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琪跟在哥舒烨后面从阴影中走了出来。
李锦瑟仍被沈庭继扣在怀里, 从他的大氅里转过头刚好对上哥舒烨正朝他望来的眼, 只觉得他眼里流露出有些闪烁的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一脸尴尬, 想要从沈庭继怀里挣脱出来, 谁知今晚的沈庭继也跟发了性似的不肯松手,从背后紧紧揽住她的腰,任她怎么使劲也掰不开他的手。
不远处的哥舒烨仍然站在原地,桑琪十分为难的拉住他,他仍是倔强的不肯走, 死死盯着被别人圈在怀里笑得勉强的女子,握紧了手里的拳头,他想起了方才看见的那一幕, 只觉得心里有些疼, 可他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李锦瑟咬咬牙, 一把拉住沈庭继的手,低声道:“时辰差不多了, 咱们该回去了。”
她说完, 低着头屏息想要从哥舒烨身后的出口下去, 经过他身边时, 听见他微乎其微略有些颤抖的声音, “姐姐……”
李锦瑟顿了顿, 与他擦肩而过, 拉着沈庭继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不能一次又一次伤沈庭继的心,至于眼前少年,他总是要走的, 等有一天他好了,说不定什么都不记得了,而自己于他,不过是做了一场虚无的梦,伤心,不过是一时的情绪,总会好的。
桑琪见着公主已经走远,回头看了看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哥舒烨,咬咬牙,上前拉住他的手趁着他发愣硬是把他扯了下去追着公主去了。
麟德殿内,觥筹交错,丝竹声不断,大殿之中的舞姬们仍在摇着软细的腰肢,卖力的表演,而殿中的人此刻情绪高涨,说话都较平日里大声了些。
大殿之上,小皇帝忧心阿姐,不自觉多饮了些,头晕的厉害。
李锦瑟与沈庭继在门外松了手,她朝他点了点头,沈庭继又恢复了一脸的漠然,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身后盯着李锦瑟的哥舒烨,微微眯了眯眼,先他们一步进去,桑琪赶紧上前一把扶住公主,待沈庭继进了门,他们三人才慢慢走了进去,李锦瑟立即换上了一副凄楚的表情,捏着帕子时不时揉一揉眼,试图将眼睛揉的更红些。
大殿之内正举杯推盏的人正聊的热络,却见着沈驸马面色较方才更加难看的大步走了进来,众人正疑惑,便见着长公主由侍女搀扶着袅袅而来,眼睛红红的,面上还努力堆着笑。
美人强颜欢笑,瞅着怪让人心疼的,最容易让人卸下心房,在座有些端着酒杯的年轻子弟大约见识的少了,眼神不由得又不时飘了过去,不自觉多饮了两杯。
今夜大部分都喝的有些多,这人一喝多,就容易有个别脑子管不住嘴,有个醉的厉害些穿着一身红色锦袍胆子大些瞧着坐在上首的李锦瑟,眼里得怜惜都快要淌出来了,扶着食案摇摇晃晃起身大着舌头,颇有些不平,“这今日本是除夕,按理说这也是公主与驸马的家事,臣本不该管,但是臣实在看不下去了,驸马怎可如此待公主殿下?”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小乐子挥了挥手,殿内的舞姬便弯腰躬身退了出去,唯有丝竹声较之刚才哀怨了些。
李锦瑟向他偷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眼前这位眼神都开始涣散的不正是开国元老李国公家的嫡子李睿啊,暗卫密信里说过,这是个荤素不忌的主,自诩风流,最见不得美人落泪,姬妾无数,但彼此之间相处的竟还都很好,据说因为品行不大好,所以一直没有袭爵位,从前还在京中任职,现下闲在家里斗斗鸡溜溜鸟,日子过得十分惬意。
这是个人才啊,那就从你开始吧。
她见李国公已拼命去拉那李睿的衣袖,李睿气恼,挣脱他的手,“父亲这是作甚,我便就是看不惯!”
