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求情

小说:窈窈得我心 作者:白雪塔
    冬日天儿黑得早, 劲草堂里挂起了灯笼,室内灯火通明,温暖的烛光照亮了整座院子。

    阴沉沉的天际渐渐飘起了雪沫子, 被刺骨的寒风一吹, 贴在脸上沁凉一片。

    傅寒关下值回来,刚入了院门便听见正屋里传出一阵欢声笑语, 其中还夹杂着一道稚嫩的孩童声音,听起来颇为耳熟。

    他顺势问向迎过来的守门婆子,“屋里有客人?”

    婆子笑着道:“是呢, 是宣平侯府里的孙少爷, 跟着夫人一起回来的。”

    傅寒关闻言挑了挑眉, 脑海里下意识浮现出一张白嫩灵秀的小脸来。

    他踏上台阶随手撩开厚重的帘子进了正屋,屋里温暖如春, 淡香宜人,窗边的大炕上坐了宋云昭和钰哥儿,两人手里各拿了一个暖玉制成的九连环在解着, 像是在比赛。

    流萤和青黛二人在一旁当裁判,几人说说笑笑十分热闹,连屋里多出个人都没注意。

    还是钰哥儿不经意间抬头看了一眼, 这才发现进了屋子的傅寒关,他先是怔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奶声奶气地唤了一声“姑父。”

    宋云昭手中动作一顿,寻声看过去时撞上男人朝着她投过来的视线,“夫君回来啦。”

    傅寒关淡淡地应了一声, 随后便见对面的小妻子又低下头专注地去解自己手中的九连环了,丝毫没有像以往那般围过来嘘寒问暖的意思。

    他只好自己解下了身上披着的玄色鹤氅搭在一旁的架子上,随后默默一人进了净室洗漱。

    流萤见状便与青黛下去传膳了。

    傅寒关从净室出来时,钰哥儿手中的九连环已经解得差不多了,只是却卡在了最后一步,又见对面的宋云昭快要解完了,难免有些心急,小眉毛都皱在了一起。

    他忍不住上前去看了下,见钰哥儿小小年纪能解出来这么多环心中不免有些讶异,然后便提点了一下。

    钰哥儿聪慧,一下子便领会了他的意思,几根嫩乎乎的手指轻轻拨弄了几下,整个九连环“哗啦”几声脆响便被解开,那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里瞬间绽放出欢喜的光芒。

    宋云昭本就一直在刻意让着他,见小侄子解开后,她这才跟着解开自己手中最后一环,然后笑着夸赞道:“钰哥儿好厉害,连姑姑都没有赢过你。”

    钰哥儿闻言挠了挠小脑袋,小脸上的欢喜褪了些许,他摇了摇头认真道:“是姑姑赢了。”

    宋云昭听了后只当自己刻意放水被发现了,然而下一刻便听见他道:“刚才是因为姑父的提示,我才比姑姑先解开的,但是这在比赛中是不对的,所以是我输了。”

    钰哥儿眨巴着大眼睛,小脸上的神情认真严肃得像个小大人。

    他爹爹曾经说过,君子之间的比赛,想要获胜只能依靠自己的实力,若是借助外力是对对方的不尊重,是错误的。

    他不知道什么人才能算是君子,但却明白君子是好人,也知道比赛中作弊是不对的,所以这次是姑姑赢了才对。

    小小年纪却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足以可见他所受到的良好教养,傅寒关看向他的眼神里不禁流露出几丝赞赏。

    宋云昭心中涌上一阵自豪,她语气欣慰道:“钰哥儿能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已经很厉害了。”

    钰哥儿平日里虽然闹腾了些,但他作为武安侯府的嫡长孙,日后不出意外定是要承袭爵位的,叔父与堂兄一直对他寄予厚望,尽力培养,再加上堂嫂谢姝悉心教导,如今可见收效甚佳。

    听到姑姑毫不吝啬地夸赞,钰哥儿这才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来,乌黑灵透的大眼睛里盛满了喜悦。

