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赦巨大的身躯抖了一下, 他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他深深地瞧了寒诀一眼,又腾空而起。
孟汲与玄雪崖搀扶着寒诀到了一侧, 孟汲试图用魔力去修复寒诀身上的伤痕,却未曾奏效。
寒诀叹了口气,说道, “汲儿, 劝劝你师父,我们走吧。”
可孟汲偏偏甩开了他的手,不敢置信地看着他,说道, “师爹, 走?我们要走去哪里?玄安城一役的仇,你与师伯的仇, 都不必报了吗?那为了师父没了命的舒甜, 还有我那生死未卜的师伯,他们都要平白受了吗?”
孟汲的目光如同换了一个人一般,叫寒诀都不由得皱眉。他看向孟汲的眼眸, 深黑色伴着血红已经近乎于吞噬了他的眼白,他像是一个疯魔的人一般, 不的目的不罢休。
寒诀瞬间便明了了孟汲到底发生了什么,孟汲的堕魔与旁人不同, 他本是个良善的孩子。可偏偏那个节骨眼上只有堕魔才能更大限度地操控着招魂幡,他只有在自己心中埋下一个根本不是自己想要但又根深蒂固的念想,他才能成功的堕魔。
而这念想, 便就是玄安城所有的人害他师父,他便要让他们陪葬。
若是换了以前,孟汲如此寒诀便随他去了。可今时不同往日,玄天赦的龙形不知何时便会回到人样,他就算是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了玄天赦以及这些个孩子们的性命考虑着。
若是玄天赦回了本身模样,又落了下风,他们的下场只有更惨。
寒诀朝着玄雪崖使了个眼色,叫他将孟汲打晕,可偏偏玄雪崖这个还算听他话的孩子却如同孟汲一般摇了摇头说道,“是他们该得的。”
寒诀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可他自己想要聚气,却是之前的战役已经掏空了他身体中所有的力量。他只得朝天对着玄天赦呵道,“阿赦,回来……”
玄天赦也只是仿佛未曾听见他说话一般,依旧在云间穿梭着。玄天赦的动作显得他有些慌张慌乱,他摸不定主意一般盲头乱撞。
这仿佛叫那些个仙门之人瞧出了端倪,在门主的领导之下,有几名弟子大喊道,“不要惊慌,那根本不是什么神龙,不过是一条蛟罢了!”
有未曾昏迷过去的百姓听罢,面面相觑。他们哪里分得清龙与蛟,只瞧着玄天赦只是在云层之间游走未曾伤害他们,便心安理得地觉得仙门之人说的是对的。
胆子稍大的一个青年上前说道,“龙又如何,蛟又怎样?我们遇上了可还不是一个死?我们不够□□凡身,冲撞不了。”
也有旁人接了他的话茬,说道,“正是。神龙就是神龙,先前就是因为你们对神龙的不敬畏,才叫他发了怒。如今我可要恭恭敬敬的,才能保下我的小命来。”
但总会有人唱着反调,“既然仙门的人都说了那不过是一条蛟,他们自然有办法处理。你们慌乱什么?还嫌这条破蛟害死的人不够多吗?”
一时间众说纷纭充斥着耳际,吵吵嚷嚷地叫玄天赦本就烦躁的心里更多了几分焦灼。
他力啼了一声,那些个对他有侥幸之心的人默默也闭上了嘴。他们缩倒同伴的后面,唯恐玄天赦第一个朝着自己下手。
玄天赦那一声鸣叫,也是沿着云层传到了九重天之上。有一人听着那分明是龙吟的声音,捏紧了自己手下的金銮座椅,将一双牙咬得咯吱作响。
玄天赦终是下定了决心,他的法力操控着周边的雷云聚集在了一起。那雷云看着青紫一片,玄安城整个都被笼罩在了阴霾之下。
偌大的天幕宛如一口巨布,将玄安城中的所有人裹挟在了一起。
一时间哭喊声达到了巅峰,女人与孩子们的尖叫都未曾能叫玄天赦回心转意。他铁了心肠要如此对待玄安城的众人,这也是他们该得到的。
大雨倾盆而下,将高台之上的血迹冲洗了干净,就仿佛玄天赦未曾在此受过任何刑罚一般。
寒诀与白凛被孟汲护得严严实实,这雨是一丁点都没有落在他们身上。白凛本就是尸体之身,没有气息也是对的。可孟汲唤了他几次都未见他睁开双眼,孟汲心中慌极了,他唯恐这待他好到极致的师伯,就此长眠不醒。
可方才惩治他的是天道,是天道下的雷劫。就算是大罗金仙恐怕也是受不住的,他师伯……又如何能熬过去呢?
