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尝冬站在病房门口, 看着前方蔚鸿之终于轻松的背影和床边的一家三口,感觉自己就是个彻底的局外人。
同样身为局外人的张嘉郡挪到他身边, 他扭头看了眼因为熬了一夜精神状况稍许欠佳的张嘉郡,喊道“张姐。”
“小孟吃桃。”张嘉郡将刚剥好的桃子塞进孟尝冬手里,问,“你怎么也来了”
孟尝冬
感觉有一、、被冒犯到了。
他扯了下唇角, 张嘴咬了口桃子,清甜的汁水炸开,带着一点点不易察觉的酸味, 回道“跟蔚宏一起去办了些事情。”
这时候床上的女人给雀宁说了声什么, 孟尝冬没听见, 但雀宁接着回头望向蔚鸿之, 泛着泪光的眼中所包含的汹涌情绪孟尝冬根本无法用语言形容,那是他从未体会过的, 惊喜感激和爱意交织成为最浓烈的感情,真挚到让人呼吸一滞。
孟尝冬沉默地吃着那颗张嘉郡给的桃, 突然觉得, 这样就挺好的了。
汁水顺着手指流到手腕上,他问要了张纸巾擦去, 张嘉郡扯了扯他袖口, 悄声道“走吧,我们别待在这里了。”
孟尝冬和张嘉郡一起到了门外, 将病房留给雀宁一家和蔚鸿之, 听着里面隐隐约约的声音, 他突然有点想家了。
不,不是想家,那个家中唯一值得他留恋的,就只有他妈妈一个人。
那个竭尽全力将他庇护在羽翼之下的女人,用了她能想到的所有办法,纵然他因此萌生出“要将想保护的人牢牢监视在掌心”的错误想法,却也根本没有理由责怪她。
他自己不负责任的跑掉,逃了出来,却把妈妈留在那个恶心的家里,她肯定会特别难过吧。
孟尝冬手指无意识地扣着左手绷带,他闷闷地抿紧唇,抬头用力眨了眨眼睛,深吸口气。
“怎么了”张嘉郡问道。
孟尝冬没有隐瞒“我有点想我妈了。”
“那就回去看看她呀。”相当自然简单的一句回答,张嘉郡笑道,“你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的吧,啧,什么眼神,可不是蔚总告诉我的,这么明显谁会看不出来啊。”
这时候蔚鸿之从病房中走出,见孟尝冬和张嘉郡贴着墙“罚站”,忍俊不禁“干嘛呢”
“没事,你弄完了”孟尝冬赶忙收敛起伤感的表情,他才不想在这人面前表现得很脆弱。
“差不多了,之后再等警方消息去做笔录就可以,估计你也要被叫过去。”
孟尝冬点头“没问题。”
“那现在就先回去吧,都辛苦了,好好休息休息。”蔚鸿之用力在孟尝冬肩头按了下,郑重道,“谢了。”
“没什么好谢的,我也是为了雀宁哥哥。”孟尝冬没有像最开始那样嫌弃地将蔚鸿之的手拍开,他默默承受着肩膀上的重量,释然只是一瞬间的事。
真的,这样就挺好的。
蔚鸿之把他们两个送到楼下,叫了出租车,他还要陪着雀宁,不能现在就走。
重新回到住院部,蔚鸿之没有进去,住院区走廊上也不设有椅子,他在墙边站着,摸出手机打开游戏消磨时间,他上一次上线还是雀宁出事前。
过了十几分钟,雀宁端着水杯出来,被蔚鸿之吓了一跳,缓过来后,眼中浮上笑意“怎么在这里”
“我一个外人,不好打扰你们。”蔚鸿之探头往病房里看了眼,王淑梅正望着雀宁背影,雀羽重新开始做作业,“学校那边我之前帮小羽请过假了。”
“她给我说了,今天下午就让她去学校。我去接点水,然后回家里拿住院用的东西,你帮我一起吧。”