    流萤与青黛很快布置好了晚膳,宋云昭便放下手中的九连环,牵着钰哥儿去净了手,随后走到饭桌旁坐下。

    他们夫妻二人往日里用膳一向不喜身边有人侍候,因而流萤青黛二人很快便退了下去。

    钰哥儿人小胳膊短,夹菜有些不方便,宋云昭见了时不时地便会用公筷为他夹些他爱吃的菜肴。

    她一心都落在钰哥儿身上,因而便没注意到身旁男人频频朝她投过来的眼神。

    钰哥儿倒是发现了,他转了转黑溜溜的眼珠,然后奶声奶气地央着宋云昭给他夹这个,夹那个,宋云昭自然无一不应。

    瞥见对面男人慢慢变得有些难看的脸色,钰哥儿不仅不害怕,甚至还有些乐死不疲,趁着宋云昭没注意,他颇为挑衅地朝对面吐了吐舌头。

    傅寒关危险地眯起双眸,忍不住暗自磨了磨牙,小崽子胆儿挺肥。

    用罢晚膳后,乳母带着钰哥儿下去洗漱,随后歇息在宋云昭事先准备好的客房里。

    ……

    钰哥儿在将军府里住了几天后,便被谢姝派来的丫鬟婆子接走了,临走时还拉着阿梨的手十分不舍。

    他活泼好动,在屋子里待不住,宋云昭有孕在身自然是不能陪着他在院子里玩个尽兴,反倒是阿梨陪着他将整个将军府转了个遍,短短几日两人便建立起了深厚的友谊。

    钰哥儿离开后没多久便到了小元宵的满月宴,侯府里盼了许久才又盼来了一位嫡孙,自然是要大操大办。

    满月礼这天,宣平侯府门前车水马龙,拥堵不堪,索性宋云昭去得早,彼时宾客们都还没来。

    她先去松鹤堂给老夫人请安,然后直接去了大嫂顾潆的寝院,母亲与二婶她们忙得脱不开身,因而内室里便剩了顾潆,钰哥儿趴在床边逗着小元宵。

    刚出生的婴儿几乎每天一个样,一个月后再见,小元宵的肌肤不再像刚生下来时皱巴巴的,而是宛如剥了壳的鸡蛋一般,又白又嫩,眉眼间也长开了许多,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明亮水润,直勾勾地盯着宋云昭。

    宋云昭见了心里欢喜,便拿出她之前命人专门打造的赤金镶宝石璎珞长命锁,那锁的下面坠了几粒金色的小铃铛,随着动作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引得小元宵不错眼地盯着看。

    逗弄半晌后,她这才将长命锁交给乳母收起来,陪着顾潆说了会话,外面传来一阵喧闹,丫鬟领着几位衣着华丽,仪态端庄的夫人进了屋子。

    宋云昭认得领先的妇人是顾潆的母亲,起身互相见过礼后,她便带着钰哥儿离开了屋子,将空间留给她们娘家人说些体己话。

    慢慢地登门客人越来越多,府里也很快热闹起来,直至宴会过罢,宋云昭这才跟着傅寒关一起乘马车回府。

    车厢里一片寂静,傅寒关伸出温热的大手隔着衣物摸了摸她的小腹,神情有些怪异。

    宋云昭见了不由得语气好奇地询问:“夫君这是怎么了?”

    傅寒关默默道:“我方才在宴上见了小元宵。”

    满月宴开宴之前,宋云祈将女儿抱出来给宾客们见了见,他当时离得近,便仔细地打量了几眼那个襁褓中的小女婴,生得玉雪可爱不说,眉眼间与小妻子还颇为相像。

    他当时见了,只觉得心中一片柔软,下意识幻想着若是小妻子腹中的也是个女儿,生来只怕是会更像,然后再过不久,便会有一个娇娇软软的小女娃奶声奶气地唤他爹爹,扑到他怀里撒娇。

    宋云昭静静地看着他,等着后文,随后便见他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语气里带着赌气的意味道:“咱们还是生个儿子吧。”

    宋云昭:“……”

    “夫君这是…不喜欢女孩?”前些日子他还说生男孩女孩都好,难不成只是为了哄自己开心?

