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很是迷惑:“那时候的?”
我也低下头,不明所以地望向拉比。
“认识的人?”
“啊,不,就是……很像以前见过的一个叔叔啦!”拉比反应多快,摇了摇头,就好像真是个腼腆的孩子一般,往我的身后躲了躲,“但仔细看就觉得不像了。”
“原来是认错人了啊。”卷发男人哈哈一笑,看上去很好说话,顿了顿,把他们那边一个戴着口罩的孩子推到了身前,“话说回来,可以让我们的伊兹坐到你们的对面吗?这边三个大人果然还是有点挤呀——拜托啦,伊兹相当听话的,而且两个小朋友坐在一起也有共同话题嘛。”
你想多了,共同话题是不可能有的,倒不如说拉比能在几分钟内和任何年纪相仿或偏大的人打成一片,却唯独对十岁以下的小孩没辙,之前每每接触小孩,他那个超高水平的社交术就都跟被封印了似的。
发现我在看自己,棕发孩子面罩上方的眼睛眨了眨,一副单纯无害的样子。
但是可惜——太明显了,这一看就没超过十岁。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让他坐了过来。
孩子本来是坐在我的对面的,谁知还没到一分钟,他就磨磨蹭蹭地挪去了拉比的对面。
似乎对拉比非常感兴趣,一双会说话般的大眼睛一直在瞄着他。
“那个,”拉比都被看毛了,想了想,抬手小幅度地和他摇了摇,“你好啊,小朋友。”
……你看,我就说被封印了吧!
你现在自己就是个小朋友这么打招呼某种意义上很诡异啊!
果然,对面那个叫伊兹的孩子没有出声。
拉比:“……”
我想了想,从口袋中摸出两块之前买的糖递给了拉比。
我的本意是想让他俩分,一般小孩之间沟通感情都要靠分点什么,就拿我和亚连举例吧,小时候我们还不太熟的那段,基本就是靠分师父的烟、玛萨的花、巴巴的皮球还有蒂姆甘比增进的感情。
重点就在于这个“分”。
却不想拉比看了看两块糖,直接都给伊兹递了过去,给完为了表示友好,还摸了摸人家的小脑袋。
我:“……”
伊兹眨巴眨巴大眼睛,这回说话了:“你几岁啦?”
“我?”拉比愣了愣,“四岁?不,五岁……吧?”
他说着,不太确定地瞄了我一眼。
我点点头,反正都差不多。
伊兹歪过头,有些好奇地问:“你都不知道自己几岁吗?”
“嘛,也不是不知道,就是……不太确定啦。”拉比心虚地挠了挠脸颊。
伊兹闻言,隔着口罩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指了指自己:“我今年,八岁哦。”
拉比没明白他这是想表达什么,试探地回应:“八岁真好?”
“我比你大,大的那个才能摸别人的头。”伊兹说着,探身过来,学着拉比刚才的样子,认真地摸了摸他的头。
拉比:“……”
“噗——所以说,果然还是要同龄人在一起才有共同语言呀,伊兹平时都没这么主动的。”
……你管这个叫共同语言?
我转过头,惊奇地望向说话的卷发男人。
“介绍一下,我叫缇奇,这边光脑袋的是莫莫,脸上有伤疤的是克拉克,虽然看着很像,但都不是坏人哦。”
本来还没什么问题,但你加了这么一句立刻就变得可疑了知道吗?
“我叫玛萨,这是巴巴,”我想了想,决定模仿一下对方的句式,“虽然看着就不像,但也都不是坏人哦。”
缇奇没忍住,又笑了一声,笑完还特别自来熟地直接坐到了我的对面。
“刚才从背影来看,还以为是位严肃的女士呢。冒昧地说一句,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还是应该穿鲜艳一点的颜色,现在身上的这件太老古板啦。”
怎么就老古板了,棕褐加墨绿这不是成熟沉稳的标配吗?
“不,这就听出你的不懂行了,其实这种颜色才是现下的流行款,不但可以衬托肤色,更能……”
我刚胡扯到关键的地方,就忽地发现因为距离的拉近,缇奇那副瓶底眼镜上的反光不知何时竟消失不见了,露出了镜片后面深色的眼睛。
一瞬间,我只感到脑袋像是被什么给轻轻地锤了一下,整个人都定住了。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这张脸?
可是又好像有些微妙的不同。
没这么老,也没这么多的胡茬,脸部轮廓要更柔和更稚嫩一些,头发也要更长……长到可以低低地扎成一束垂在胸前。
……不,不对。
我慢慢地眨了下眼,又有些不确定。
总觉得又不太像是长发,是短发没错……但没这么卷,也没这么乱。
——所以到底是长发还是短发?这什么玩意?幻觉吗?
