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比,这么强灌真的没问题吗?要不还是算了,等塞西醒来再说吧?”
“可我觉得她迟迟不醒就是因为贫血啊,所以当务之急还是先把这个给灌进去——哇啊!洒出来了!怎么办啊亚连!”
“你问我吗!笨蛋拉比!我又没有什么照顾人的经……好吧,有没有纸巾之类的?”
“谁上战场会带那种东西啊?咦?等等?别说,我这里好像还真有张手帕……”
“噫,没想到你是这样的拉比,竟然还贴身地带着手帕——话说这样式看起来很眼熟啊,怎么就那么像塞西的审美呢。”
“啊……嗯,因为这个本来就是……本来就是她之前借我的啦。”
耳边嗡嗡嗡地特别吵。
不但吵,还另有什么诡异的液体黏黏糊糊地淌了我一下巴,接着就是一阵鸡飞狗跳,有人手忙脚乱地在帮我擦。
就是这擦得也太折磨人了……好痒,好想挠啊……
为了不受这个罪,我费了好大的力气,终于把就跟灌了铅似的眼皮撑开了一条缝。
然后我就发现自己正半躺半坐地靠在拉比的胸前,而拉比则一手揽着我的肩膀,一手拿着手帕,正全神贯注地帮我擦着下巴。
我:“……”
现在装晕还来得及吗?
“啊,真的醒了!”正好和我撞上视线的亚连脱口而出。
……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拉比:“我就说吧!绝对是贫血,只要灌进去就好啦。”
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一边给我擦下巴一边转过头去和亚连显摆的?而且真要较真的话,根本就没灌进去多少,全都淌出来了啊?
“塞西,”拉比又转回头来看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定定地望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思维还有些僵,下意识地小声回答:“下巴……不舒服。”
拉比:“……”
亚连:“噗。”
我慢吞吞地眨了下眼,再度望向他。
原来昏迷之前听到的那个声音,不是错觉啊。
亚连他……真的回来了。
“好久不见,塞西,”亚连温和地笑了笑,“这段时间过得还好吗?”
我盯了他一二三四秒,忽然哑着嗓子地问:“刚才的……是水?”
“啊,不是水,是补剂。”亚连说着,解下别在腰间的包裹,从中取出了五个一模一样的小瓶子,“这些都是出发前,莫支部长托我带给你的。据说是几个月以前和总部一起研发出来的新型补剂,考虑到这里是战场,觉得塞西可能会需要……给。”
“何止是需要啊,这简直太贴心了。”我连忙接过来,拧开一瓶,咕嘟咕嘟地就喝了起来。
失血过多什么的先不说,问题是我都快要渴死了。
“既然都已经醒了,”我刚把最后一瓶喝光,就听旁边传来了一道年迈的声音,“就快点把人家放下。”
我循声而望,这才发现这个看上去很像桥洞的地方,除了我们三个,还坐了不少人。
说话的自然是书翁,而他旁边那个看起来有些眼熟的中年人,应该就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提艾多尔元帅。元帅的身边坐着马里,再外围则是克劳利和米兰达,以及阿妮塔小姐他们。
不过神田没在。
好像……也没看到李娜莉。
我带着疑惑地被拉比轻轻地放到铺好的斗篷上,一侧头,才发现李娜莉原来就躺在自己的旁边,此刻正紧闭双眼,还没有醒来。
我又把头给正了回来。
“再休息一会儿吧。”拉比小声说。
我小幅度地点点头,巨乖地闭上了眼。
昏迷之前那种漫至全身的剧痛已经差不多完全消失了,现在想来,应该是米兰达发动了刻盘的缘故。但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觉得似乎和在船上的那几天又有些微妙的不同,好像只消除了身上的伤口,却并没能带走疲惫……睡一会儿也好。
“虽然可能有些不合时宜,但我还是要事先地说一句,”那边的提艾多尔元帅已经开始了正题,“我完全没有和库洛斯·玛利安合作的打算。”
……不愧是教团的老资格元帅,这一开口,就有够明智的。
“那个男人,会把自己以外的所有人都视为道具,即使你们是来保护他的,甚至其中还有他的弟子,但在他和改造恶魔的计划中,也不过是用来转移千年伯爵和诺亚的注意力的诱饵……”
总之,我就这样在提艾多尔元帅对师父的超精准定义中,陷入了黒甜的梦乡。
再次醒来时,洞中已经只剩下了我、亚连还有昏迷着的李娜莉三个人。
“……他们呢?”