可怜李国公一张老脸憋成了猪肝色,巴不得一巴掌当场把李睿拍成灰,只得微微颤颤起身,“犬子醉酒无状,还请公主恕罪。”
李锦瑟拿起帕子擦拭了一下眼角,哽咽,“李世子也是为了本宫好,李国公无需自责。”
李国公与李睿皆愣住了,连忙解释,“犬子并未册封。”
李锦瑟掩嘴笑,“是,本宫糊涂了,但是,李公子按理说到了这个年龄应该封爵位了啊,莫不是本宫疏忽了。”
她此话一处,底下的人面面相觑,不知她是何意,个个低头与旁边亲近些的人交头接耳,要知道,有些爵位虽是世袭,但是若是品行不端,朝廷便会压制,便是袭不成爵也是有的。
如此一想,众人把目光投向李睿,李国公只觉得他丢尽了自己得老脸,遂不肯再理他,那李睿心里却想得是在美人面前丢尽了脸,面红耳赤,一时之间站在那有些不知所措。
李锦瑟将手递给一旁的桑琪扶着缓缓的一步一步走到大殿之中,特地扶着腰身环视了一下众人,缓缓道:“想必,大家都知道本宫有了身孕的事吧?”
不待大家回答,她自顾自的说,“今日本宫将大家喊来,本就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想要同诸位说,本宫本就是妇道人家,也不懂得什么朝政大事,如今本宫与驸马又……”
她故意顿了顿,长叹一声,“本宫现下只想好好养养身子为驸马诞下麟儿才是,公爹大人,您说是不是?”
沈复猛然见提到他,赶紧起身,见到她今夜柔柔弱弱的模样,脑子里自然而然的浮现出她上次大闹府里的情景,也不知她今日到底是打的什么注意,只得应和了一句。
李锦瑟示意他坐下,看了看上首的小皇帝,方才停下的丝竹声不知有谁适时的拉起了奚琴(二胡),她的声音融入曲子,黯然泪下:“父皇临走前将幼弟托孤,让本宫好好守着陛下,守着李朝,陛下年幼,可本宫一介女流,难免力不从心,眼见着李朝祸事不断,本宫,实在是罪过。,”
众人皆沉浸在这悲伤的曲子里,尤其是小皇帝,眼睛红的跟小兔子似的,起身大步朝她走了去,竟不顾礼仪抱着她的腰真情流露,“阿姐何其无辜,是朕没用!”
李锦瑟被他这么一哭,原本三分真情此刻也流露出五分来,一时之间,底下的人见着圣上与公主竟当场落泪,方才还热热闹闹欢欢喜喜的宴席陡然变得令人伤感起来,更有甚者,醉得甚是厉害的接着酒意抹起了眼泪。
朝中的大臣们从前纵是觉得长公主有万般不好的人,如今瞧着她的模样,心肠也软成了一滩水,就连王司徒今日也变得感性,自觉自己从前竟总是跟一柔弱女子过不去,有失体统。
李锦瑟的眼神迅速扫过大殿之上面露哀戚的众人,擦了擦眼角的泪接着道:“本宫如今身子又不好,所以决定早点让贤,要将李朝的有志之士提拔上来好好协助皇上才是。”
方才沉浸在悲伤里的众人被她这么一说,各个难掩诧异,想不到公主今晚竟讲出这样的话来,长公主辅国,虽无摄政王的名,但朝中谁人不知,实权全在长公主之手,如今说要让贤,让人简直不敢相信。
在坐的男人个个都在猜测长公主此举何意,而女子则多数认为长公主后宅不宁,已无心打理朝政,这女子啊,不管婚前有多厉害,成了婚都一个样。
如此一想,众人的目光看向李锦瑟又多了些微妙,尤其是那些官眷妇人,眼里多多少少含了一丝同情,其中一个生的憨厚老实的忍不住劝慰,“长公主有了身孕,难免多思,以妾之见,还是少饮些酒才好。”
李锦瑟一脸感激的看着她,神色落寞的看了一眼一旁的沈庭继,“夫人的好意本宫都知道,若是可以,本宫也想向夫人一样只待在后院闲时绣绣花才好,可本宫这酒,有时也是无奈。”
底下的女子一听,眼里的同情又深了些,目光扫过神色冰冷,丝毫半点顾及长公主的沈庭继,眼里饱含同情同时又多了一丝庆幸,就算时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又如何,得不到丈夫的半点恋爱,即便是有了身孕也不得不出来应酬,借酒消愁,如此一想,也都看着自家男人顺眼了些。
李锦瑟觉得酝酿的差不多了,该切入正题了,正要说话,只听“噗嗤”一声,好像有谁笑了。
李锦瑟随着那声音瞧去,只见梁怀璟正掩面,仿佛那笑声并不是他发出的一样。
李锦瑟心里恨得牙痒痒,面上欲泣,“梁将军这是何意?”