“哦呀,怎么突然就不说话了?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缇奇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
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呢。
就好像本来我还正因为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而处于某种奇异的幻象中,结果他这么一说话一动手,那种令人难以自拔的错位感便顷刻如同易碎的泡沫一般,一戳即破,我整个人倏地一下就回到了现实。
等凝神再去看,就再找不到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了。
我不信邪,又凑近了些,打算再仔细地观察一下。
“要不要看得这么入神啊,再这么看下去,我可要怀疑小姐你是不是口味奇特,迷上我了哦?”
缇奇一连问了几次,都不见我回答,干脆摸着下巴开始猜测。
我回过神来,刚要开口说什么,手边就忽然传来了轻微的拉扯力。
我侧头去看,就见拉比的小手正紧紧地抓着我的袖子,小眉毛非常明显地拧在了一起。
像是不太高兴。
一路走来,长达数月的朝夕相处,我见过拉比很多样子,开心的、无奈的、错愕的、凝重的。
但这还是我第一次看到他这样直白地表达自己的不高兴。
“怎么了?”
我连忙把刚才琢磨的那些东西全都抛到了脑后,低头凑近拉比,极小声地问。
“难道是感应到要变大了?”
不是吧,可千万别选在这种时候变大啊?
虽说为了以防万一我还特意在外面给他裹了件超大的披风,就算突然变大也不至于走光,但问题是——要怎么解释这个众目睽睽之下的大变活人啊?
……对了,之前跟师父去中国旅行的时候,好像听说他们那边有个什么缩骨功?
要不就说这个?
可没想到的是,看到我紧张的表情后,拉比紧皱的眉头反倒舒展了开来,摇了摇头,直接把小手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没明白他这是想干嘛,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握住了他的手。
于是拉比的脸色看起来就更好了。
“你们的感情还真好啊,是姐弟吗?”缇奇丝毫没在意我刚才的失礼,笑眯眯地插话。
我刚要点头,就又被拽了拽手指,拉比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甜甜地叫了我一声:“妈妈。”
我:“!!!”
我差点没被叫趴下。
虽然之前也不是没扮过母子,但扮归扮,拉比顶多就是配合下我的表演,叫称呼什么的,那是想都不要想。怎么今天突然就转性了还叫得这么……不,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这次不是说好扮姐弟的吗?临时换剧本什么的也太让人措手不及了啊?
再看缇奇那边,都已经不是震惊,而是进化成惊悚了。
缇奇:“你们是母子?怎么可能……啊,我知道了,是养母对吧?”
“才不是,”拉比立刻鼓起了包子脸,还黏乎乎地抱住了我的胳膊,“是亲的啦!”
虽然还是不太明白拉比这么强调这个亲子关系,到底是有什么深层次的用意,但这并不妨碍我无条件地为他打掩护。
“没错,是亲的,”于是我非常自然地接过戏,“虽然从外表上可能看不太出来,但仔细观察一下就会发现,其实我们还是有很多地方非常神似的,就比如这里、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不信你仔细看看?”
我光速地指了几个地方。
缇奇:“……”
缇奇看上去就像在说他压根就没看清我都指了哪些地方,但就算看清了肯定也还是觉得不像。
不只是他,就连坐在他旁边的伊兹,还有过道对面的莫莫和克拉克也都是一脸震惊。
“……敢、敢问夫人,您现在的年纪是?”这回缇奇不说什么“你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了,直接切换到了“夫人”的频道。
不过这都开始打直球问起女性的年龄来了,可见是真吓得不轻。
我顿了顿,熟练地露出一个极为慈祥的笑容。
“我啊,今年都已经三十五了。”
·
和缇奇一行人的相遇只是我们这次旅途中一个非常小的插曲。
概括的话就是——虽然前半段出现了几个曲折的小意外,但真正聊起来之后,倒也算是相谈甚欢。
和邋遢的外表不同,这人说起话来相当幽默,给我和拉比讲了好几个他们采矿时发生的趣事。
礼尚往来,我便也给他们讲了一个“孤儿寡母变卖家产只为能到大洋彼岸投奔功成名就的孩子他爸”的故事。
一路上,伊兹都眨巴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听得津津有味。
莫莫和克拉克、还有坐在我们前排的几名乘客也都被我的故事吸引,时不时地就发表个看法。
就是不知为什么,他们竟然一致认为“孩子他爸”百分百就是抛弃了我们母子俩,更甚者,说不定早就在大洋彼岸另结了新欢,也就是俗称的渣男。
我:“……”
奇怪,到底是哪个情节出了问题呢?
然而还没等我琢磨出来,他们就相继到站下车了。
火车的鸣笛声伴着滚滚的蒸汽传来。
等驶入一条漆黑的隧道再出来,窗外麦浪起伏,比起之前已经变成了一幅全然陌生的景致。
我把都快要滑到脚下的锤子又往里面推了推,人也换到了拉比的对面,顿了顿,忽然想起了什么。
“对了,你认识刚才的那些人?”
