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未到日落时分, 南來镇上方的天空就已经是乌云密布。属于白昼的光晕被黑暗逐渐吞噬,变成了昏沉的一片。
在震耳欲聋的雷声和刺眼的闪电之后。
幽深灰暗的天幕上开始下起了密密麻麻的雨滴,空气中充斥出了一种极度压抑的阴冷和让人毛骨悚然的寒意。
“咚咚咚”
三声沉闷的钟声有节奏的响起, 在幽冷鬼气的南來镇回荡开来。
紧接着, 是唢呐的声音, 尖锐而悲鸣, 沉重苦怨的旋律里是绝望和畏惧。
伴随着呼啸的急风,白色的冥纸肆意乱飞, 很快就被雨水冲刷成了碎屑。
这是死亡的落幕, 代表着又一个生命的消亡。
敲着铜锣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老人, 顶着一张满是皱纹的干瘪面容, 麻木的与抬着棺材的送葬队伍擦肩而过。
南來镇每天都有人死亡,死亡的人虽然有老有少,但更多的却都是身强力壮的年轻人。
而这些人无一例外的都曾去过北边数里外的黑山或者黑山脚下的兰若寺。
黑山是一座高耸巍峨的大山,这里怪石嶙峋, 山石土地都是黑色的,粗大的槐树鬼气深深, 阳光照不进, 飞禽猛兽均不敢踏足。
每当深夜时分, 山顶上方就会冒出诡异的火光和浓重的黑色雾气。
据说这是黑山上的大妖怪在修炼。
传言这大妖怪不仅面容丑陋,浑身恶臭,还专吸活人阳气。
“这次又是谁死了”
扛着锄头披着一身蓑衣的黑脸大汉问着他身边的瘦高个。
“是李员外家的大外甥李德盛, 你说这好好的一个小伙子怎么就不听劝呢”瘦高个摇头叹息道。
瘦高个名叫王陆三, 四十来岁,虽然同样是庄稼汉, 但是因为妻子的妹妹正好在李员外家当丫鬟, 在这层关系下也就知道了一些旁人不知道的内情。
“这些少爷们好吃好喝的待在家里不好吗, 非要去进那阴寒恐怖的黑山探个究竟。”
王陆三实在是无法理解那所谓的猎奇心理,什么都没看到不说,反而把命也给丟了。
这混乱的世道啊,妖怪肆意。
若是管不住自己,就只有落着个被吸走阳气成为一具干尸的下场。
在距离王陆三身后三米远的位置,是一处破烂的瓦砺房,一个穿着白色衣袍的年轻男子在房檐下避雨,虽是无意,但因为王陆三他们说话的声音并没有刻意的压低,所以男子还是将两人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男子的模样十分的清俊秀气,皮肤白静,眉目温润,一袭白衣包裹着修长高挑的身形,黑色的长发全部归拢到头顶上方,用一根纯色素雅的木簪挽住,整个人无不透着一种柔和又文雅的斯文之气。
男子名为宁采臣,浙江人士。
虽说是听到了两个庄稼汉的对话,但此刻,宁采臣的心里想得更多的却是等雨停了就尽快赶路的事情。
他要前往金华办事,路上的盘缠不多,若是能尽早赶到,就能节约些留宿的费用。
但愿这雨能早点停下
宁采臣正想着,上天就像是听到了他心底的祷告一般,原本细密的雨开始慢慢变小,几分钟之后,尽管天空还是昏沉的一片,不过雨却是已经完全停了。
宁采臣面色一喜,将放置在脚边的那由竹木编制而成的精致书篓背上,抬脚踏入进了这潮湿阴冷的幕色中。
他走的很快,步履迅速而稳健,一个时辰后就穿过了人流密集的街道,在越发暗沉的天色下,走向了前方杂草丛生的树林。
杂草很高,快没过宁采臣的膝盖,高大槐树的枝丫像一个个张开的爪牙,在灰暗的环境下显得阴冷恐怖。
越往里走,空气中的寒气就越重。
宁采臣握紧了书篓的麻绳,再一次加快前进的步伐。他想在天色完全暗下去之前走出这片树林。
然而就这样走了半刻钟不到,宁采臣就因为前方发生的一幕而停下了脚步。
就在前方距离他十米左右的地方,一个穿着紫色衣服的年轻男人正半躺在地上,他的双手撑着地面,一脸痴迷的抬着头望着与他贴得很近的红衣人。
这个紫衣男人的五官还算端正俊气,只是眉宇之间带着一种明显是纵欲过度之后的亏虚。
而被男人的目光紧紧盯着的红衣人,由于对方是背对着宁采臣的,角度的缘故让他无法看到这个人究竟是长什么模样,甚至判断不出这穿着一身红衣的人究竟是男是女。
不过单单从那曲线优美的背影来看,无论是那披散在身后的如同浓墨一般柔顺乌黑的青丝华发,还是那张扬夺艳的红衣之下所收拢束住的纤细腰身,都无不说明了对方应该是一个极其美丽绝色的人。