只见梁怀璟松开了手,此刻眼眶微红,一脸的情真意切,“臣只是觉得难过,未能替公主殿下分忧,是臣之过错,臣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但凭吩咐!”
其余的如梁怀璟之流一些年轻些见梁怀璟这厮惯会投机,忙不迭的站起来表示:“愿为陛下与公主殿下效犬马之劳,单凭吩咐!”
尤其是方才还处于尴尬之色的李睿生怕落了后,赶紧说道:“公主若是有难处一定要说出来,臣为了公主万死不辞!”
李锦瑟一脸的感动,环视了一圈,眼里的羞怯一闪而过,“陛下与本宫知道你们都是我李朝的大好男儿,所以特地在今夜为你们准备了一份厚礼,这几日陛下与本宫发现了一些问题,比如世家之中,只有嫡子才能够继承家业官位,而庶子则不能,况且一大家子,庶出子弟众多,便是这样闲置在家也不是好事,还有一些,如梁将军与李公子,原本应该袭爵,却因本宫疏忽了,所以本宫在让贤之前,决定趁着除夕之夜,犒劳一下众卿家,世家里,但凡成年的皆可在自家封地享受分封,已经成年却迟迟未能封爵的即可封爵,王大人,你觉得如何?”
王司徒已经竖起耳朵听了半天,听来听去,好像真的是一件惠及族中子弟的事情,只得道:“老臣觉得极好。”
今夜来的世家子弟有许多都是白身,毕竟家大业大,家主只有一个,嫡子有数,但是庶出子弟众多,听了这话意思是仅今夜这是要奔着加官进爵来了,个个打起了精神,嘴上却高呼,无功无德,实在受之有愧。
李锦瑟一个媚眼扫过众人,语气放缓了些,“本宫不许你们这么说,你们都是为着李朝辛苦,如何当不得,只不过,”她顿了顿,又重重叹息了一声,扶着腰慢悠悠的坐回了位置上。
众人只觉得她的叹息声都在自己的心里砸出了一个洞,就跟猫在心上挠了一爪子,只盼着她赶紧将未说完的话说完。
李锦瑟叹息完,神情颇为遗憾,“只不过爵位有限,本宫十分为难,本宫想了又想,如今太原缺银子,为表你们的诚意,也只能是先到先得了,而且为避免诸位大臣怕本宫后悔,毕竟,”她娇怯怯一笑,“本宫是个小女子,万一明日酒醒之后后悔了可怎么办才好?”
底下的人被她这么一笑,原本就有些晕的脑袋又跟着荡了荡,脑子越发不清醒了,此刻殿上又响了颇为振奋人心的鼓乐声,在场的人心里精神又亢奋了些,各个眼神亮晶晶的看着她。
李锦瑟说完,招了招手,史官拿着一叠东西上前呈给一旁的桑琪,李锦瑟接过轻轻吹了吹上面未干的墨,“为了避免本宫后悔,本宫决定画押为证。”
众人翘首,见着她一张张在上面按上了手指印,然后递给了一旁的史官,“今夜的事儿可是顶顶要紧的事儿,史官可千万不能漏了,记住了,本宫的一字一句都不能记露了。”
史官忙不迭应声,她才满意的看向看了看底下的人,莞尔一笑,“咱们即可开始吧,就从李公子开始吧,比如世袭之位,十万两银如何?”
她这些数字都是根据各世家的财力计算而来的,十万两银,对于李国公积攒了几代的家底儿来说,一点儿都不多,不会伤筋动骨,顶多在他心上划上一勾子,往后想起来微微难受些,不容易积怨。
李国公一时脑子还没转过弯,便见着自家混账儿子李睿已高高举起手,正准备一把将他的手摁下来,却听一旁的梁怀璟洪亮的声音在大殿之中响起,“区区十万两银子既解了陛下与公主之忧,也为臣等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好处,臣愿意!”