“都去外面了——塞西,你不再睡会儿了吗?”
“不睡了,躺得腰都疼了,”我呲牙咧嘴地坐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对了,之前是我们赢了吗?你把伯爵……给打跑了?”
“怎么可能啦,”亚连无奈地望着我,“是他们自己突然消失了而已。”
“感觉是要搞什么大动作啊。”
“虽然我也这么觉得,但你还是不要再乌鸦嘴了!”
“……不不不,往好了想,也有可能是怕了你呢。”我说着说着,忽地想起了什么,不确定地问他,“说到这个,我昏过去之前,好像看到你身上……披着个白色的什么东西……?”
“那个啊,那个是道化。”
“新的圣洁?”
“想什么呢,还是原来的那个啦,只不过是换了一种新的形态而已,或者应该说,是变成了它——真正的形态?”
亚连看上去也不是很明白,想了想,索性拉开了袖子上的拉链,露出左臂给我看。
“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但听莫先生的意思,我的左手以前应该是属于那种未经改良且十分不稳定的原石状态。好像寄生型的圣洁大多都是如此,并不像装备型那样,被改造成了最适合同时也能最大程度地发挥出圣洁效用的形态……这样说,能听懂吗?”
能,也就是说我的这个血也有可能不是圣洁的最佳形态。
……但血液还能变成什么样啊?
我刚想说什么,目光却忽然定在了亚连露出来的那只……褪去了赤红、变得漆黑一片的手上。
“黑色的手……”小女孩机械的喃喃声,瞬间如同冷风过耳,“我看到……黑色的手……穿过了你的胸膛……”
——黑色的手。
“怎么了,塞西?”
我倏地回过神。
“啊……就是觉得,你这手看上去倒是比之前好看多了。”
“这样吗?”亚连上一秒都还在温和地望着我,结果下一秒就冷不丁地放了个炸雷,“不过,塞西你看上去倒是一点都不惊讶呢——对于我还活着的这件事也好,对于圣洁恢复了的这件事也好。”
……嗯?
等等,不好!大意了!
我表面上镇定地和亚连对视了五六七八秒,接着就仿佛猝然回过神了一般,一下捧住脸,露出了那种惊喜交加的表情:“啊!亚连你竟然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亚连:“……”
亚连一言难尽地捂住眼睛:“你真是够了。”
“不,咱俩之间什么情分,那可是从小一起长大啊!你最了解我了,肯定知道我这人一贫血就会反应迟钝,但迟钝并不代表不惊讶,只是这个惊讶会比以往稍微晚来个那么一点点而已,”我观察着亚连的神色,迟疑了一下,试探地改口,“一点点点点而已。”
“正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你才更应该知道这招对我没用——亚洲支部的翁先生还记得吗?他那次从码头回来后,连续高烧了五天都没有退,我当时就觉得有些不对,见到你之后,基本就能够确定了。”亚连近乎笃定地问,“塞西,你对翁先生……用了催眠,对吧。”
“这要怎么说呢……”
“坦白从宽。”
“我错了,”我一秒改口,顿了顿,还不忘强调,“但就用了那么一次,就一次。”
“我就知道,”亚连看上去倒也没有多生气,更多的是无奈,“当初是谁说再用就是小狗的?”
这种事我倒还不至于抵赖:“……汪。”
“不是让你汪啦,”亚连又好气又好笑,深吸一口气,尽可能严肃地跟我讲道理,“这次是因为我的缘故,也算迫不得已,但以后就不要再用了哦。”
“好的,长官。”我答应得特别痛快。
“……怎么办,感觉完全无法相信你啊。”
“这样吧,如果我再用的话,就让师父来世变成一只深海的章鱼好了。”
“这算什么惩罚嘛!”