孟汲这般想着,那埋藏在心中的执念又深了几分,他恨不得现下就屠了城出气。但是玄天赦有自己的打算,他瞧见自己师父的模样,并不是要将玄安城众人放过的景象,便按捺了心思,静观其变。
寒诀只瞧着玄天赦此行,连心都揪了起来。他依稀记得,那八百年前一如此般。为着一个他,有一条黑龙直冲天际;又是为了他,寒凌神君跃身了诛仙台。
他从前未曾怕过,而今却是真的恐惧极了。
寒诀只要一阖上双眸两条黑龙冲天的场景就在他的面前交织着,可到了最后结局也都交织在了一起。他能感受到玄天赦此般真的为成神,并非用了禁术折修为,可他还是怕极了。
玄天赦围着玄安城盘旋了一周,终是收了龙形,稳稳地立在高台之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交织在了他的身上,玄天赦穿着的仍是上刑架之前的那身广袖黑衣。上面遍布的血迹也未曾擦去,他的发丝凌乱着,由着夏风吹拂而过。可偏生他整个人的气度就如同往常不一样了,他是那么的高高在上,那么的像是一个真正的神君。
寒诀终是叹了口气,他领着孟汲等人跪下身来,呼喊道,“恭迎寒凌神君归位。”
寒凌……神君。
什么样的称谓便是什么样的人,玄天赦迎风而立,只让众人觉得他在这昏暗的天际之中,身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晕。
他是神君呀!
是那归在九重天上的人,是天帝与龙神的亲子。
他终是突破了自己的情劫,化了龙成了真神。只是这情一字,是为寒诀,更是为玄安城的百姓抛弃他放置他。亦是,世人无情的情啊……
玄天赦的脊背挺得笔直,他负手而站,眼眸睥睨过这渺渺苍生众人。他看见自寒诀对他俯身跪拜之后,那些个百姓们也不约而同地跪下呼喊到“寒凌神君”。他甚至瞧着那仙门门主,多么自大骄傲的一个人,也忘却了自己膝下的重量,将头磕得砰砰作响。
玄天赦只觉得好笑,这群人、这群蝼蚁一般的人,对着一个在不久前还被他们声讨、极刑之人,竟是如此虔诚跪拜,岂不好笑吗?
他不说话,便无人敢言语。
这世间仿佛静谧了一般,只余着大雨倾盆的声音。
许久,玄天赦终是开了口,他说道,“本……神君,经由你们这群盲民之手才得以重生,故需先谢过尔等。”
他此言一出,满座皆惊。所有人都拼命地摇着头,玄天赦的这句话虽是说的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可听在他们耳朵里面却是莫大的讽刺,讽刺完毕之后就该是自己的死期。
就连孟汲也诧异极了,他不敢相信自己师父就要这么放过玄安城的众人,他甚至想要暴起,直接将城中之人杀戮个遍。这会子倒是玄雪崖按住了他,冲他摇了摇头。
孟汲咬紧牙关,又稳定着自己的姿势。
果不其然,玄天赦话锋一转,又道,“可尔等对我的伤害也是真的,待我的亲人朋友也不放过。如今他们躺在那光秃秃、冰冷冷的地上,尔等又该如何来赔?”
众人耷拉着脑袋,不敢回话。半晌才推出个人来,战战兢兢地说道,“神君在上,您也是玄安城生玄安城长的,我们众人自与您亲厚无比。我们玄安城百姓都是受了那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灵修所鼓舞,才与您为敌的。这原就不是我们的本意,望您大人有大量。”
玄天赦挑眉,与寒诀一模一样的动作抚着手腕,反问道,“是吗?”
“不是不是!”那仙门早就有人屁滚尿流地滚出来求饶了,他咚咚咚地在地上磕了几个头,辩解道,“正是玄安城之人传信来说您的所在,我们才会这般动作。若不是他们本身就想要了您的命,我们又怎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玄天赦叹了口气,他好似十分摇摆一般说道,“你们众说纷纭,本神君又如何知晓孰是孰非呢?倒不如,宁可错杀一千不能放过一个。你们说,是不是呀?”
他此话未落,又是一阵哭喊求饶声。
孟汲攥紧了双拳,面容上尽是靥足的笑意。他师父,果然是如此与他一脉相承,果然能将他心中所思所想都做得出来。
哭喊求饶之中,拔地而出的却是一个女子的疯魔之声,“神君、神君……我求求你放过我儿子,他才三岁他什么都不懂啊。你若是要杀了我,我自认了,可他……他真的是无辜的啊!”
玄天赦如鲠在喉,沉吟片刻,他终是狠不下这个心来,只说道,“既然这一切罪恶都缘起于一场水灾,那我便将这场水灾还给你们。你们……生死有命,好自为之吧。”
他一挥袖将仙门众人也困顿在其中。
玄天赦又是化作一条黑龙,裹着寒诀、孟汲等人飞上青天。而他的背后,却是漫天洪水,即将要冲破城门,汹涌而来。
到底也是尘归尘,土归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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