“行。”蔚鸿之收了手机,走廊上除他们外再无别人,护士站里的护士也在低头写处理事务,趁没人注意,低头飞快地在雀宁唇上啄了一下,惊得雀宁缩了下脖子,赶忙四处看看,发觉无人放心下来,空着的那只手勾住蔚鸿之手指,晃了晃。
蔚鸿之开车和雀宁一起回到他家,他拎着要带过去的水壶站在客厅里,看雀宁从柜子里翻找医保卡和其他证件。
“找到了吗”
“还没,应该就在这里的啊。”雀宁呼出口气,找得额头上都渗出一层汗珠,见一时半会儿弄不完,蔚鸿之放下壶,去看窗台间的盆栽。
泥土被晒得干燥,他拿过旁边的水壶,挨个浇过去,兀地高中时候教室里也有好几盆花,被他们学生想起来就浇一次水,差点涝死。
“找到了。”雀宁的声音从主卧里传来,他擦了把额头上的汗,关上抽屉,将证件和王淑梅平时吃的药一起装进包里,“毛巾脸盆暖壶牙刷拖鞋肥皂驱蚊水证件应该没什么要带的吧。”
“这些够了,要是缺什么再买就行。”蔚鸿之一手拎起两只空水壶,另一只手抱着脸盆,“你要陪床吗还是说请护工”
“当然是我陪,反正最近也没别的事。”雀宁眨眨眼,笑道,“反正不能你生病了我陪你,我妈生病我不陪她吧。”
“还好阿姨现在问题不大,也不算累人,不然你一个人绝对抗不下来。”蔚鸿之还记得当年他外祖母癌症晚期生活无法自理时,他妈妈姊妹三个轮流照顾,有时候他父亲和姨父也会帮忙陪床,这么多孩子照顾一个老人,仍然会累到心力交瘁。
将东西送回医院,帮着雀宁收拾一番,蔚鸿之回了自家一趟,平时他出去的时候两只猫都有钟点工照顾,但他仍然有点放心不下,要亲自过去看看才行。
刚进家门,一通来自蔚封的电话便打了过来,蔚鸿之扶着墙在门口换鞋,对睡眼朦胧着朝他小跑过来的双皮奶吹了声口哨,接通电话。
“你现在在哪儿”蔚封开门见山地问道。
“在家啊,怎么了”
“我在警局的朋友说你前两天报了案,还跟着去了趟蒙城。”
“啊,已经解决了。”蔚鸿之并不意外他问起这个,蔚封在各个圈层里都有相当固定的关系,这是他十几年来攒下的人脉,比任何资产都要有价值,蔚鸿之没必要跟蔚封隐瞒,因为只要蔚封想要打听,就一定有门路知道得一清二楚,“雀宁被救出来了,很安全,绑匪也被控制住,估计去做个笔录就没我什么事儿了,之后再找个好律师,争取多判他几年。”
“行,我知道了。”蔚封顿了顿,道,“我不会干涉你生活,但是蔚宏,以后别轻易让自己身处险境,之前北山县来一次,这又来一次,就算是为了别人,也先把自己看成最重要的,行吗”
蔚鸿之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反而问道“哥,如果嫂子身陷险境,只有你才能救他,你还会给我说这样的话吗”
蔚封沉默了。
片刻后,他道“我明白了,你自己心里有数就行。”
挂断电话,蔚鸿之长舒口气,他摸摸双皮奶脑袋,任凭它蹭来蹭去,问道“想我了吗”
烧仙草一如既往地不知踪迹,蔚鸿之上楼,终于可以换下这身不属于自己的衣服。
他没再赶去医院,而是直接去了公司处理这两天临时放下的事情,召开被推迟的例行会议,蔚鸿之给孟尝冬转了五万块作为一部分的辛苦费如果不是孟尝冬帮忙,单靠他和警方,绝对不可能这么快就将雀宁救出。
孟尝冬却拒绝了转账。
救雀宁哥哥是我自愿的,你不用给我钱,就算你没有找我,我知道了这件事也一定会去帮忙的。