“那换我自己来也行。”
“不是这个问题……主要是来世什么的,也太不靠谱了。”
我一顿,不知为什么,忽然很想问他:“亚连,你不相信那些……所谓的前生今世吗?”
“不相信。”亚连答得没有一丝的犹豫。
“……那你来定吧,是压上师父的终生幸福,还是以他下半辈子都喝不到好酒为赌注,不管是什么,我保证绝无二话。”
“我觉得倒不如改成——如果塞西再滥用一次催眠,就罚你这辈子都追不到拉比。你觉得怎么样?”
“……太狠了!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亚连!”
“很好很好,”亚连双手合十,露出一个极为和善的微笑,“那就这么说定了哦。”
我:“……”
我再也不要和这个魔鬼单独呆着了!
等出去了再看,才发现这里真的是一处桥洞。整座桥像是被人用刀给切掉了一半,断面平整而干净,以它为界,我们所在的地方和千年伯爵制造出的那片虚无天地,俨然被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
我环视一周,目光先后掠过被人围着说话的阿妮塔小姐、正抱着小木盒坐在远处的克劳利、以及不知在谈论着什么的神田和马里,终于在桥身断面的那边找到了拉比。
他背对着人群,脱了上衣,此刻正借由从桥上倾泻下来的水流冲洗着自己的头发。
该怎么说呢,平时他穿着衣服的时候,还不觉得有什么,却没想到这一脱下来,比起少年,倒更接近于成年男子的体型。尤其弯腰的时候,从光|裸的背脊一路到系着皮带的腰际,一丝赘余都没有,水珠沿着微微收紧却并不贲|张的肌肉滚落,更衬得那线条结实又漂亮。
我暗搓搓地在他背后观察了一会儿,直觉自己这时候应该来个脸红心跳什么的,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贫血的那股劲还没彻底地缓过来,总之直到他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穿上团服、开始洗手帕,我也依然还是……该死的面色如常。
好吧,也不算,起码挂着一脸被他甩到的水珠啊。
“塞西……?”拉比一边拧着手帕,一边转过头,发现我杵在身后,还被吓了一跳,“你醒啦……咦?这是怎么了?怎么满脸都是水啊?”
……你猜?
然而还没等我把这句玩笑话说出口,拉比就已然抬手,下意识地用那张已经被拧干了的手帕帮我擦了擦脸。
我:“……”
我目光一低,忽然落到了他拿着的那条粉蓝粉蓝的手帕上。
我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终于还是忍不住地指了指:“这……是我之前借给你的那条吗?”
“啊……”拉比这时也反应了过来,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脸上竟罕见地出现了一瞬空白,过了几秒,才掩饰什么似的点了下头,“嗯。”
“你一直都没扔吗?”
不,问题是,这么一路过来,它竟然都没坏的吗?
“我还以为早就没了呢,”我惊讶地眨了下眼,随即想到他当初说的那句洗干净后再还我的话,便试探地问了一句,“所以你这是……洗完要还我了?”
我原本只是随口一问,却不想这句话刚一出口,拉比便条件反射似的立刻收回了手——他不但收回了手,他还把手中的手帕光速地叠成小方块,塞进了裤袋里。
我:“……?”
怎么你这还和它处出感情了吗?
我被他这一番操作弄得有点懵:“你就这——么喜欢这种手帕吗?”
早说呀,我有的是,我以前买了超——多,都在总部放着呢。
“啊,不是……怎么说呢,感觉以后还会用到的样子!所以就还是先放在我这里吧,”拉比微一停顿,“可以吧,塞西?”
看来他这是真·喜·欢·啊。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我一口答应下来,“你要是喜欢,等回到了总部,我再多给你几张呀。”
你要是喜欢,全都给你也行呀。
但不知怎么,拉比却错开了我的视线,过了好几秒,才好像不经意似的问:“嘛……躺了那么久也累了吧?要不要一起走走?”
