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宝殿内梵音悠长,佛香袅袅。
金碧辉煌,神情庄严的高大佛像下,跪着一位身着海棠色绣百蝶穿花裙子的少女。
少女脸上蒙了面纱,看不清容颜,但她的脊背挺直,双手合十,俯身跪拜的动作充满了虔诚。
宋云昭的额头轻扣在蒲团上,心底充满敬畏和感激。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重回到一切还未发生前,但冥冥之中自有注定,她万分感激佛祖重新给她一次保护家人的机会。
“阿弥陀佛。”
殿外走进来一位身着褐色僧袍,眉须雪白的僧人。
站在一旁的流萤上前扶起宋云昭,随后在她耳边道:“是元音大师。”
宋云昭闻言向着对面福身一礼,“信女见过大师,多谢大师赐药。”
元音大师手持菩提珠串,面目祥和,“不过略尽绵薄之力,女施主经此一劫,日后定能逢凶化吉,良缘天成。”
他语气高深莫测,暗有深意。
宋云昭却只以为他说的“一劫”指的是自己脸颊过敏,因而感激道:“多谢大师吉言。”
元音大师笑而不语。
宋云昭福身行礼告辞,随后扶着流萤的手出了宝殿。
四周没人了,流萤这才向主子汇报昨晚的事,“季嬷嬷昨晚问过奴婢后,只当是庙里的厨子不小心,并没有查到半夏身上。”
宋云昭闻言微微颌首,脸上没有丝毫惊讶。
容斓心机深沉,又十分谨慎,若是一下子就露出马脚,那宋府上下也不会一直被她的外表所欺骗了。
主仆二人行至寺庙门口时,崔氏和容斓早已等在那里。
崔氏上前去拉着女儿,笑着问道:“你平日里不信神佛,今日怎的想起来去拜佛祖?”
宋云昭挽着母亲的手臂,娇娇软软的嗓音里带着一丝女儿家的俏皮,“自今日起,女儿便信了。”
不知为何,自出了宝殿后,她总觉得笼罩在心头的阴霾像是忽的一下消散了,整个人都轻快起来。
崔氏闻言笑着摇摇头,看向女儿的目光宠溺又无奈。
一行人下了山后,便坐上回府的马车。
宣平侯府坐落于桐花巷,是先帝御赐的宅子,占地面积广阔,朱红色的大门前,两座石狮子高大威严。
府中亭台楼阁,假山流水,雕梁画栋,处处彰显气派。
一行人回了府后便径直往老夫人住的松鹤堂而去。
宋家一门双侯,大爷宣平侯和二爷武安侯,但因着老夫人还健在,一直喜欢儿孙绕漆,享受天伦之乐,所以两家一直未曾分府单过。
所幸两家人口简单,且宅子大,所以住在一起倒不嫌拥挤。
松鹤堂的院子里,一群小丫鬟们正在踢毽子,廊下的柱子旁站着一个男童,身后跟着乳母在照看着。
那男童生得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仿佛是观音娘娘座下的小仙童一般,一双明亮灵动的大眼睛随着被踢向半空中的彩色毽子转来转去。
“大夫人和五小姐回来了。”
有人眼尖看见走进来的三人,连忙上前见礼,刚才还在玩闹的小丫鬟们见状纷纷噤了声,规规矩矩退到一旁。
府中崔氏当家,在一众丫鬟婆子面前极有威严,这些小丫鬟们在她面前更是不敢造次。
只是崔氏知道婆母年纪大了喜欢热闹,因而从不训斥这些个活泼的小丫头们,幸而她们被管事嬷嬷教养的也很有分寸。
廊下的男童在看见进来的三人后,眼睛一亮,随后迈着小短腿哒哒跑向宋云昭,“姑姑。”
乳母怕他摔着,连忙跟在后头用手护着。
宋云昭双眸弯弯,蹲下.身子一把抱住扑进她怀里的小人儿,鼻翼间瞬间充斥着一股独属于孩童身上的奶香味。
“钰哥儿好想姑姑呀。”男童伸出白白胖胖的小手环住宋云昭的脖颈,然后嘟着红润的小嘴“吧唧”一口亲在她脸颊上。
宋云昭一颗心都要被他给暖化了,抱着他胖乎乎的小身子舍不得撒手,“姑姑也想钰哥儿。”
宋家阖府上下就钰哥儿一个嫡孙,是二房大堂兄宋云亭的嫡子,如今已经四岁多,却再聪慧不过。
一张小嘴对谁都是一顿甜言蜜语,将全府上下哄得服服帖帖,是老夫人的心头宝。
崔氏在一旁故意逗弄道:“钰哥儿只想着姑姑,估计是不想我了。”
“想的想的。”钰哥儿仰着小脸,嘴甜如蜜:“钰哥儿早上想大奶奶,中午想斓姑姑,晚上想姑姑。”
