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来吧, 子羲。
元承怔了半晌,转身看去。
李悦姝仍坐在案几旁边,仰着脸看他。
或许是困意作祟,她目光有些迷离, 在烛光的映衬下, 周身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似的, 瞧着柔婉, 又有一丝朦胧的美感。
元承问她:“你是在挽留我吗?”
李悦姝默了默, 垂下眼道:“不愿留下便算了。”
愿,怎会不愿?
元承眸中浮现几丝笑意, 大步朝她走了过来。
含霜带着几个小宫女送了洗漱用具, 二人分别洗漱完毕, 才转入寝室。
清秋阁的一应规制, 是按照王妃的标准来的。
睡榻并不是很宽敞, 但也够两个人睡。
此时已经很晚了,二人躺到床上, 元承把她搂在怀里, 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
“早些睡吧。”他说。
李悦姝闭上眼睛。
天际将明之时,元承听到汪善小心翼翼地在屏风后面唤他:“陛下,该起了。”
他还要去上朝。
元承便起身,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来到屏风外头。
汪善连忙服侍他穿好衣服,到外间洗漱净面。
未免吵醒李悦姝,汪善说话都是刻意压低了声音的。
他小声说:“京兆伊刘大人那边, 半个时辰前派人来过。”
元承洗漱完毕,一边整理衣领,一边往外走,随口问道:“怎么说?”
汪善轻轻地为他打开房门,二人出了屋,来到院子里,看到天空上挂着的冷冷清清的一轮弯月。
汪善道:“李大人咬死不认,说没有想过谋害殿下。刘大人审问过程中,发现了一些疑点,把皇后殿下身边的侍卫长廖淮廖大人叫走了。”
元承眉头一皱:“廖淮?”
汪善道:“正是。”
元承便没再说什么。二人出了清秋阁,往宜轩阁去,自密道回宫不提。
下朝之后,京兆伊又来求见。
“臣已查明,嘉懿皇后遇刺一事,的确与李大人无关。此乃廖淮一手策划,目的是为了嫁祸李家。”
李正安一行人原本定于今晨出发离京,现在却被卷入了这个案子,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甚至还有可能因为皇帝震怒,原本能安稳去外地做官的,也要被改判斩首了。
元承问:“那廖淮不是李业成的旧部么?缘何要做这些事嫁祸李家?”
京兆伊道:“据他交代,是与李大人有些私仇。”
元承眯了眯眼。
廖淮作为李悦姝的近身侍卫,没少碰见他去永兴别宫寻李悦姝。那廖淮自然也知道,李正安一家能免于死罪,多半是看了李悦姝的面子。
那么他出手嫁祸李正安,把李悦姝牵扯进来,为的就是让元承在震怒之下,赐死李正安。
李业成的旧部,与李正安有私仇,这倒是有意思了。
不过元承对这个不感兴趣,他厌恶这种算计到他和李悦姝头上的感觉。
于是道:“既然查出来了,就依律处置吧。”
京兆伊应喏,又问:“那李大人那边……”
元承道:“先关着。”
京兆伊领命退下,元承便没再关心此事,不想下午的时候,京兆伊竟然又入了宫。
“那廖淮说,说……”京兆伊面有难色,支支吾吾道,“说想要求见陛下。”
元承蹙眉睨他。
京兆伊把心一横,一股脑说了出来:“说是事关嘉懿皇后。微臣不敢擅专,只好来禀报陛下了。”
当今陛下和嘉懿皇后那点事,朝臣上下谁没听说过?这次这么简单的遇刺案,陛下也要亲自过问,京兆伊便知道传言不假。
廖淮说与嘉懿皇后有关,京兆伊揣摩圣心之下,不敢瞒着皇帝,便赶紧入宫回禀。
元承问:“人呢?”
京兆伊道:“已经带来了。”
元承搁笔,吩咐:“传进来吧。”
……
李悦姝睡到天光大亮,用过早膳,在院子里修剪花枝的时候,才知道了廖淮被京兆伊带走的事。
查豆忧心忡忡地说:“会不会是要查他失职之罪啊?”