之后像是觉得不符合自己一贯的形象,他又赶忙补了一句再说了,区区五万块,我写个程序就能赚到了,不在乎。
蔚鸿之失笑,他回了个好,放下手机,专心去做手头的事情。
第二天下午三点,他们被叫去做笔录,蔚鸿之去医院接到雀宁,驱车前往警局,雀宁坐在副驾驶上,精神不错。王淑梅已经度过了最危险的时期,陪床也不累,甚至还不比当初照顾蔚鸿之时更耗费心力,他双手放在腿上,直视前方,过了一会儿,突然道“鸿哥,如果给警方假的控诉,会有什么后果”
“嗯”蔚鸿之被他突如其来的一下子弄得有点懵,看向他,“你想做什么”
“我想让邵辰风多做几年的牢。”雀宁轻声道,“虽然法律会帮我惩罚他,但我有时候会觉得法律说到底只是及线而已。”
“他这个十年起步吧,估计会先被送到戒毒所,之后如果在监狱里表现好也许可以减刑。”从道德和理性层面来说,蔚鸿之绝对不建议雀宁这样的,假控诉万一被发现了,可能会被拘留或追究刑事责任,但他又怎能不明白雀宁现在的心情,邵辰风虽然将雀宁绑架并囚禁,但他完全没有对雀宁造成任何形式的伤害,或者说还没来得及造成就被抓住了,这一点在量刑的时候也务必会被考虑到,如果判的不够重,雀宁估计一辈子都会过不去这个坎。
假如邵辰风在监狱里表现良好,多次减刑,五六年就被放出来,那雀宁会如何做想
“具体法律的我也不太懂,不过伪证肯定是违法的,放在往常我肯定会拦住你。”
蔚鸿之顿了顿,道,“不过今天,我愿意破例放任一次,装作我们刚才的谈话都不存在。”
雀宁一怔,他早就想过以蔚鸿之的性肯定会劝他不要,事实上在这个主意提出来之前,他也在为自己心中无法抑制的阴暗难过,从前的他一直觉得自己会是个善良的好人,也在努力,可现在他发现,很多时候做好人,只会被伤害,就像妈妈曾经跟他谈起领导贪污时说的那样,这个世界欺负的最惨的永远都是老实人,投机倒把的人反倒能够赚的盆满钵满。
他现在还想做个好人吗
“对不起。”雀宁握紧拳头,喉咙里哽的发痛。
“干嘛对不起,刚才你有说什么吗”蔚鸿之装作完全忘记了两分钟前的谈话,拍了拍他的腿,“等做完笔录我再送你回医院,阿姨今天情况怎么样了”
不管路上再怎么思想斗争,在真正坐在两位警察面前,开始做笔录时,雀宁反倒前所未有的冷静。
他详细描述了自己和邵辰风认识的开端,以及怀疑在兼职时邵辰风就对他下药,未经过他同意就绘制裸画的过程,以及是什么时候感觉到被跟踪,因为害怕带上了装有定位的耳钉,又是怎么接到陌生号码的电话被骗到医院附近的。
他思路和口齿都相当清晰,对警方提出的每一个问题做出回答,当谈到自己从密室中苏醒,发现浑身赤裸时,他顿了顿,深吸口气,道“抱歉,我可能要缓一缓。”
警察相当通情达理,重新倒了杯水给他,雀宁礼貌谢过,他含了口温水在嘴里,润湿说到干燥的口腔,过了一会儿才咽下去,重新开始描述。
他说起邵辰风的那些话,说起自己将定位器之一吞下肚,说起帷幕被揭开的画像和邵辰风胳膊上的针孔。
在最后,雀宁双手放在桌上,垂下眼,声音因为长时间说话有一点点嘶哑,提出了最后的控诉
“他除了自己吸毒外,还曾劝说我,试图让我也和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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