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时候, 李悦姝在未央宫接见了瑞王府派来的小厮福春。
福春道:“那院判果然有问题!府医看过药渣,说里头有一样药材与王爷的咳症是相克的!”
李悦姝昨夜回来的时候,还盼着是他们多想,没想到今日就被福春证实。
她问:“那七弟他……为何昨夜突然会头晕?”
福春道:“府医说正是因为久病不愈, 身子虚, 出现头晕症状也算正常。”
福春恨恨道:“那幕后之人知道我家王爷身子弱, 也不用猛药, 就这样拖着他的病不让他好, 是想长此以往慢慢地要了王爷的命啊!”
李悦姝听的直皱眉:“你们把证据提交官府,我让大理寺去办案审查。”
福春连忙道:“殿下稍候。王爷说了, 不用现在去查, 要按兵不动, 不能打草惊蛇。”
李悦姝便默了默。
福春又道:“殿下放心, 王爷现在既然有了警觉, 平时他们送过来的药,便不喝就是了。且看看他们之后要做什么。”
既如此说, 李悦姝便也不再坚持, 只吩咐了几个亲信,让他们暗中追查那个院判的背景关系。
将将入夜,李悦姝用过晚膳,再次通过密道去了瑞王府。
元承正斜靠在床头, 闭目养神。
听见声音,他转头看去,饶有兴致地勾了勾唇:“今天怎么来这么早?”
平时都要比今日晚小半个时辰。
李悦姝看他一眼, 默默坐在床上,脱了鞋,然后提拎着放到另一边脚踏上,才道:“有事找你。”
元承看她明显闷闷不乐的样子,倒是有些诧异了。
他不由坐起身,问道:“怎么了?”
李悦姝坐在他的对面,双腿屈起,抱住膝盖,微微垂眸,低声说:“是我害了你。”
元承:“……什么?”
惊得元承有那么一瞬间以为李悦姝是要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背叛他。
只听李悦姝道:“我查了那个院判,他跟徐家来往挺近的。就在前几天,楚王妃还去过徐家。”
她说:“我之前只知道楚王妃恨我,却没想到她会对你下手。”
元承听了这话,倒没什么意外的,他笑道:“既是楚王妃的事,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悦姝便犹豫着看了他一眼,道:“之前还在行宫的时候,你就说过楚王妃的事,当时你就动了杀意吧。是我拦住了你。”
如果她没拦着他,可能就不会这样了。
元承听明白她的意思,一时有些无奈:“当时你说的也有道理,贸然动手,倘若做不干净,反而是更大的隐患。再说了,当时楚王妃她确实没有做罪大恶极的事,你拦住我也是对的。”
元承身子前倾,稍稍靠近了她,道:“不能把一个还没有做过坏事的人,因为怀疑她可能的用心,就用私刑处置。大梁律法严明,本就应依律办案,你是对的。”
李悦姝神色还是有点不好。
元承便挑了挑眉,调侃她道:“这么担心我?”
李悦姝撇了撇嘴。
她想说,还不是怕他大业未成中道崩殂,再连累到自己……
可她默了又默,也没把这话说出来。
元承扫她一眼,问:“今夜怎么没带东西过来?”
李悦姝道:“我都处理完了。”
元承怔了一下,点头道:“看来你确实不太需要我了。”
他有些欣慰,说完这话,又觉得有些怅然。
李悦姝看看他,似乎透过他平和的面容下,读出了他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情绪。
她握了握拳,不知怎么内心就涌上来一股难言的滋味。
“怎么不需要,”她凉凉道,“我的大伯父依旧权倾朝野,你就不怕若干年后,这天下改姓李么?”
元承嗤笑一声。
李悦姝面色不善地看向他:“你觉得没可能?”
元承摇摇头:“你那个大伯父……也四十好几了,他唯一的儿子出了事,我看他这两个月精气神都不太足了。”
人没了精气神,那便老得很快。
李悦姝瞪着他,脸颊有些生气地鼓了起来。
元承继续道:“你大伯父肯定会想,他就算篡位成功,将来这江山又给谁继承?你那个堂兄都绝后了,唯一的孩子是新阳的,还留着我们元家的血。至于你那个义兄,到底不是亲生,不可能。甚至他可能还会因为你义兄手握兵权,而忌惮、打压他。这样一来,看似厉害的李家,也是一盘散沙。”
李悦姝:“……”
她道:“那还有我这个执政的太后呢。”
元承打量她一眼,笑问:“怎么?你要做女皇帝?”
李悦姝拿眼瞥他:“不可以吗?”
“你不爱多事,我知道。”元承道,“要不是我逼着你,你也不会跟现在一样做一个名副其实的垂帘太后。你喜欢听戏,看话本,哦,还有养美人。”
李悦姝:“……”
“我现在觉得手握大权的感觉也挺好的。”李悦姝小声道。
“是吗?”元承轻笑一声,“可你心善。连对你有恶意的楚王妃都能忍下,我更不用担心你有一天会对元祺下手——如果你这么做了,那最大的可能,是元祺做了错事,让你失望了。”
元承看着她,缓缓道:“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你只管废了他,我不会怪你。”
李悦姝有些发怔,抬起眼看他。
元承道:“我说的是真的。”
李悦姝一吸鼻子,好像有什么东西,要不受控制地,从眼眶里落下来了。
元承看出她有些发红的眼圈,一时愣了愣,无奈道:“怎么又哭了?”
他好像没吓她吧?