他们这些内官和廖淮带着的那堆侍卫,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早都混熟了。
李悦姝倒是不担心,元承说了不会处置他,那就是不会。
她拿着剪子,咔嚓一下剪掉了长得有些歪的花枝,道:“应该只是叫过去问话而已,别担心。”
查豆便松了口气。
然而一直到下午,到晚上,廖淮也没能回来。
李悦姝让人去打听案子办的怎么样了,回来禀报说:“李大人一家都被关着,廖大人也被关着,似乎是与他们都有关系,具体什么情况,还在调查。”
李悦姝有些奇怪地皱起眉头,这案子应该不复杂啊,怎么要拖这么久?
不过她没想太多,依然按照平时的习惯,上午看书,下午抚琴,夜里再看会儿书,就入睡了。
甘露殿内。
元承盘腿坐在榻上,闭目调息。
济华法师带着两个小沙弥坐在对面,同样端坐,手里捏着一串佛珠,口中不断地默念什么。
殿中四角燃着香炉,青烟袅袅,一片静谧。
这场法事持续了足足一个半时辰,方才结束。
济华法师的额头、脖子上都浸出了密密麻麻的汗珠,半晌,他睁开眼睛,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
“好在陛下这段时间休养的不错,昨天法事强制被打断,才没有酿成严重后果。”济华法师声音缓慢而温和,提起前天的事。
前天嘉懿皇后在宫外遇刺,消息传到宫中,原本是汪善先知道消息,在殿外与人小声说话。声音根本就不大,内殿都听不到,但皇帝竟像是心有所感似的,硬生生从法事中抽离出来,问汪善发生了何事。
得知是嘉懿皇后出事,皇帝便不管不顾,直接中断做法,强行离开了这里。
济华法师想劝,未果,只得今日再来,把前天未完成的法事再做一遍。
“不过,此事有一不可有二,日后万万不能再出现这种情况了。”济华法师道。
汪善垂首侍立一侧,心中满是愧疚自责。
要不是他站的离内殿太近了,陛下应该也就不会听到他的动静,法事也就不会被中断了。
元承淡淡道:“我知道了。既然现已无事,不必再多纠结。汪善,记得不要把这事透露出去。”
他没想让李悦姝知道。
所以前天晚上李悦姝问起,他也只说是什么姻缘的事。
汪善心中明白,躬身应喏。
元承从榻上起身,问道:“还要再做几次?”
济华法师道:“再有两次就够了,七日之后,我再入宫。”
元承颔首,“有劳了。”
李悦姝去行宫那天,当夜,元承再次出现了半年前出现过的症状。
和复生后第一次入宫那天下午一样,魂魄出窍,滞出体外。
只是这次他并没有跟着李悦姝出宫,而是滞留在空旷的未央宫大殿中,看着自己的躯壳——或者说是七弟元瑾的躯壳,静静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就好像死了一样。
他想,如果那时候他的魂魄飞出去了,再回不来,那可不就是再次死了吗?
可是好在他心中还有惦念,他初初登基,朝政未稳,心心念念的女人却离他而去。他心中又酸又胀,满是不甘。
不甘啊——
然后他就又回到了这副壳子里。
这事儿他没跟谁说,只是在第二日,让人请来济华法师。
济华法师回去研究了七八日,终于搞明白了这个问题出现的缘由。
今日是第一场法事完成。
依照济华法师的说法,做完三场法事,他就可以和这副身体彻底融合,再也不出现灵魂出窍的事了。
济华法师带着小沙弥走后,汪善走上前去,小心道:“陛下,可要用膳了?”
元承嗯了一声:“要些清淡的。”
下午做法事耽搁了许久,元承就还剩下许多折子没批,用过晚膳,便去了书房。
长顺站在一侧,给元承整理奏折,另一边,福春则站着为他磨墨。
长顺瞧着自家陛下面上隐隐带着的笑意,暗想最近这两天皇帝的心情是不是太好了点?
可他左思右想,也没想出来最近发生什么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要说大事,只有一件,就是嘉懿皇后遇刺。
可这不至于让陛下心情那么好吧?
难道还发生了什么别的事,是他不知道的?
长顺心里暗自嘀咕,一边把皇帝批过的折子接过来,摊在一边晾着,一边给他递下一本奏折。
然后他就看见,刚刚还神色轻松的皇帝陛下,眉头突然皱了起来,抬手就把这封折子甩到了地上。
长顺连忙躬身:“陛下息怒。”
一边慢慢移动步子,去把那封折子捡起来。
瞄到那封折子内容的时候,长顺在心里嗐了一声。
真是有多管闲事的大臣,哪壶不开提哪壶。
这都是最近这段时间,不知道第几次有人上书请陛下选秀立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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