他说完,大步走向前从史官手中接过纸,看了一旁正瞠目结舌看着她的李锦瑟一眼,冲她咧嘴一笑,签上了自己的名字,摁了手印。
他签完特地从李睿食案旁走过,鄙夷的看了一眼正被老父亲摁住的李睿,低声道:“想不到有些人到了这个年纪还被老父如同管制小儿一般,哎,难怪被人笑话!”
李睿见梁怀璟竟如此嘲笑他,又朝大殿之上的美人看了一眼,见美人正眼巴巴望着他,当即从李国公抽出手,大步上前豪迈的签了那单子,然后柔情的看了一眼李锦瑟自以为笑得无比风流,“臣能为公主效犬马之劳,死也甘愿。”
他说完,回过头来睥睨众人,然后又朝着梁怀璟处看了一眼,朗声道:“李家愿意加多两万两,为朝廷,”他又往身后的李锦瑟看了一眼,“为公主殿下分忧。”
梁怀璟挑眉,看了看大殿之上的李锦瑟,笑而不语,一旁的梁国公看着自家儿子,拼命将胸口的那口怒气压了下去。
李睿以为自己赢了他,昂着头回了位置,一低头便对上恨不得当场便掐死他的李国公,缩了缩脑袋,低声道:“父亲,咱不亏。”
李国公一生谨慎,唯独生了个这么不成器的儿子,眼见着单子也签了,木已成舟,恨恨看他一眼,将手里的酒一饮而尽。
李锦瑟见着底下的人个个都没有动,也不着急,这种事儿谁着急谁就输了。
其余方才还在看热闹的人见李国公与梁国公都捐了,忍不住跃跃欲试,尤其是那些官眷们低声撺掇着自家官人赶紧为家中子弟谋个差事才是,开始一个个上前挑了自己喜欢的爵位签了单子,就连王司徒也被夫人撺掇着为家中已经成年的庶子们签了一张单子,免得将来他们来抢自家嫡子的东西。
慢慢的各个拿出了中国大妈抢黄金的架势来,毕竟,这些钱于他们这些积累了数代财富的人都是小数目,李锦瑟是根据他们的财力进行消费的,跟爵位相比,没有人会觉得亏。
一时之间,就连方才见着她与驸马吵架都矜持着偷偷八卦的人,此刻精神异常亢奋,再加上今日自宴会开始,每一支曲子都是李锦瑟按着步骤安排的,有时候你不得不承认,只要酒喝的足,音乐放的对,足以影响一个人的智商与心境。
比如王司徒,平日里成了精的狐狸,被气氛一烘托,不也也跟着上前去签单子,,等他签完了,心里都还没缓过来,到底是哪里不对。
人呐,自古以来都是人云亦云,扎堆凑热闹那是天性。
李锦瑟看了看一旁的小乐子,小乐子赶紧上前从史官手中接过单子操着细长尖税德声音一一念了起来。
李国公府为嫡子李睿捐捐十二万两袭爵。
凉国公府为嫡子梁怀璟捐十万两白银袭爵。
临安郡王为嫡子李琦捐白银十万两袭爵,三位庶子各捐白银五万两册封县公之位。
博陵王家王司徒为嫡子王延捐白银十万两承博陵郡公,两位庶子各捐白银五万两封县公之位。
陇西李氏为嫡子李旻捐白银十万两袭陇西公之位……
刘太傅与严太师见着越来越多的人上前去签了单子,心里面也终于明白过来了,这公主是在卖官卖爵位呢,他二人对视了一眼,眉头紧皱,都将目光投向已经坐在上首,慢条斯理喝起了酒的李锦瑟,尤其是刘太傅,心里着急,只觉得圣上与皇上太胡闹了,但是此刻已经开始了,他们也不好上前去劝阻了,急红了眼,不时的将目光投向对面的严太师。
严太师朝他点头,示意他稍安勿躁。
李锦瑟满意的看着下方各个红光满面签着单子的士大夫公卿们,一时不察对上了底下正支着脑袋喝酒朝她举杯的梁怀璟,只见梁怀璟眼里的笑意都快溢出来了。
她赶紧收回了视线,心想,怎么没笑死你!
