,转身便走,连声喊道:“晦气,晦气!快走,快走!”

    辛五定在原地不为所动,童殊急得跳脚,懒得管他,自己疾步后退,试了三个方向,皆是去路不通,有隐形的铜墙铁壁阻拦去路。

    童殊口中念念有词,迈起了古怪的步子,走的远些了,但不出几步又被弹回来。

    狭路相逢,冤家路窄!

    童殊脸色全黑,坐到路中间,愁眉苦脸道:“倒霉透顶,来人竟是鉴古尊。”

    若是景行宗的普通行者,童殊还避得开;而鉴古尊亲自布的天网阵,别说现在,就是五十年前,他硬闯也要掉几层皮。

    童殊有很多不想见的人,其中最不想见的,当数景行宗镇山二擎:一个是缚他入狱死对头洗辰真人——景决;另一个便是景行宗宗主鉴古尊——景昭。

    二者中又以后者为甚。

    鉴古尊其实风评极正,威望极高,公认的仙道君子楷模。然而,在童殊看来,这鉴古尊就是一个徒有其表、表里不一的笑面虎。

    旁人眼里的鉴古尊不苟言笑、严肃端方的士,谁能想到鉴古尊也有虚情假意温言款语一面?

    童殊每每碰到鉴古尊都要起一身鸡皮疙瘩。不止于此,更恼人的是,只要遇到鉴古尊必倒大霉。

    屡试不爽!不堪其扰!

    他大概和姓景的八字不合。

    在景行宗的戒妄山坐了五十年牢,丢了性命。

    而在坐牢之前,每每遇见景行宗之人必生事端。

    以两位镇山大擎为例,遇到洗辰真人大打出手,遇到鉴古尊诸事不顺。

    便是遇见景行宗普通行者,也要心中不爽晦气一阵。

    是以,以前他只要远远见着景行宗的人,都要绕道避得远远的。

    今天可好,人在道上走,霉运天上来。

    一碰就碰见一整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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