当然要。
于是我们便一边沿着桥走,一边聊天。
散去了重重灰雾后的夜空显得格外的辽阔深邃,半明半昧的星光闪烁在流云的缝隙中,几不可见,一眼望去,只能看到一轮冰寒的圆月。
裹挟着凉意的夜风斜扑而来,吹乱了我披散着的头发,我低头小小地打了个喷嚏,等再抬起来时,就发现拉比已经换了一侧走,有意无意地挡在了风来的那个方向。
“说起来,”拉比侧头望向我,“刚才有和亚连好好地聊过吗?”
“嗯,”我点点头,“稍微聊了下他的圣洁。”
“已经被破坏掉的圣洁竟然再次进化了,这在整个黑色教团的历史上都是闻所未闻的,可见亚连那家伙这段时间是有多拼命了。”拉比枕着双臂,目视前方,唇角浮起了一丝和以往不太一样的、很浅的那种笑意,“不过回来了就好,我现在终于有点明白熊猫老头之前说的那句话了,亚连他……说不定真是什么能左右这场战争的关键人物呢。”
“看吧,我就说他没事,你们还不信。”
“哪有不信啦。”
“就是没信,你也好,李娜莉也好,都是听到那个缇奇·米克说亚连没死,才信了的。”
“李娜莉另说,我可没有,比起那个黑痣,我肯定更相信塞西的啊。”
“真的?”
“真的真的,”拉比熟练地竖起两指,“如果我说谎的话,就罚熊猫老头下半辈子都没有烟抽也没有酒喝!”
“……你学我。”
说是这么说,但心底却奇异地漫上了细小的、几不可见的喜悦。
虽然依旧好像蒙了层水,感受得不是很真切,但却并不妨碍我知道自己现在心情好。
好到……都想起了那个所谓的第二阶段。
要不,就趁现在吧?
“拉比。”我深吸一口气,叫他的名字。
就趁现在,进行师父所说的那个第二阶段,借着此时此刻的这个气氛,说一些……能打动他的话。
“我……”
“——你这半吊子!不是叫你洗完头去找我的吗!”
我这边才刚蹦出来一个字,就有黑影倏地从桥上窜出,一脚就把拉比给踹飞了。
我:“……”
幸好没说!幸好我还没来得及说!
“嘶——干嘛啊臭老头!不要突然跳出来踹别人的头啊!”
书翁理都没理他,落地收脚,拢袖转身,一气呵成。
“抱歉,塞西小姐,”书翁望向我,“我有事要和这小子说。”
我立马就懂了,这是要我回避的意思。
“那我……就先去这附近转转了。”
见我要走,拉比连忙捂着脑袋走过来,不放心地叮嘱:“别走太远了啊。”
在书翁的眼皮子底下,我一向有些拘束,等到拉比走到近前,挡住了老人家望过来的视线,才笑眯眯地小声应:“好——”
夜凉如水,变成自己一个人后,就有些控制不住思绪了。我没兴趣在这种时候深思什么“黑色的手”的事,便走去了阿妮塔小姐那里。
被阿妮塔小姐按着梳了梳乱七八糟的头发后,我一眼瞄去,就发现书翁和拉比还没有回来,依旧站在远处说着什么。
可是……到底在说些什么呢?
怎么拉比的表情都变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想的,在桥下转悠了一会儿后,忽然偷偷摸摸地跃上桥,摸了过去。
我原本只是打算悄悄地过去转一圈就回来的,却不想刚过去,就听到拉比僵硬地问了一声“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我鬼使神差一般地收回了正准备离开的脚,屏息地蹲到了桥上的石柱后面。
“因为……”
书翁顿了顿。
夜风过处,林声飒飒,树影幢幢。在那一阵近乎阴森的背景音乐中,我几乎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什么毛病。
“——塞西莉亚·玛利安,是注定会死的人。”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