她赶紧转过头回来看一旁正直勾勾盯着她的沈庭继,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眼里冒着精光,哪还有方才那副娇滴滴羞怯怯的样子。
沈庭继忍不住朝她靠近了些,此刻奏乐的宫人们正演奏着慷慨激昂的乐声,他趁众人没有注意,广袖下的手悄悄勾住她的手指,用她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待会儿回去再收拾你!”
李锦瑟心里悸动,收拾?想怎么收拾?是在书房还是在卧室,床还是榻?她都可以!
宴会进行到亥时初终于圆满结束,今日前来饮宴的人虽说掏了钱,但是各个都觉得自己捞了莫大的好处,每个人都红光满面,走之前看着李锦瑟的眼神感恩戴德似的,有几个官眷夫人上前悄声教授了几招御夫之道。
尤其是耙耳朵吏部张大人的刘夫人在自己亲自为自家嫡子签了一张京官的单子之后,瞧着她的目光越发柔和,悄悄将她请到一边说了几句体己话,“公主好歹是咱们圣上的亲姐姐,被驸马这般对待,妾实在是于心不忍,如这般情况,公主须得下狠手,好好的教训教训,像公主这般美貌,妾见了都怜爱,如此在床第之间使些手段,不怕他不听话。”
李锦瑟一听,高啊,这都是同道中人啊,她面上按捺住朝正好看过来的沈庭继羞怯怯看了一眼,“本宫记下了,夫人说的甚好,有机会,须多多传授些技巧才是。”
只要到时候见着她不想掐死她的话。
不一会儿,麟德殿内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只剩下刘太傅,严太师与他女儿严浅浅以及梁怀璟在大殿之上。
梁怀璟上前冲她咧嘴笑,“殿下,今日这出戏臣配合得如何,”他说完,看了一眼冷冷瞧着他的沈庭继扬了扬下巴,“沈则言,你总这么瞧着我干嘛,这是我与公主的默契,你嫉妒也没用!”
李锦瑟生怕二人又打起来,示意他闭嘴。
严浅浅上前瞥他一眼,“梁怀璟,你不能少说两句吗?”
李锦瑟的目光在严浅浅身上穿的破衣裳看了一眼,意味深长得看了看一旁的梁怀璟,果然,梁怀璟说的对,他们默契得很,才一对上她有些探究的眼神,眼睛便有些闪躲,“我就先回去了,咱们改日再聊。”
他说完,向皇上等人告退大步走了出去。
刘太傅憋了一晚上的话想说,他看了一眼一旁的严浅浅,严浅浅识趣的忙向众人行了个礼,然后看着父亲道:“那女儿先在宫门口等着父亲。”
她说完朝李锦瑟眨了眨眼,提着裙裾带着自己的丫鬟出去了。
大殿里此时已没了旁人,刘太傅终于将满腹的气撒了出来,“公主这是在公然卖爵位官职吗 ?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闻所未闻!”
李锦瑟端起桌子上的酒一饮而尽,大步走了下来,眯了眯眼打量了一下刘太傅与严太师,然后冷笑,“瞎说,朝廷的赏赐,那能叫卖吗!”
“你!”刘太傅气结,看向今晚也染了醉意的圣上与沈庭继,“陛下这是由着公主胡闹吗?则言,你现如今也是对错不分了吗??”
沈则言朝他一辑,“公主自有分寸,老师不必着急。”
小皇帝此刻眼神涣散,东魏的酒后劲太大,他脑子晕乎的厉害,别的没听见,只听见“公主”二字,他打了个嗝,歪倒在座位上,嘟哝道:“朕信阿姐……”
李锦瑟有些感动,摸了摸他嫩生生的脸,示意一旁的小乐子将小皇帝带回去。
小乐子将小皇帝背到背上正准备走,小皇帝努力睁开眼伸出一只手拉住李锦瑟的衣袖,委屈巴巴,“阿姐今日说的是真的吗?要回去同驸马回府生小娃娃去了,以后都不要朕了吗?”