感觉到身后的这一道视线,付臻红并没有回头看向这目光的主人。
事实上,早在宁采臣踏进这片树林的时候,付臻红就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虽然宁采臣这个世界的剧情中是非常重要的人物,但此刻付臻红的注意力更多的还是放在他面前这个蠢货身上。
付臻红在这个世界的身份是黑山上的大妖,经过万年而化形。
在原本的剧情设定里,黑山老妖的修为是需要不断通过吸食活人的阳气来提升。越是强壮优质的男人,阳气就越足,吸食之后修为提升的速度就越快。
付臻红成为了这个在聊斋画本里最出名的妖怪后,虽然他不需要一定靠着吸食活人的阳气来提升修为妖力,也完全可以控制住这种属于妖怪本能的吸食欲念,
但既然有蠢货自己主动送上了门,他也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这蠢货并不是值得被放过的善良之人,
付臻红唇角微微勾了一下,漆黑深邃的瞳孔里映着这蠢货一脸痴迷的模样,目光冰冷的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宁采臣看不到红衣人的面容,却能感觉到空气似乎在这一瞬间突然变更加幽冷阴寒。
明明四周都没有风,却有一股刺骨的冷意穿透他的衣衫蹿进他的皮肤,直直的侵袭入他的骨髓里。
宁采臣的身体不受控制的打了一个战栗,他下意识将双臂交握着抱紧在胸前,想用手掌戳着皮肤来摩擦取暖,好借此摆脱掉这突然变低的温度所带来的凉寒。
而这时,红衣人突然将手挑了起来,食指虚抬着紫衣男人的下颔。
宁采臣看到了这个人的手,白皙修长,骨骼分明,每一个关节都是毫无瑕疵的完美,指尖圆润如玉,在昏沉的天色下,泛出了些许似淡粉一般的诱人光泽。
一时之间,宁采臣竟然忘记了刺骨的凉意和寒冷,看到这只手,他只觉得十分的漂亮,是那种一眼看到就想牢牢的握在手心里不放开的漂亮。
像光滑细腻的凝脂,又似清冷幽冽的霜雪。
然而宁采臣还没来得及感叹更多,思绪就被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打断了。
只见一道凌厉的蓝光从那漂亮的食指尖迸发而出,原本还红着脸一副陶醉表情的紫衣男人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蓝色的光晕笼罩在他的脸上,他的面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变得苍老、干枯、发黑,最后成了一具看不清模样的丑陋干尸。
而这一切,紧紧只发生在短短的五秒之内。
“砰”得一声,干尸掉落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重的闷响,
这一声响,也让宁采臣彻底的反应了过来。
是是妖怪
宁采臣被吓到了,额头上泛出了细密的汗水,他的身体本能的往后一退,结果却不小心踩到了一根枯朽的树枝。
“咔呲”
树枝断裂的声音在寂静沉重的幽冷氛围下显得格外的刺耳。
糟了
宁采臣心脏一紧,恐惧与惊骇瞬间席卷他的全身,汗毛竖起,脊椎骨发冷。
求生的意志驱使着宁采臣的大脑,他正欲转身逃跑,妖怪却在这时回过头,冰冷的目光直直的射向了他。
四目对视中,宁采臣的双脚就像是被定格住了一样,明明是该立刻逃跑的,然而他整个人却愣愣的站在原地,一脸怔然的看着一袭红衣的妖怪。
太美了。
美到了一种极致,模糊了性别的界限。
宁采臣满腹经纶,此刻竟然找不出一个完全可以贴合这份美貌的词汇与形容,因为所有的语言和修饰在这样的容颜下仿佛都成了一种苍白。
神鬼话本里描绘过很多美艳的妖怪,宁采臣偶尔也会读上一两本,但那些文字里所勾勒到的容颜比不上这个红衣男子半分的姝色。
他的眉如墨画刀裁,桃花眼精致勾人,挺直的鼻梁下是如花般娇嫩的薄唇每一帧每一寸都像是被造物主精心打造过一般。
或许是因为刚刚吸食完活人阳气的缘故,站在一具灰黑干尸旁的妖怪,身上透着一种妖冶又慵懒的冰冷。
很美很美,却又带着致命的毒。
他的眼睛是最纯粹的漆黑,阴冷寒凉,带着
