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区。
E区的饲养员。
在白柚和那个疯子的交流之中,这些词很少会被主动提起。只是他们双方都知道,彼此能维持如今的“关系”,与这些相关的人事物分割不开。
末日的源头发生在两年多以前,最混乱的时期持续了一年有余。当“焦土降临”成为幸存者们的普遍认知,大大小小的幸存者基地四处开花,也不过是十几个月之前的事。
白柚并没有经历最初的末世,那段最为混乱、死亡与异变比活下来的更为常见的时期。
对于那时的普通人来说,每一天都有东西在消失。可能是零星的建筑、大面积的空间,或者只是一把桌子、一片墙皮。
还有人,以及处于既定范围内的一切。
没人知道那些消失的东西去了哪里,就像没人知道它何时会停下。这种变化似乎蕴含着某种力量,在出现过空间裂解的地区周围,很快出现了更多非自然的现象。
幸存的人类开始拥有“异能”,身体出现无法预知的异变;动物则发生了返祖现象,又异化成种种难以形容的邪恶模样。
直到十三个月之前,最后一次有迹可循的空间裂解发生。
一整个城市在顷刻间消失,原地只留下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黝黑深渊。仿佛某种巨大野兽的疮疤,或者死去的生物黑洞洞的眼眶。
这一消息惊动了附近所有的幸存者基地,几个月内传播到更远的地方。人们提心吊胆的等待着下一次灾厄的降临,却发现从那一天开始,再也没有出现过空间的消失与动荡。
就像一个在某块沙地里玩耍的儿童,将整个世界折腾的面目全非之后,拍拍身上沾满的沙子,在晚饭之前离开了那里。
世界已满目疮痍,小范围的空间依然称不上稳定,个体的异变无时无刻的发生。即使最大的威胁已经消失,从绝望中得以喘息的人类,依然对未来忧心忡忡。
“现在,也只是在寻找新的秩序。”
这是在过去的两个月里,那个疯子断断续续讲给她听的,仿佛在讲一个不带感情|色彩的故事。少女看着男人可怕的面孔,在那非人的五官之上,却流露出一种格格不入的平静。
白柚并非这场灾难的亲历者,因为在过去的两年间,她正体验着另一种“末日”。
在那暗无天日的地下基地,只有不见五指的黑暗与炽白的实验光线。整整二十个月的时间,睡眠之外的记忆存在大段大段的缺漏与模糊。而在破碎零散的记忆背后,疼痛、冰冷与濒临疯狂的幻象,几乎占据了她的身体,让她成为它们的一部分。
如果没有眼前这个男人,或许白柚真的已经死去了。
然而……面对这个“拯救”了自己的人,或者是怪物,她却无法心怀感激。
两人再没有提起这个话题,一人去处理新猎到的獠猪,另一个去烧水做饭。
晚上的时候,白柚试吃了附近的沼泽地里新长出来的一种芽叶,然后半小时内跑了三趟厕所。
芽叶是她随口取的名字,因为它很像小时候的生物教科书上,用来介绍“萌发的绿芽”的那张图片:顶端是一粒蝌蚪状的扁圆形小球,下面托着两篇嫩嫩的绿叶。
和沼泽边上的那株小芽非常相似,区别在于后者是一种透着白的黄绿色。
就像是营养不良。
白柚是在一周前发现它的,当时废土已经有两个月没下雨,沼泽的边缘都被烤成了半硬的壳。少女挖了点泥打算回去补灶台裂出来的缝隙,没想到一铲子挖下去,看到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长在沼泽边缘的一排芽叶,除了颜色之外,枝干的形状鲜嫩鲜嫩。白柚看着它沉默了片刻,然后返回住的地方。
她叫来了那个怪物。
他当时正在午睡,因为天气燥热而躺在地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防水布。起伏的身躯随着呼吸缓缓上下,皮肤在阴影中更加暗沉,看起来和某些大型野兽也没什么区别。
在白柚走进房间的时候,对方并没有立刻醒来,呼吸依然规律的起伏着。这或许是他唯一真正放松的状态,如果有趁手的工具,白柚甚至可以在这个时候杀死他。
少女在心里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可能用到的工具,最后发现:想要靠她的力气,搭配这片资源贫瘠的废土中常见的利器,就连这个怪物的皮也穿不同。
而且,她又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她就站在门口这样想,听对方偶尔发出一些类似于鼾声、但又并不规律的动静。最后少女呼了口气,走上前叫他:
“喂,我发现了一种新的植物,你来看看见过没有。”
答案是没有。
白柚记得曾经每一种见过的生物,包括没吃过的或不能吃的。但大多数时候她都呆在室内,从见识的广博程度来说,当然比不上那个怪物。
所以她总是免不了去问他,就像这次一样。确定了是个新长出来的品种后,少女感到几分本能的兴奋,又很快冷静下来。
这个彻底改头换面了的世界,过去的食物链随着生物的进化而崩裂,物种之间被重新定位。以白柚并不丰富的末世知识,大部分能被人类杀死的生物,在除去一些于人体有害的器官之后,能像过去一样食用。
但对于她来说……能吃下去不会被毒死的,大概只有其中的一小部分。
少女看着绿色的嫩芽出神了片刻,突然听到了幼崽熟悉的“叽啾”声。那个怪物已经去而复返,手指捏着一只麻雀的幼雏。
麻雀,这焦土降临之前遍布地球的生物,并没有被崩毁的生态系统彻底抹杀。它们显然也经过了异变与进化,但总体来说,外形和焦土降临之前相比,变化并不是很大。
而现在放在白柚面前啾啾鸣叫的,就是尚在巢中的幼年麻雀。
白柚看了看对方,把他掌心里毛绒绒的幼崽捉到了手中。和焦土降临之前相比,它的毛发丰盈了很多,颜色也更加接近树枝的灰木色。
蓬松松的一团,是只柔软而温热的毛球。
她把它握在手中,拔出一棵新发现的芽叶,小心地掰开它细细的喙,喂进了它的嘴里。
然后像个并不严谨的研究者,等待着它或许下一秒就会到来的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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