李锦瑟正要说话,却见他闭上了眼睛,哽咽道:“朕知道自己没用,阿姐这么辛苦为朕筹谋,若是,若是阿姐累了,就回府歇着吧。”
李锦瑟突然泪目,揉了揉他的头,低声哄他,“瞎说什么,阿姐会一直陪着你。”
小皇帝趴在小乐子背上闭上了眼,看样子已经睡着了,一滴泪自他眼角滑下,缓缓流进他微微张开的嫣红嘴巴里,鼻头红红的,白净可爱。
李锦瑟仰头将眼里的泪逼回去,心想真是小哭包,哪有人做皇帝做成这样的。
刘太傅原本满腔的怨言一下子跑了大半,看着眼前这个不足二十岁的女子,仰头长叹,也许是他太苛刻,她年纪尚轻,与他最小的孙女差不多大年纪,明明是被家里宠着长大的年纪,却要承担这些,难道李朝真的劫数到了吗!
李锦瑟收起伤感的情绪,回头看向刘太傅,眼里迸出冷光。
刘太傅一怔,只觉得她已经好久没有流露出这种眼神了,一次是先皇去世的时候,朝中有些士大夫趁机作乱,她一剑刺死了那贼人,一次是边疆战乱,朝中无人出战,她以自己为筹码许嫁梁怀璟的时候,也是这样看着朝中的大臣,而这一次,是为了什么,他心里突然振奋起来。
“太傅以为,当下若是要解太原困局,当以为如何?”
“自然是银子。”
“那么,”太傅以为银子从哪里来,难不成等着别人送上门不成?”
刘太傅一时无语,他如何不知道这个问题,可是眼下如此,恐以后后患无穷。
李锦瑟又岂不知他在想什么,示意他坐下,替他与严太师斟满了酒,然后缓缓道:“没有人会送银子上门,咱们没有别的办法,难不成要明刀明枪的去世家与勋贵家中抢吗?太傅如今生气,不过是怕往后后患无穷,可您知道,今晚筹集了多少银子吗?”
沈庭继将今晚签的厚厚一沓单子递给刘太傅与严太师,“近一百万两白银,往日里惯会哭穷的世家就这么轻而易举的筹集了一百万两银子,更何况,”她弯了弯嘴角,“不过是早晚都要封的爵位,还有一些无伤大雅的虚职,就算是爵位,也是从各世家勋贵的封地中册封了一些庶子与咱们有什么影响,难不成刘太傅与严太师今晚也喝多了?”
严太师忍不住抚掌,“公主殿下真是不得不让人叹服!”
刘太傅一愣,终于想明白了个中关键,官职不打紧,要紧的便是这爵位,爵位无非是封地与食邑,可今夜公主说的是从各世家封地分封,也就是说封地与食邑皆是从自家出去,跟朝廷毫无关系。
她竟想到了这个办法,不仅从世家勋贵手中拿到了钱,还将世家原本集中的势力分散,如此一来,庶出子弟本就多,又得了益,必不会闹,可是那些嫡出呢?
他一脸惊诧,“公主如此行事不怕被百官唾骂!”
李锦瑟冷笑,“本宫怕什么,本宫今晚可曾说什么了?他们要封爵,本宫便给了爵位他们,白字黑字写的明明白白,银子本宫方才已经派了人跟着去取,等过了元宵,本宫人已在太原了,钱他们也给了,字都是自己亲自签的,大家但凭自愿,你情我愿的买卖,史官今晚也将本宫说的话一字一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记录在案,他们便是翻了天,那也找不出半点本宫的错处来!”
李锦瑟望进刘太傅一双有些浑浊的眼里,“太傅,这些都是太原百姓的命,本宫做的确实有些不地道,可本宫也不怕他们在背地里骂本宫,再说,这些世家手中可有一个是干净的?”
刘太傅嘴张了张,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只觉得心里那股早已凝固的热血此刻又热了起来,他微微有些颤抖,起身心悦诚服的向李锦瑟长辑到底,“老臣替太原的百姓谢谢长公主殿下!”