他说完后又凑到宋云昭耳旁,伸出白嫩的小手掩着小嘴道:“但是钰哥儿最想念的还是姑姑,晚上做梦都是姑姑呢。”
他自以为说的小声,却被身边人听的一清二楚,崔氏不由得宠溺一笑,眼中充满了慈爱。
只是心底有些遗憾,二房长媳比儿媳阿潆还晚一年入府,可如今二房嫡孙都已经四岁多了,她却连孙子的影子都没见着。
“钰哥儿带姑姑去见太.祖母。”
钰哥儿说着去拉宋云昭的手往正堂去,过门槛时还贴心的提醒了一句,奶声奶气的,乖巧可爱得不像话,让人恨不得抱进怀里捏一捏。
正堂主位上坐着老夫人,头发银白,面目慈祥,额头上戴着一条石青色绣福寿图案云纹抹额,着一身深紫色绣菊花福寿图案褙子,枯瘦的右手腕上戴着一串菩提佛珠。
老夫人下首,左边坐着二夫人林氏和儿媳谢姝,右边的是长房长媳顾潆。
“太.祖母,姑姑回来啦。”
宋云昭被钰哥儿拉着走到老夫人身边,她顺势依在祖母身侧,鼻翼间闻到熟悉的檀香气息,那是祖母常年礼佛沾染上的。
小孙女一进屋,老夫人便看见了她脸上遮的面纱,此刻人坐到跟前,她忍不住问道:“窈窈脸怎么了?”
她说着便伸手去掀开面纱,待看清孙女脸上密密麻麻的红疹子时,脸上笑容一僵,止不住的心疼,“脸怎么成这样了?”
孙女从小就生的玉雪可爱,长大后更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她光是看着都能多吃一碗饭,可怎的去了一趟寒山寺回来就成了这样?
二夫人林氏闻声看向宋云昭,目露担忧,“窈窈和云韶因是龙凤孪生,所以都对槐花过敏,如今这脸上起的红疹子,可是在寺中不小心沾了槐花的缘故?”
屋子里都是亲近的人,宋云昭被她们打量着也没什么不自在的,听出祖母和婶婶语气里的担忧,她出声安慰道:“是我不小心了,不过元音大师已经配了膏药,只要每天涂抹,很快就会消下去的。”
“祖母婶婶别担心,不会留下印子的。”
屋里几人听罢后这才放心下来,老夫人放下面纱,忍不住念了一声佛,随后又看向长媳问道:“元音大师可有法子治好窈窈的眼睛?”
那苍老的双眼里闪烁着希冀,崔氏即便心中不忍但还是如实道:“大师也无能为力。”
这么多年过来了,崔氏都不记得自己经历了多少次从满怀希望到充满绝望,每每都是心如刀割,恨不能将自己的双眼换给女儿。
一旁的顾潆见婆母一脸黯然神伤,立马贴心的安慰道:“母亲别难过,天下名医那么多,总会找到能治好窈窈眼睛的。”
林氏和崔氏妯娌多年,感情深厚,又加之自己没有女儿,从小便将宋云昭当做亲生的一般疼爱,此刻也软声安慰着。
依偎在宋云昭身边的钰哥儿奶声奶气道:“大奶奶别难过,以后钰哥儿当姑姑的眼睛,姑姑去哪儿钰哥儿都拉着她。”
宋云昭被小侄子的童言童语感动得红了眼眶,不管是前世还是这辈子,家人们都一如既往的宠着她。
只可惜前世宋家人被蒙蔽了双眼,养出一只白眼狼,这一世,她就是拼了命不要,也要保护好爱她的和她爱的亲人们。
屋里感伤的气氛冲淡些许,容斓凑到太夫人身前掏出一枚平安符:“这是斓儿在寺里为祖母求的平安符,希望它能保佑祖母一直身子康健。”
老夫人接过平安符贴身放着,随后摸了摸她玉白的小手神情慈爱道:“你向来是个有心的。”
容斓隐晦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宋云昭,心中有些得意,“这些都是孙女应该做的。”
“窈窈脸上的疹子不休养个几天也消不下去,如此一来,后日宫中的赏花宴也去不成了。”
顾潆说道,语气里却并不遗憾,之前府中收到皇后命人送来的请帖时,婆母还曾想找借口给推掉,只是若不小心被传了出去,未免落个不敬的罪名,惹得皇后心中芥蒂。
这次过敏倒也算是因祸得福,便是宫中派了太医来检查,也挑不出一丝错处。
宋云昭环抱着老夫人的手臂撒娇道:“宫中的花再美我也是看不见,我宁愿陪在祖母身边,哪也不去。”
皇后此举名为赏花,实为太子选妃,她才懒得淌浑水,前世她以为容斓也是同她一样的想法,便拉着她一起留在了寒山寺,直到赏花宴结束才回的府里。