他身体前倾,手臂抬起,指尖触上她娇嫩的脸颊。
他记得他当初临终的时候,他也是这样为她擦眼泪的。
一滴温热的泪留了下来,落在元承的大拇指上,他轻轻地为她抹去眼泪,像当初她跪在他榻边时,一样道:“莫要哭了。”
李悦姝原本还能忍着,被他这一劝,却像洪水决了堤,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样,不停地往下流。
开始时还是无声的流泪,后来便有些忍不住,喉间发出隐隐的呜咽声。
元承便叹了一声,伸手触上她的肩,把她揽在怀里,让她的头抵着他的左肩,轻抚着她的后背,道:“你这哭的,好像我真的又死了一样。”
李悦姝没理他,自顾哭了半晌,闷声道:“你刚刚说那么多,可不就一副交代后事的架势嘛。”
元承微微勾唇:“诸般后路都给你想好了,你就是想要做女皇帝我都认了,你还有什么可哭的?”
李悦姝:“……”
李悦姝继续哭,哭到最后鼻子有些堵,她便直接把眼泪鼻涕都抹到了他的中衣上。
大概是他这段时间太好说话了,太温和了,她现在竟然一点都不怕他了,还敢跟他顶嘴,敢这样弄脏他的衣服。
“我要是做了女皇帝,我就更要养美人了。”李悦姝抽抽鼻子,跟他道,“你不担心吗?”
元承挑了挑眉:“那你这是比我还过分啊……我在位的时候,都只有你一个。”
李悦姝道:“还不是因为你是煞神,没有人愿意进宫。我好不容易被济华法师骗进宫,你还老是吓我。”
“我真没故意吓你。”元承侧过脸,嘴唇轻轻擦过她颈侧的皮肤,“你现在不是不怕了?”
李悦姝哼了一声,再次把鼻子在他肩膀上蹭了蹭。
“后路根本就不完善。”李悦姝道,“说不定还有很多潜藏的危机。我现在是有你在一边帮着,才能勉强应付,你要是就这么走了,我就还是什么都不会。”
元承默了默,道:“到时候我给你留几个亲信,让他们帮衬你。”
李悦姝嘲笑他:“就跟给寿王留的三个辅政大臣一样吗?两个背叛了你逼宫去了,剩下的一个贪生畏死,连站出来都不敢。”
元承:“……”
“韩太师不是贪生畏死。”元承跟她解释道,“是因为韩太师的孙女被贺卓拿下当人质了……韩太师就一个女儿,他女儿也就留下这么一个孙女。老人家一片爱女之心,没什么不能体谅的。”
李悦姝怔了怔。
她是不知道这段往事的,那大概就是元承之前去见过韩太师,才知道的。
元承细细说给她听:“我答应韩太师救他孙女出来,韩太师才愿意帮我。他毕竟是三朝元老,到时候拿下贺卓,给他定罪的时候,还需要韩太师站出来说话。”
李悦姝便哦了一声。
她意识到自己现在还在元承怀里,连忙回过神来,往后退了退和他分开。
元承倒也没恼,他斜一眼自己肩上刚刚被她用来擦眼泪蹭鼻子的那块布料,问她:“弄脏了我的衣服,你是要帮我换一身新的吗?”
李悦姝又瞪他一眼:“你身边自有小厮使唤,哪里用得上我。”
元承嗤笑一声,没忍住又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李悦姝把他的手拿开,默了默,问道:“你不让我查院判的案子,是想干什么?”
元承道:“指望院判改的那点药方,不至于短时间内要我的命,只是会使我一直病着,一直虚弱下去罢了。我还想看看他们后续会做什么。”
元承盘腿而坐,一手撑在膝上,又道:“不过你既然查出来了是徐家做的,就动手吧。徐家在工部、户部都有人,随便罗织些罪名会不会?先把他们下狱了再说,等这边事毕,再仔细审问定罪。”
李悦姝扯了扯嘴角:“刚刚还夸我说依律法做事办案是对的,现在就要我随便给他们安排罪名了。”
元承道:“你这么说,便说明你没有学到精髓。徐家做错事了没有?谋害亲王,做错了。但眼下这个节骨眼上,还是不要把事情牵扯到我头上,要不然大理寺办案,总要找我几次,一来二去的,我还有别的事要办,岂不误事?所以让你先把他们收监了,后面再开庭审理,一样的。”
李悦姝看看他,迟疑地咬了咬唇,道:“那好吧。”
这时长顺的声音在外间响起:“王爷,该服药了。”
元承便道:“端进来吧。”
长顺低着头进来了,知道李悦姝在里面,他连往床上看一眼都不敢,把药碗搁到案几上,便匆忙下去了。
碗沿摸着有些烫手,元承就没急着喝。
李悦姝看看他,问:“今天好些了吗?”
元承道:“好些了,就是那个院判的药不对。”
李悦姝想起来他说的不要打草惊蛇之类的话,便问:“那院判还每日来给你诊脉,不会发现你已经停了他的药吗?”
元承道:“世上多得是诊断不出的病症,我只需仍在他诊脉的时候多咳嗽几次,他就算疑心,也不会觉着我是停药了。再说我这次风寒拖了这么久,便是不吃药,也该自己好了。”
李悦姝点点头,“那就好。”
她看着元承喝药,又起身下地给他倒水润口,如此又过了一刻钟,李悦姝看着他,踌躇着道:“既然也没什么事了,我就先走了?”
元承微微皱眉:“这才多久?”
李悦姝今天来得早,刚刚就算哭了一场,又说了那么久的话,现在也不过就半个多时辰,还没到亥时。
李悦姝站在床边,低垂着眉眼,轻声说:“反正也没什么事了。”
元承便拉住了她垂在身侧的手腕。
“谁说没事?”他看着她,笑了一声,“你把我的衣服弄脏了,还没给我换呢。”
李悦姝手腕一抖,道:“谁说我要给你换了,我去叫长顺进来。”
元承握着她的手紧了紧:“长顺怕你,你看刚刚,他连看你一眼都不敢的,就别让他进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就不日万啦,更新还是晚上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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