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至于吧, ”李悦姝笑了笑,“楚王妃一个月才与皇帝见一次面。再者说,我已经是太后,也不在乎皇帝是否真的把我当母亲看。”
元承打量着她:“真的?”
“真的, ”李悦姝道, “皇帝年纪小, 才容易受人影响, 你现在教导他, 不就是为了让他尽快成长,有自己独立的性格和品行, 再也不能受人左右吗?”
元承不意她说出这番话, 自己竟成了受教的那个。
“况且, ”李悦姝倒没急着走了, 她往前走了两步, 压低声音继续道,“你想消除‘影响’, 能做干净吗?万一不能, 到将来事情败露,这件事本身,反而成了影响最大的那个。”
元承眉梢微挑:“那你觉得,如何做才是最好的?”
李悦姝沉吟了一下, 道:“还保持目前的样子不变就好,至于楚王妃那边,让人好好盯着, 有不合规矩的做法,再行处置。”
元承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不错。看来之前……我对你的了解太少了。”
元承说的隐晦,但李悦姝一下子就听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除了过年过节,一个月只见两次,还都是夜里侍寝的时候,能有多深的了解呢?
他或许对她有些喜欢,但贪恋的,也不过是她这一身皮囊罢了。
从前她规矩地做好他的皇后,他的妻子,甚至还想着生个孩子,那都是为了盼着将来有一天能做上太后,老有所依。
但现在,她已经是太后,没什么要盼着的了。他也变成了瑞王,两人占着叔嫂的名分,她为什么要为了满足他的贪恋,委屈自己做并不是那么快乐、又没什么好处的事呢?
李悦姝垂下眼睫:“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
元承神色冷淡下来,他也不留她,道:“最终的名单,再拿给我看一下。”
他知道她还要把名单拿去政事堂与李正安、贺卓几人商议,增增减减,最后才能确定。
李悦姝轻声道:“嗯。”
经过最终商议,各方势力反复拉扯,小皇帝的伴读人选最后定下,贺卓及其亲信那边送来两人,李正安硬是从远房亲戚与亲信手下中也组出两人,剩下的,便是从小皇帝觉得比较合眼缘的普通大臣家中挑选,最后,还给韩太师的曾孙留了一个位置。
韩太师年事已高,此次行宫避暑,并未跟随着一起来,他的曾孙,也只能等回到皇宫之后才能入宫。
但大家都并不着急,因为小皇帝目前的授课方式还只是七个侍讲官轮流到书房侍讲,一时半会儿改不了。估计也是等回到宫中,才能让那些伴读入宫。
趁着这段时间,各家正好有时间请人教自己孩子宫中规矩,进度赶不上皇帝的,也趁机补补课。
……
李悦姝步入清凉殿。
温绫跟在她的身后,怀里抱了一摞折子。
这些都是李正安身边的亲信挑选出来,不那么重要的一些,才分给她处置。
今日休沐,小皇帝没课,此时正坐在书案前,偷偷摸摸地翻着闲书,余光瞥见李悦姝进来,吓得手一抖,连忙把闲书塞进抽屉里,装模作样地支起下巴,翻了一页桌上摆着的圣贤书。
李悦姝瞥他一眼,没多管。
宫人们照旧在小皇帝身边安放了一个座椅,李悦姝就坐在小皇帝身边批阅奏折。
小皇帝见她没说话,自己就也不说话,佯装认真地读了一页书,再悄咪咪看身侧母后,见她神态安然,窗外的日光照射进来,正打在她柔和的侧脸上,是温柔的母亲模样。
小皇帝一时就看呆了。
李悦姝察觉到小皇帝的目光,转头看了看他,又继续埋头看折子。
小皇帝想了想,伸手从案上也抽过来一本奏折,展开看了起来。
李悦姝还是没管。她把折子带来清凉殿,就不是为了避着小皇帝的。
小皇帝胆子便渐渐大了起来,拿过一本,又一本,看过就扔到一边,嘴里时不时还嘟囔着:“这个人怎么这样,邻居家丢了三只鸡都要写个折子……哎哎,这个人怎么一直给朕请安,朕都看见他好几个请安折子了!”
李悦姝:“……”确实很多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小事,要不然怎么说她是在为李正安分忧呢。
不过没关系,慢慢来,她迟早能对那些重要的事有处置权。
小皇帝继续翻折子,一边看一边吐槽:“怪不得历史上那么多皇帝寿命都不长,原来都是累死的,那怎么还那么多人想当呢?”
李悦姝从他手里把那个折子拿过来,已经听小皇帝叙述了折子的内容,李悦姝批复的速度就更快了。
直到小皇帝又拿起一本奏折,展开时惊讶地道:“这个有意思,有人要求赐婚!”
说着他又一愣:“哎,是让关心一下皇叔的婚姻大事的!”
李悦姝笔尖一顿,朱红墨汁在折子上晕开了一个圈。
她淡定地写完剩下的批语,然后搁笔,把那个折子从小皇帝手里抽了出来。
小皇帝现在只有一个皇叔。
果然是有闲操心的大臣,上表说担心瑞王婚姻大事的。
李悦姝扯了扯嘴角。
她就知道,他还是会以瑞王的名义成亲,娶一个新的王妃,或许比她更年轻,也比她更漂亮。
到那时候,他估计就不会再贪恋她这身皮囊了。
李悦姝面无表情地想着,提笔在这份奏折上写下了“已阅”二字。
他的婚事她哪儿能做主,身为高宗之子,不知有多少名门家的姑娘盯着瑞王妃这个位置。
小皇帝双臂搁在书案上,下巴枕着手背,扭头看李悦姝。
“母后,你是不是不开心?”