遥不可及的距离感,然而眉宇之间却又是极尽艳丽和诱惑的媚。
宁采臣看愣了。
为这份突然撞进眼底的美色。
在他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付臻红一个闪身,瞬间出现在了宁采臣的面前。
这下,宁采臣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刚刚那个紫衣男人会露出那样陶醉痴迷的表情。
此刻,如此近距离的看着这个妖怪,宁采臣几乎快要喘不过气来。而这竟然并不是因为恐惧或者是害怕与不安,而是一种不知道该做什么、该怎么应对的紧张。
宁采臣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微微张开了唇 “你”他这才刚发出一个音,喉咙就被一只手直接掐住了。
脖颈上冰冷的触感是无比细腻和光滑的,却没有任何的温度,是一种仿佛刺进到了骨髓里的冷意和阴寒。
疼。
很疼
宁采臣竭尽全力的想要发出一丝声音,然而伴随着逐渐收紧的力道,他只能从唇缝里吐出苍白又无力的破碎低呜。
浓重的血腥味上涌到宁采臣的喉咙,这一瞬间,窒息的感觉让宁采臣白皙俊气的脸变得胀红。
就在宁采臣以为自己就快要死掉的时候,掐住他脖子的手却突然松开了。
付臻红朝着宁采臣斜后侧的方向淡淡的看了一眼,下一秒身体就散成了蓝色的光晕消失在了原地。
宁采臣捂着脖子不停的咳嗽着,重获呼吸的他有一种仿佛刚从鬼门关里走了一趟的劫后余生感。
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干尸。
妖怪已经离开,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香味,是从方才那个妖怪身上所散发出来的味道,很独特的香息,像是空幽的山与无垠的海所融合出来的冷。
宁采臣心有余悸的将手放在了胸口上,这里还在剧烈的跳动着。
宁采臣说不出这到底是因为后怕还是因为其他别的什么。
但有一点是不可否认的
他的心底深处涌出了一丝隐约的窃喜。
妖怪没有要他的命,对方在最后关头放过了他。
一想到这,宁采臣的胸腔就有些微微的发热。这是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他本该庆幸的是生命没有被终结,然而心绪不宁的方向更多却是妖怪为什么会放过他。
是什么原因让妖怪突然改变了主意,是因为其他原因,还是因为他本身
宁采臣抿了抿双唇,手抚上了脖颈被掐出的淤痕处。
就在这时,空气中突然划过一道凌厉的风声,一个穿着道袍的男子飞身来到宁采臣的身旁站定。
这是一个模样极其英俊帅气的男人,身材高大挺拔,五官轮廓硬朗而深邃,他的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黑色的发丝略显凌乱的束在头顶,只有几缕从两鬓垂下,随着清冷的风微微吹动着。
他的背上背着一把用白布包裹着的长剑,手上拿着一个八卦罗盘。他的目光落到不远处的那具灰黑的干尸上,凌厉如刀锋的眼眸里闪过了一抹晦涩与暗沉。
还是来晚了。
宁采臣看向了这个突然出现在身旁的男子,从对方的一身打扮很快判断出了这是一位捉妖的道长。
“妖怪已经走了。”宁采臣开了口,语气莫名。
“嗯。”燕赤霞心情极差。
他是追着妖气一路找到这里的,虽然不知道究竟是由何妖所化,但仅凭这强大的妖气来看,这个妖怪将会是他有史以来遇到的最为厉害的妖。
他的目光在宁采臣脖颈处的掐痕上停留了两秒后,这个白衣书生面容俊秀,眉宇正气温润,身上的阳气极其的精纯,是最容易被妖怪盯上的体质。
“把这个带着。”燕赤霞从怀里拿出了一张黄色的符咒,“关键时刻能保你一命。”
宁采臣慎重的接过符咒,十分有礼的说道“多谢道长的保命符,小生宁采臣,不知道该如何称呼道长。”
“燕赤霞。”说完之后,燕赤霞就不再搭理宁采臣,而是寻着妖气继续追了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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