    傅寒关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注意到她不对劲的语气,“当然不是,只是你我二人的女儿长大后定是仙姿玉色,温婉贞静,岂能便宜了某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臭小子。”

    一想到等女儿长大后,背地里不知道有多少个臭小子在觊觎着他的掌上明珠,他的满腔欢喜便打了个折扣。

    宋云昭闻言顿时哭笑不得,这都是没影的事呢,亏得他想那么远,虽说在父母的眼里自家儿女没一个是不好的,但他自夸起来,传出去也不怕让人笑话。

    再说了这生男生女也不是他们能决定的。

    见身侧的男人仍在那兀自纠结着,宋云昭便任他去,日后自己若是真的生个女儿,有的是他纠结的。

    ……

    满月礼过去没几天,天气终于开始放晴,屋檐上的积雪在温暖光芒的照射下慢慢融化,汇聚成一道道细流顺着琉璃瓦滑下。

    暖洋洋的日光穿透过轩窗撒在室内,宋云昭坐在床边的大炕上正在做针线,沐浴在阳光下的小脸精致如画,浓密卷翘的羽睫在眼窝处打下一片剪影。

    室内一片安静,流萤与青黛二人坐在一起正打着络子,外面突然响起小丫鬟的声音:“奴婢给姨娘请安。”

    宋云昭闻言手中的动作一顿,能来劲草堂的,除了韩姨娘不作他想。

    流萤放下手里打了一半的络子道:“奴婢出去看看。”

    她说完后下了炕,两三步出了屋子,很快便领了韩姨娘过来。

    自从何珍娘被送去别庄后,韩姨娘便经常去陪女儿了,因此宋云昭有好长一段时日没有见过她了。

    如今乍然见面,倒发现她消瘦憔悴了不少,乌黑的发髻间隐隐有了几缕银丝,整个人像是老了十多岁。

    宋云昭心中有些惊讶,面上却笑意盈盈道:“姨娘快过来坐。”随后吩咐流萤上茶。

    韩氏来之前心中原本充满忐忑,毕竟当初女儿做出了那般丑事,她实在是没脸来见临渊媳妇,然而此刻见宋云昭态度与从前无异,她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脸上露出一抹发自真心的笑意,韩氏走到炕边坐下,面前的一张小案上放了一个针线篓子,里面除了有各种颜色的丝线外,还放了一件湖蓝色的小衣。

    小衣上面绣了一尾红色的小锦鲤,另一只只绣了一半,但从那锦鲤活灵活现的模样和细密的针脚可以看出背后之人的用心。

    韩氏打量了几眼问道:“这是你绣的?”

    宋云昭以前虽然学过女工,但自从失明以后,就再也没有碰过针线,也是最近无事,她想为腹中的孩子做件小衣,才又重新将刺绣捡了起来,跟着流萤练习了许久才大致绣出个模样来。

    因而有些不好意思道:“绣得不好,让姨娘见笑了。”

    韩氏真心实意夸赞道:“这锦鲤绣得栩栩如生,好似活过来了一般,连我这个做了几十年绣活的人都未必能绣出这个样子,哪能说绣得不好?”

    宋云昭被夸得有些脸红,下意识抚了抚自己的小腹。

    韩氏瞥见她的动作,又注意到她看向那件小衣时双眸里情不自禁流露出来的慈爱柔软,心头隐隐冒出一个猜测。

    “临渊媳妇莫不是……?”

    算算日子,如今距离胎儿满三个月已经差不多了,韩姨娘既已问起,宋云昭便没再隐瞒,而是有些羞涩地点了点头。

    韩氏见状脸上顿时充满欢喜,语气激动道:“这可真是太好了,临渊终于也要当爹了。”

    她说完后怕宋云昭年纪轻,又是第一次怀孕没有经验,便不放心地嘱咐了许多。

    其实这些话宋云昭已经被祖母与母亲翻来覆去叮嘱了许多遍,只是她依旧听得很认真,生怕错漏了什么自己不知道的。

    韩氏将自己的经验说完后,她停顿了片刻,神情有些欲言又止。

    宋云昭只当她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不好意思开口,便主动道:“姨娘有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韩氏闻言便忍着脸上的羞燥开口道:“其实我本是没脸来见你的,珍娘做出了那等丑事,我这个当母亲的心里愧疚难安,恨自己没有教好她。”

    “当初我与她父亲和离,因着心中对她存了亏欠,所以就忍不住多宠爱了些,哪曾想到竟惯成了她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

    “她这次酿成大错,你们处罚她是应该的,只是……只是她不久便要出嫁,求求你们可否让她从将军府里嫁出去?”