李锦瑟扬了样下巴,一脸骄傲,“太傅不必谢本宫,本宫享着李朝子民的供养,为他们做任何事都是应该的,年后,本宫要亲自去一趟太原,朝堂上的事便交给太傅了,本宫累了,先回去歇着了。”
她说完便要起身,谁知今晚喝的有些多了,那些酒后劲太大,一个趔趄便往往旁边倒去,沈庭继一把揽住她,二人朝着殿外走去,谁知走了没两步,她似是想起了什么,回头冲沈太傅与严太师咧嘴一笑,“提前祝两位老人家春节快乐!”
她说完,由沈庭继扶着一行人出了大殿,朝着宫门方向去了。
一直未说话的严太师看着公主离去的背影,看了看一旁的刘太傅,“怎么,后不后悔?”
“后悔什么?”
“后悔当时拼死也要阻止她做摄政王?她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子,同先帝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刘太傅转头白了他一眼,“你别管我后不后悔,你还是先把你这墙头草的根给扎瓷实了,免得风太大,一不小心从墙头上跌下来,再给摔出个好歹来。”
“欸,你这个老匹夫,老夫心里,永远忠于李朝,不过话说回来了,近日,浅浅又酿了一壶好酒,怎么,去我府上坐一坐?”
刘太傅心动,“这可是你主动求我的?”
“对对对,是我主动求你的,走吧走吧。”严太师就是见不得他这副古板样子,拉着他往殿外走。
“成何体统,我自己会走,不是我说你,你这个人真是半点好处都没有,唯独这个闺女是个宝贝。”
“你到底去不去?怎得这么啰嗦?”
“哼!我这是给浅浅面子,免得你一个鳏夫整日在家中寂寞”!
“你!不过话说回来,浅浅也老大不小了,还没许人家,要不,你考虑考虑我家孙儿?”
“放屁,我岂不是平白比你矮了一个辈!再说了,我家浅浅啊,哎,儿女各自有个自的福气,咱管不着。”
……
公主府摘星阁沈庭继的卧房里,屋里点着银碳,红烛高燃,暖意熏人,在这寒冬腊月就这样与喜欢的人窝在屋子里说不出的惬意。
李锦瑟半眯着眼睛躺在沈庭继的怀里与他一起窝在榻上,他修长的手指替她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眼神含着光似的看着她,“瑟瑟,你是个了不起的女子!”
李锦瑟轻笑出声,睁开眼睛坐起身来看他,“怎么,二哥哥这是在夸我吗?”
此刻无人,沈庭继眼里的深情能够溺死人,他动手将她发间金步摇拔了下来,解了她头上的钗环,见她满头青丝散落下来,轻柔的用手指替她束发,弯了弯嘴角,“难道我没有夸过你吗?”
李锦瑟醉酒之后精神越发放松,胆子也大了许多,俯身上前,垂下眼眸盯着他近在咫尺的唇,有一下没一下的蹭着他的唇,“二哥哥不是有话同我讲?”
他今晚是要跟她表白吗?也不知这样闷骚的一个人说起情话来是个什么感觉,嗯,她心里期待的很,今夜他们……
沈庭继哪里经得住她这样撩拨,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整个人托起来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她压在榻上低头便吻了上去。
李锦瑟紧紧抓住他的前襟疯狂回应他的吻,一时之间眩晕的更加厉害。
也不知过了多久,上方的人喘气轻轻的咬啮她的耳朵,李锦瑟忍不住轻吟,有些紧张,她分明感受到他的炽热,可她觉得自己还没有表白呢。
她手撑着他的胸膛坐起身将头抵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急促的心跳声与喘息声,听着自己微微颤抖的声音,“沈庭继,我喜欢你。”
不是驸马,不是二哥哥,只是沈庭继,我喜欢你,从前往后都想跟你在一起好好过日子,只要是你,怎么都可以。
抱着她的人呼吸明显一窒,将她抱的更紧些,声音有些沙哑,“瑟瑟,今日见你在朝堂上小心翼翼的与底下那些人步步为营,我很心疼,从前我总是觉得,若是我不与你成亲,沈家便没法子利用你,我只要远远的看着你,保护你便好了,可是今天我才发现,幸好我与你成亲了,这样我才可以与你坐到一起,我才可以更好的保护你,可最又发现,我却什么没能帮到你。”
原本心里满是情意的李锦瑟听了他满是深情的表白,只觉得有人将一盆冷水在这寒冬腊月的季节从头浇下来,忍不住哆嗦。
沈庭继以为她冷,将她抱的更紧些,低头亲吻她的额头,”瑟瑟,别独自去闯,万事有我,三年前你与梁怀璟去边关,很抱歉我没能陪你一起,将来我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事,让我冲在前头,让我护着你,瑟瑟,你守护你的国,我守护你,永远守着你。”
李锦瑟只觉得眼眶酸涩,滚烫的眼泪不断从眼里涌出,她浑身哆嗦的更厉害了,牙齿上下打战,紧紧的抓住沈庭继的衣襟,脑子里乱成了一团。
她突然响起了上辈子的情景,她在孤儿院艰难活着的时候,所有人都告诉她,李锦瑟你是孤儿,你要坚强。
工作的时候无论是属下还是上司都会说,李锦瑟你往前冲啊,你是咱们华南区一姐,赫赫有名的李藏獒,你不能输。
就连她自己都觉得,李锦瑟做什么都是应该的,李锦瑟不会疼,不会哭,也绝不会认输!