李悦姝:“……有吗?”
“皇叔喜欢母后,就算要成亲,也是跟母后啊。”
小皇帝嘟囔完,又皱着一张小脸,仔细地想了想:“可是皇叔好像不能娶母后做王妃。”
李悦姝:“……”
小皇帝直起身子,掰着指头比划:“王妃的品阶不如太后,母后要是给皇叔做王妃,那可是亏了!”
李悦姝:“……”
李悦姝道:“别瞎说。母后跟你皇叔清清白白,没那个意思。你皇叔娶谁都不会娶母后。”
小皇帝便耷拉下脸:“这样啊。”
李悦姝嗯了一声,把这个操心瑞王婚事的折子丢到一边,拿下一本,刚打开看了两眼,却听见小皇帝道:“那皇叔娶妃之后,要是还喜欢母后,没事就盯着母后看,朕一定不饶他!”
李悦姝:“……”
一个刚到八岁的小孩子,尚未亲政的傀儡皇帝,他能怎么不饶他呢?
李悦姝觉得好笑,不过心里又觉得暖烘烘的,便伸出手揉了一把小皇帝的脑袋。
“嗯,你的心意,母后领了。”
小皇帝捧起杯子喝茶,心里想的却是,谁让那天皇叔要训斥他,恼羞成怒的男人,他以后再也不帮皇叔了!哼。
……
元承从榻上坐起,头脑仍是昏沉,他一只手撑着额头,缓了好久,才觉得舒畅了些。
长顺端着一碗药走入房门,看见他惊讶道:“王爷,您醒啦。”
他走过来把药碗端到榻边案几上,把一个软枕垫到元承的腰后,扶他坐好,口中道:“刚好药熬好了,再稍微晾一会儿就可以喝了。”
元承嗯了一声。
“哎,”长顺叹道,“前些日子王爷一直没病没灾的,奴婢心里还觉得高兴,想着身子总算好点了。谁知道昨天一淋雨,就又病了呢。”
元承按着额头没吭声。
“幸好今天是休沐,王爷不用去内宫。”长顺又道,“要是晚点还是不好,明日就告假吧。”
元承又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长顺服侍着元承喝完药,还想扶着他躺下,元承却摆了摆手:“不躺着了,扶我去外头坐会儿。”
长顺连忙应是。
今日天晴,日头还不算多毒辣,长顺在檐下摆了一张躺椅,扶着元承半躺上去,刚安置好,才上任不久的谢长史来了。
从前瑞王府的徐长史,被元承用手段换掉了。李正安随便安插过来的谢长史,却是元承的人。
谢长史上前拜礼:“贺将军今晨派人与臣透露,说想等王爷有空的时候,请王爷见面一叙。”
元承撩起眼皮,没什么兴趣的样子:“有说是为了什么事?”
谢长史道:“贺将军膝下有一小女,年十四,还未许嫁,似乎是有意与王爷结亲。”
元承默了默。
谢长史问:“可要回绝了?”
元承道:“回绝了吧。”
谢长史迟疑道:“王爷可是有其他意愿?”
毕竟确实是到了该定亲的年纪,瑞王身份敏感,他的婚事,意义非同寻常。
元承闭上眼,冷声道:“不娶。再有问的,你就说本王体弱,本就没多少光景,再让本王娶妻,是折寿。”
元承顿了顿,道:“折本王的寿。”
谢长史神色一凛,躬身应下。正准备告退,元承又叫住他:“叫昌桓过来。”
昌桓是他身边的侍卫长,专门负责他的安危。
昌桓很快到檐下见他,拱手一拜:“王爷。”
“给你半个月的时间,挑二十个人。”元承道,“替本王跑一趟西域。”
昌桓一愣,应声:“是。”
元承继续道:“去寻一名神医,名唤计翰音的,常在遥城,有时也会窜去别处,总之,就是与乌戎接壤那一带。找到人,哪怕是用绑的,也把他给本王带回来。”
昌桓领命告退。
长顺站在一边听完全程,面上有些喜色:“王爷,那名神医当真有那么厉害,能治好王爷?”
元承淡淡道:“不一定,随便试试吧。”
他原本没想寻医问药,就想着一切顺其自然的。这副身体活不了多久,估摸着也就一两年,按照他原来的预算,一两年拨乱反正,也差不多了。
本来这多出来的时间,就是他偷来的。
可他昨日竟又倒下了,一时不免生出些生命无常之感。
曾经他驾崩的突然,留下来这么一个乱摊子,才造成了如今乱象。难道现在,他也会随时倒下,让之前努力的一切付之东流么?
李氏已经被他推到了旋涡中心,他若再次身陨,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元承昨夜躺在床上,神志迷茫的时候,突然明白了那晚李悦姝为什么不愿意留下。
他是亲王,她是太后,他们没有夫妻的名分。
她若留下,那叫苟合。
被旁人知道时,他还好,她会被唾骂。
现在的他,拖着这副病弱的身躯,给不了她未来,也再不能光明正大的亲近她。
元承叹息一声。
这副身体,要争气啊。
得先活下来,才有以后。
作者有话要说:李悦姝:并(ni)不(huo)快(bu)乐(hao)
元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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