“啊,”拉比也想了起来,“也不算认识吧,就是和亚连还有小克他们一起见过一次,也是在火车上。”
“概括的话,大概就是个——他们三人联手出老千骗光了小克的衣服,然后亚连为了帮小克讨回公道又出老千骗光了他们三人的衣服——的故事吧。”
拉比说着说着,表情忽地变得有些微妙。
“不过我还是那时候才知道亚连他——没错,就是那个亚连,黑化起来竟然那么可怕的!说起来那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技术啊?完全不符合他平时的那种单纯礼貌好少年的风格嘛!”
我一脸沉重:“……可能这就是所谓的为生活所迫吧。”
“所以你们以前到底过的都是什么生活?听着就怪瘆人的。”
“这么说吧,这个生活,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叫——库洛斯·玛利安。”
拉比:“……怎么办,我好像越来越好奇库洛斯元帅是个什么样的人了,真有那么一言难尽的吗?”
我点点头,想了想,觉得不够直观,干脆展开双臂给他看:“反正就是比你脑补的,还要再多这么多的一言难尽吧。”
“看来你和亚连对元帅的意见是真不小啊——”
“我不是,我没有,我可没说出来。”
“你这和直接说出来有什么区别嘛!”
拉比哭笑不得。
“不过说到这个,塞西,教团里很多人都在传,说你……不只是元帅的徒弟,更是跟他有血缘关系的亲属,是这样吗?”
我沉吟片刻,忽然毫无预兆地凑近拉比,压低声音:“关于这个,我觉得恐怕不是亲属那么简单。”
受我的影响,拉比也跟着压低了声音,眼中却闪动着好奇的光芒:“那是什么?”
“我怀疑自己,”九年来,这还是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自己的猜测,“其实是师父的私生女。”
拉比:“私、私生女?”
“没错,我怀疑师父他早年很可能干过那种抛妻弃女的勾当——傻事,然后多年后无意中回到家乡,突然发现我这个他从来没关注过的女儿竟然是个驱魔师的好苗子,就卑鄙无——大公无私地把我从妈妈的身边给偷走了。”
拉比:“那个,再怎么说也是教团仅有的五位元帅之一,应该不至于会这样……吧?”
“这你就不懂了,我师父那个人,超——没底线的。”
“……你还故意拖了个长声。”
“不过塞西你也说只是怀疑啦,事实很可能并不是……嗯?等等,不对啊,”拉比问,“你之前也说过,遇到库洛斯元帅的时候自己已经九岁了,按理说当时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塞西应该会有印象的呀?”
我摇头:“但就是完全没有印象。”
拉比一愣:“一点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我如实回答,“因为自打有记忆以来,我就已经和师父生活在一起了。”
·
在那之后,我们又聊了一会儿。
在聊天的过程中,我敏锐地发现,拉比似乎对我的过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库洛斯·玛利安恋爱法则第七十二条:当一个男人开始好奇你的过去时,你离走进他的内心也就没差多远了。
——虽然我也知道,这其中很大一部分因素应该是源于他们书人一族对事物天生的好奇心,但是不管了!反正我就把这个当作好兆头了!
想知道吗?我和你说呀,我把知道的全都告诉你呀。
我想的是挺美,却忘了他现在的身体还是个小孩子。虽然拉比自己极力想打起精神,但受生理因素的影响,还是没过一会儿就打起了瞌睡。
我立刻闭上了嘴,想了想,把打开了一条缝的车窗也关了起来。
但拉比却依旧睡得不够安稳,小脑袋靠着窗沿一点一点的,有时候火车颠簸一下,还会迷迷糊糊地被震醒。
我光看着都觉得磕得疼,便在他又一次睡熟后,悄悄坐回了他的旁边,轻轻地把人揽过来,让他得以枕在我的腿上。
也不知是梦到了什么,拉比的眼皮动了动,长长的眼睫也跟着颤了几颤。
起初,我还以为他这是被我给碰醒了,等了一会儿,都不见他有要睁眼的迹象,这才放下心来。
因为昨夜刚下过雨,今天早上出门的时候,我穿得特多,此刻腿上铺着厚厚的棉裙,枕着应该会很舒服。
拉比枕上了之后,也确实再没被惊醒过,呼吸一直平稳而绵长。
柔和而明丽的阳光,透过车窗吻上他看着就很柔软的红发,我鬼使神差一般地伸出手指,很轻很轻地戳了一下。
接下来的旅程就很顺利了。
我们一路途径格鲁吉亚、阿塞拜疆和伊朗,最终抵达了印度。
却没想到在抵达印度后,才刚出车站,我手上便忽地一沉,下意识地一捞没捞住,就这样懵逼地看着拉比在自己的眼前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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