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赦回首看着孟汲站在廊下, 身穿了一身他许多年前爱穿的青色衣衫,宽袍广袖在微风的吹拂之下作动几番。他不由笑道, “汲儿……倒是像极了我原先的模样。”
白凛刚预登车,便听闻了玄天赦这样一句话,他回头看了一眼孟汲, 却是对玄天赦点点头说道, “是啊,汲儿像你以前,可又不像。他的目光,与你不同。”
玄天赦摇摇头, 嗤笑地说道, “是,汲儿的目光清澈, 即便是经历了玄安城的堕魔, 他仍然瞧着像是个好人一般。”
“好人?”白凛倒是笑出了声来,“这倒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形容。”
他瞧了一眼天色,那日头又往头顶走了几分, 便说道,“阿赦, 我们该启程了,莫要再耽误一日。”
玄天赦点点头, 可却在即将要塌上马车的一刹那,又折返了回去。他走到孟汲面前,替他细细致致地理了衣袂, 说道,“汲儿,师父与师伯此去不知何时能归,这偌大的屠仙宗便是交到你手上了。宗内有沈长老、苏长老当为可信之人,你需得常常听从他们的意见才行,勿要一意孤行。”
孟汲抿抿嘴,说道,“徒弟省的了。”
玄天赦又道,“还有,那灵修若是当真有做细作之事,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往后来人就遣他们去外门守卫,不必调入内门。内门便只用咱们以往的老人就好,汲儿……你要保重。”
“汲儿知道,师父。”孟汲这话虽是说的平常,但却早就端出了一阵哭腔来。他抽了抽鼻子,却是不能在众人面前掉眼泪的。
他眼角眉梢通红,看着玄天赦与白凛上了马车离开之后,才缓缓跪下,对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磕了个头。
如果不是玄天赦,他早就死在桐陵之中了,哪有现下的风光鼎盛。他孟汲这个名字是玄天赦给的,这辈子就是要还的。
玄天赦与寒诀在一处后,便是不能有孩子,更是将他当做自己亲生骨血在培养。玄天赦更是恨不得将自己一身绝学全然传授给孟汲才好,可惜他不会操纵招魂幡,不然孟汲控制招魂幡定然也会成为一代大杀器。
玄天赦教他法力,白凛便教会了他何为做人的道理,他心中有善,更能让他成为一个明智的统治者。
走出十数里地之后,玄天赦才开口打破了这许久的寂静。他说道,“师兄,汲儿……会照顾好自己的。”
他不是没有瞧见白凛时不时地便用手指轻轻触碰自己的眼角,只是白凛不说他便不戳破,可这许久的静谧却还是需得一个人打断。
他是相信孟汲的,这个孩子是他从小看到大的,有机灵也有稳重,他定然能将自己护得牢牢的。只是他不知道的是,如今一别,他与孟汲何时才会相见。他更不知道的是,自己这般模样,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一二成的法力修为。
似乎前路一切都是未知数。
玄天赦心中也有为难无法纾解,可他还要做白凛的主心骨。他这个师兄向来温温柔柔,什么事情都拿不出个主见来,总觉得史上所有人若是诚心悔过都得谅解。
他还知道白凛心中定然是还念叨着张仲琰,即便这个人曾直截了当地对自己下手,害自己成了这幅模样,但那总归是白凛的师父,他是忘不掉的。
白凛听闻玄天赦唤他,便偏了偏头,说道,“是啊,汲儿可以的。从前不觉得,现下只感觉似乎我们失去了许许多多。阿赦,我很恐慌。”
玄天赦在马车上寻了个位置,他摆了许多软垫在车内,这几日他们许是要宿在车内了,里面需得装备齐全一些。
他寻了个熟识的位置,含着笑问道,“师兄是在恐慌什么?”
白凛答道,“恐慌我看不清前路。”
玄天赦轻笑了一声,说道,“看不清前路也无妨,我也不知晓我的未来会怎样。师兄,可我们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还有我知道,我知道你偷偷将张师叔的魂灯取了出来与我们的行李放在一处了。”
白凛一惊,忙说道,“阿赦,我不是那个意思的……”
玄天赦却是笑着摇摇头,说道,“我当然知道,你更不想让我心中添堵,连做这件事都是偷偷摸摸的。可我之前也曾说过,张师叔他可能当真为旁人所利用,我虽然恨他,但却也到不了让他非死不可的田地。”
“是啊。”白凛垂下了眼眸,他从自己的随身包裹中取出张仲琰的魂灯。那魂灯已灭,但却仍能给白凛信念,能寻到张仲琰的转世。
他仔细摸索着魂灯,却是在一刹那,看到魂灯闪烁了一下。
白凛慌忙抬头,却与同样震惊的玄天赦眼神撞了个正着。他连忙问道,“阿赦,刚刚是否你也瞧见了,那魂灯闪烁了一下?”