从来没有人一个人说,瑟瑟,躲在背后,我来保护你。
她已经忘了如何做一个可以依赖别人的小女孩,她是李锦瑟啊,李锦瑟就应该冲在前头为别人冲锋陷阵,就应该为别人遮风挡雨,无论是她自己,还是文里的李锦瑟,他们都是一类人,永远挡在前头的人。
她们何其相似!
而这辈子,小皇帝对她好,是因为她代替了原主,所以她理所应当的对小皇帝更好,不竭余力的替原主守着她的国,她心里无愧,是因为原主消失不是她的错。
桑琪是个忠仆,她最后为原主而死,李锦瑟觉得自己要对桑琪好,是因为她觉得桑琪是个极好的姑娘,她值得自己敬重,也值得自己对她好。
唯独沈庭继,她以为自己对沈庭继好,仅仅是想对他好,哪怕是一开始有私心,可后来也是单纯的想要跟他好。
她也以为沈庭继喜欢的是她,却不曾想,他心心念念的居然是原主,那个已经消失了的女子,她一直以来横在她中间的是原书女主严浅浅,她还为自己攻略了沈庭继曾沾沾自喜,可听着他的表白她才明白,不是她魅力有多大,也不是眼前这个闷骚又禁欲的沈庭继被她撩拨的爱上了她。
是因为,他从来都爱李锦瑟!
可她,既是李锦瑟,又不是李锦瑟!
“瑟瑟,你别哭,你怎么了?”沈庭继感觉到胸前的湿意,赶紧松开她,见到眼前的小女子落起泪来,他有些手忙脚乱,他不知自己说了什么她伤心,他只觉得自己的心都揪在一起了,疼的很。
他上前一把将她紧紧抱住,下巴抵着她纤弱的肩,眼里热的很,喉咙有些发颤,“瑟瑟你别哭,我心疼!”
李锦瑟默默的流着泪,他越这样说,她心里越难受,有一天若是他知道了,他的瑟瑟其实早就是另外的人了,他该有多难过。
她不能自欺欺人的说,反正她已经活着了,就这样了,她便可以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别人的爱情,这他妈该死的爱情,只要一想起来,她心里就疼!
她自嘲,李锦瑟啊李锦瑟,过了两辈子你都是没人疼没人爱的家伙,多可笑啊!
李锦瑟狠狠咬着自己的衣袖,拼命让自己不要发出去声音,将所有的疼咬牙吞回了肚子里,然后抬起头冲他笑了笑,“我只是太开心了,夜深了,回去睡吧。”
她见沈庭继一脸担忧的看着她,不顾形象的戳了戳脸,“你瞧我,多没出息,有二哥哥这番话,我,怎么都值了!”
今夜有点冷,她现下只想回去泡个澡睡一觉,睡醒了,什么就好了,天大的事情总会过去。
对不起,沈庭继,我——
对不起!
可我,又做错了什么?
她转过身去泪如雨下落荒而逃。
作者有话要说:又是万字,明明前面写的很开心,后面却难过,替李锦瑟难过,替沈庭继难过,同时也替哥舒烨难过,只能说,谁都没有错,错的是命运。
最后说一句,结局高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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