至于这次,她是刻意提前回府的,也不会再拦着容斓进宫,免得在不知道的情况下又被记恨上了。
钰哥儿扯着宋云昭的衣袖,仰着小脸认真道:“姑姑就是最美的花,宫里的花也没有姑姑好看。”
屋里人被他的童言童语逗笑,老夫人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笑着道:“张嘴让太.祖母看看你是不是又偷吃糖了,怎的说话这般甜。”
钰哥儿喜欢吃糖,经常趁身边照看的人不注意时偷吃,谢姝怕他吃坏了牙齿,所以看得紧。
钰哥儿闻言瞪圆了双眼,白胖的小手下意识捂住了嘴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他转动着黑溜溜的眼珠看向对面的母亲,见谢姝正绷着脸看他,他冲母亲讨好的笑了笑,“阿娘别生气,钰哥儿今天就只吃了一块。”
像是怕她不相信,钰哥儿还竖起短胖的食指示意自己真的只吃了一块,那一脸天真可爱的样子,谢姝哪里还舍得说他。
便是真的要说,身边也有一大堆人拦着。
老夫人摸了摸钰哥儿的小脑袋,随后将话题引到容斓身上,“窈窈不能去,后日便只能你一个人进宫了,宫中规矩多,不似府里,你一定要谨言慎行。”
随后又叮嘱林氏道:“你这两日得空多提点些,免得到时出了差子。”
宫中贵人多,稍有不慎便可能惹祸上身。
林氏与容斓齐齐应了下来。
一想到后日便可以去那天底下最尊贵的地方,容斓不由得心潮起伏,充满激动。
宋云昭不能去,那日赴宴的贵女们家世能超过她的拢共就没几位了,依着她的容貌和义父的赫赫战功,她能入选的机会非常大。
若是能钦定为太子妃,日后在宋云昭面前她就能扬眉吐气,再也不用巴结着宋家人了,反倒是宋云昭,要来讨好她了。
脑海里情不自禁地幻想了一下日后宋云昭讨好她的画面,容斓兴奋得眼睛发光,连林氏叫她都没有听见。
“你在想什么呢?这么入神。”林氏轻推了推她问道。
容斓骤然间回过神来,见屋里众人都在看她,一下子红了脸颊,“没,没什么,就是在想那日要穿什么在贵人面前才不失礼。”
林氏闻言脸上神情僵了一瞬,但很快便恢复自然。
当初丈夫将才九岁的容斓领回府时,她误以为是外室子,一时间大受打击,后来才知道是误会一场,但到底有些不情愿领养。
毕竟府中已经有了窈窈,与其领养一个已经九岁知事了的小丫头,还不如多疼爱些亲侄女。
且若是认了下来,她得花费大量的精力、时间与财力去培养她成为一个合格的名门贵女,又不像是养小猫小狗那般简单。
但后来相处了一段时间,她发现小丫头格外懂事乖巧,她也就软了心与丈夫认了她当义女。
这么多年相处下来,自然有了深厚感情,只是后来孩子们都大了,她发现次子待容斓与待窈窈总是有些不同。
知子莫若母,她很快便发现了次子的心思,容斓是她一手养大的,她自然也乐见其成,只等着年底次子回京述职,她好探探容斓的心思。
只是没想到,容斓竟是存了进宫的心思,原本只当她是因着皇后娘娘不好不去,却没料到这会已经在心中想着如何打扮在贵人面前露脸了。
并不是说她抚养了容斓,容斓就必须得嫁给次子,只是她心中不免有些惋惜。
皇宫那种地方岂是随便都能去的,但凡能在那里立住脚的人,哪一个不是脱了层皮。
罢了,人各有志,只是次子若是知会了,免不得要神伤了。
这么多年寄人篱下过来,容斓最懂得察言观色,她方才瞥见义母脸色时便知她心中所想。
二房次子宋云峥对她固然很好,但他上面有世子宋云亭,日后武安侯的爵位必定落不到他身上。
若是她嫁给了宋云峥,以后也只能依附着大房一家,一辈子都只能像现在这样寄人篱下,只是光想想她都受不了。
所以,即便是冒着被义母不喜的风险,她也要进宫一试。
“既然如此,那就都散了吧。”
人一上了年纪,精神就有些不济,老夫人见事都说完了,便忍不住面露疲乏。
众人见状,一一起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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