玄天赦也点头,说道,“我还以为是自己眼花,可似乎这是真的。师兄可还记得,这魂灯闪烁是为何意?”
白凛摇摇头,只猜测地说道,“这魂灯亮时代表主人健在,可他闪烁一番会不会是因为察觉到了主人的气息?”
玄天赦听罢,立马呵停了拉车的魔兽。魔兽领着他们又往回走去,来来回回几圈,有两次三番路过同一位置之时,那魂灯却是真的在闪烁,甚至在某一位置有了些许微弱的光芒一直存在着。
他与白凛对视一眼,只觉得那处定然非比寻常。
玄天赦让白凛在马车上稍作等候,将张仲琰的魂灯提在手里下了车。他摸了摸手腕上那个淬满了毒针的镯子,定了定心神。
车下是一片荒郊野外,玄天赦抬眼瞧了瞧四周,着实远近皆无人烟。他朝着在马车上撩着帘子一脸担忧的白凛点了点头,提着魂灯便四下试探,只为了找寻到那个让张仲琰魂魄泛起微光的地方。
他到了那个他们寻找到的方向,便只觉得有什么灵体在周遭,随即魂灯猛然间闪烁了一下。
白凛在马车上瞧得仔细,忙问道,“如何了,阿赦?”
玄天赦端着魂灯左右查看了一番,只瞧着那魂灯明暗了几下之后,便余着一道微弱的光亮留存在魂灯之间。他看着魂灯有些过分惊奇,连忙三步跨作两步,回了马车。
魔兽蹬了几下蹄子,从鼻腔出嗤出几声,但却还是掩盖不住玄天赦心中的疑惑。他把满心的猜测都压了下去,只对白凛说道,“师兄,我去了那处,便见到魂灯闪烁两下之后,有了光芒。”
白凛如珍似宝一般接过魂灯,却是没留意玄天赦眼中的一丝痕迹。
即便是他嘴上说着他还想要问问张仲琰到底当时为何要如此对他,可心中怎么都会有万般的恼怒与痕迹。试问,怎会有人对害过自己的人,心存善意呢?
可玄天赦见白凛捧着魂灯宛如心肝宝贝的模样,只能千万思绪化作一声叹息,说道,“师兄,我猜测这魂灯闪烁又有了光亮,是否会是因为张师叔的魂魄……根本就未入轮回,而是被打散弥散在这六界之间?”
白凛面容上的表情却是瞬间凝滞了下来,他其实之前也想过,是否张仲琰也如同白梦一般魂魄再也不复这天地间,他甚至连自己找到他转世的机会都不知道有没有。可偏偏心中却是作着春秋大梦一般,只觉得他不需几年便能瞧见张仲琰的转世轮回之人。
而如今……倒是不必担忧张仲琰是否魂飞魄散了,可却与魂飞魄散没什么差别。他的三魂七魄不知散碎了多少片,也更不知到底散去了何处。
这茫茫六届,他又该怎么去找回呢?
白凛思索着便红了眼角,轻轻擦拭了一番,对着玄天赦说道,“我知道了阿赦。”
但他看着魂灯那微弱的荧荧光芒,却是又展露了一方笑靥。好在他现在的身份特殊,不老不死,只要不妄动法力去讨饶天道,自然会活的长长久久,更有机会走遍这大江南北去遍寻张仲琰碎散的魂魄。
玄天赦叹了口气,看着白凛如此模样,也只能微微宽慰道,“师兄,总会寻到的。”
他这话是说给白凛听,也更是说给自己听。张仲琰魂魄散落各地,可寒诀不亦是下落不明吗?他也想要寻到龙神、寻到寒诀,只是不知何时才会使得自己愿望成真。
查看周遭并无旁的魂魄碎片之后,他们二人瞧着天色又赶忙启程了。
白凛一路上抱着魂灯魂不守舍的模样,让玄天赦看了也不知该言说些什么。但总归不能揪着白凛与他分说,只得一人操纵着魔兽往魔宫的方向驶去。
他们此去准备日夜兼程,因为不必投宿的缘故,原本合该六七天的行程硬是生生缩短到了三日之内,为的便是以防万一。
好在这屠仙宗饲养的魔兽,三日里不吃不喝不休息,也算是能坚持的下来,不然他们还要拖着车到魔宫之内去了。
月亮悄悄地爬上了正当空,玄天赦看着白凛有些昏沉的模样,便直言道,“师兄,若是困顿了便先行休息吧。等你睡醒了,还要接替我守夜这事情呢。”
白凛点点头,倚着马车内的软垫便合了眼,只是魂灯还是抱在怀中,并未脱手。
玄天赦笑笑,驾着马车继续行驶。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即便是玄天赦如今五感并无异于常人,也能听见这静谧的夜中,有脚步声与草丛中摩擦的声响。
是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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