    当初的事因着傅寒关及时封锁了消息,所以真正知道的没有几个,外人只当女儿去了别庄小住,并不知道这内里的原因。

    只要能让女儿从将军府里嫁出去,夫家也会高看她一分,女儿嫁过去之后也能过得好一些。

    她这一辈子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如珠如宝地宠着长大,只要能让女儿后半辈子过得好,她便是舍了脸面不要来求宋云昭又有何妨?

    宋云昭倒没想到她是为了何珍娘过来的,只是仔细一想又在意料之中,毕竟韩氏将女儿定给了一位赵姓校尉的事她之前也听说了。

    若是让何珍娘从别庄里出嫁,日后赵家少不得要在背后揣测这其中的原因所在,说不定就因此猜忌何珍娘与将军府是否生了嫌隙,自此看轻了她。

    以韩氏爱女如命的性子,自然舍不得女儿受这样的委屈,那会来找自己求情也是在情理之中。

    只是心里明白是一回事,然而一想到当初何珍娘的所作所为,她便如鲠在喉,条件反射地一阵厌恶。

    何珍娘既然让自己不痛快了,那自己为何还要再给她脸面让她从将军府里出嫁?

    宋云昭脸上的神情淡了下去,她语气淡淡道:“这事是将军吩咐的,我只怕不能做主,姨娘来找我也无济于事。”

    韩氏闻言心头一沉,想到女儿后半辈子的幸福,她咬了咬牙,最终从炕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宋云昭面前。

    宋云昭被吓了一跳,起身下炕避开她的跪拜,心头隐隐生了几分不悦,韩氏这般无异于逼着她点头。

    守在一旁的流萤见状心里存了气,连忙上前去扶韩氏,语气有些不太好:“姨娘这是做什么,命令是将军下的,我们夫人岂能随便违背将军的意愿?姨娘这不是让我们夫人难做?”

    也亏得屋里此刻就只有她们这些亲近的人,若是不小心传了出去,外人指不定怎么议论夫人冷血无情呢!

    青黛跟着在一旁劝道:“姨娘还是快起来吧,有话咱们好好说。”

    韩氏跪着身子对她俩的话充耳不闻,看向宋云昭的一双眼睛里渐渐含了泪珠,声音里充满了哀求:“我知我此举太不妥当,可这事关珍娘一辈子的幸福,我这个当娘的如何能无动于衷?你与临渊感情深厚,若是能劝他一二想来他应会松口?”

    “如果能让珍娘从将军府出嫁,我下辈子便是做牛做马也必报夫人的恩情,求求夫人网开一面。”

    她这般声泪俱下,情真意切地苦苦哀求,宋云昭初为人母,难免将心比心,视线扫过她乌发中掺杂的几缕银丝,以及泪眼里包含的希冀,一颗心渐渐软了下来。

    “我答应姨娘会劝一劝将军,但结果如何却不敢担保,姨娘快起来吧。”

    韩氏闻言先是怔愣了一瞬,等反应过来后喜不自胜,忙不迭点头答应:“我省得的,多谢夫人开恩,多谢夫人开恩。”

    流萤与青黛二人见状便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不管结果如何,我都会派人去给姨娘递个消息,姨娘请回吧。”

    知她现在定是不愿再看到自己了,韩氏应了一声后便转身离开了屋子。

    等人走了,流萤这才不满地抱怨了一句:“韩姨娘分明是欺负我们夫人心软呢。”

    所以才使出下跪这一招,逼得夫人不得不点头答应。

    宋云昭盯着针线篓子里那件小衣,什么都没有说。

    可怜天下父母心,韩氏为了女儿能够体体面面的出嫁,不惜下跪求人,只盼望何珍娘能体会她这一番苦心。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没有捉虫,明天再捉,么么哒,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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