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拉那拉氏朝前走的脚步刹那之间被顿住。
那绣着芍药的花盆底已经跨上了台阶,随后硬生生的僵硬在了原地。她低下头, 盯着四阿哥那满是鲜血的手。
拳头握得紧紧的, 那骨节分明的手指上已经满是鲜血淋漓。
那一瞬间, 乌拉那拉氏忽然喘不过气儿来,她自从十三岁就嫁给四阿哥, 从住在四阿哥所一路陪着四阿哥开牙建府。
从府中只有她与李氏,宋氏三人, 之后渐渐地后院开始进人, 四阿哥的后院开始变得热闹。她从四阿哥的福晋, 变成大阿哥的额娘。
她为四阿哥处理政务,操持着府中大小事宜,四阿哥总是沉着冷静的,两人也曾好过, 但大多时候都是相敬如宾。
她原以为, 这辈子都是这样了
乌拉那拉氏下垂的手一瞬间捏紧了, 下垂的眼帘里闪过的全是四阿哥那捶的鲜血淋漓的拳头。
她想,自己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那场大雪, 她同意四阿哥带着叶南鸢入府。
原以为进来的只是个任人揉捏的小白兔,却是不料来的是个吸人魂魄的狐狸精, 勾了爷的魂魄。
乌拉那拉氏低着头, 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那下垂着的手指下, 鲜血顺着指尖不停地往下滴。
乌拉那拉在一直看着那染透的指尖, 直到里屋的苏培盛往门口撇了一眼, 瞧见乌拉那拉氏后, 一脸的诧异。
“福晋”
苏培盛连忙迎上前“福晋,您怎么来了”
乌拉那拉氏朝前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下垂的眼尾往上挑起,她对着屋子里面笑了笑“听说叶格格昏倒了”
爷急的在屋子里拼了命的发火,府中上上下下都被闹了起来。如今府中大概谁都知道叶格格晕倒了。
“是”苏培盛往屋子里瞧了一眼,挠着脑袋有几分尴尬,四阿哥从始至终听见声响,却是没有转过头来。
连眼神都没有往福晋那儿看过。
苏培盛挠了挠脑袋,瞧着乌拉那拉氏干笑了几声“叶格格身子太虚,还没好全”这自然是假话。
乌拉那拉氏人都来到这儿,还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
这一路上,她都在想,到底还是自己输了,一败涂地。郭格格假孕之事,她本以为只是除去叶南鸢,却是不想临到如今却是又扯出这个。
四阿哥究竟是多喜欢,才会连郭格格怀孕之事都不敢叶南鸢说
“福晋”
苏培盛站在一侧,瞧见乌拉那拉氏没反应,又喊了一声儿。
乌拉那拉氏笑着走进去,又去问太医叶格格如何,太医摸着胡子,将刚刚与四阿哥说的那几句话对四阿哥说了一遍。
“叶格格身子还是太虚弱,我那儿有支上好的山参,待会儿让人拿来送给叶格格。”
乌拉那拉氏瞧见四阿哥抿着唇,不说话的模样,笑了笑又上前“爷,叶格格还是身子太差,爷虽担心但也不必太着急,日后好生将养着就是了。”
眼神往下看去,像是忽然才看见四阿哥那受伤的手。
捂着唇,乌拉那拉氏一脸的惊讶“爷,您的手这是怎么了”
“太医。”乌拉那拉氏着急的喊道“太医快过来看看。”抬手拉着四阿哥的手腕,乌拉那拉氏面上满满的都是着急。
“贝勒爷的手受了伤,快点过来给爷看看。”
乌拉那拉氏捧着四阿哥的手,才刚说完四阿哥就一把的将手抽开,乌拉那拉氏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心,嘴唇僵硬了片刻又重新勾起唇笑起来。
“天色黑了,明日爷还要去处理政务,有丫鬟奴才们在这儿守着,爷还是先去休息的好。”
四阿哥坐在椅子上,一手捏着眉心,右手垂在桌面上任由太医包扎着。
“福晋先回去吧。” 四阿哥克制住自己,才没有当中对乌拉那拉氏脸色看,可到底却是不想再瞧见乌拉那拉氏一眼了。
他本是想过千万种坦白的时机,却从未想过会是这种。
是这样,最不该 ,最不恰当的时候,将他的罪行揭露的一干二净。让他无处可躲,用刀剑插在叶南鸢的心口。
同时,也反手在自己的心口上划下一道鲜血淋漓的伤。
这些,都是正院那个小太监四阿哥放下捏着眉心的手,抬眼看着乌拉那拉氏“刚刚那小太监呢”
乌拉那拉氏心一颤。
可四阿哥那眼神,却是正对着她,让她无法避免。
“回爷,刚那小太监已经被奴才控制住,现在正在外面。”苏培盛弯着身子,小声儿道。
四阿哥对着乌拉那拉氏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半夜喧哗,骚扰主子,将人拖到院子里,乱棍打死,以儆效尤。”一字一句,面无表情。
乌拉那拉氏却看着四阿哥那冰冷的模样,随后活生生的打了个寒颤。
“福晋。”四阿哥就这么直直的站起身,低下头眼神冰冷“这次可以回去了么”乌拉那拉氏面上的笑意僵硬起来。
半边身子都是颤抖着,足足过了好长一会儿才笑了笑。只是那唇却是无论怎么扯,都扯不出一个完整的笑意来。
“那”乌拉那拉氏被那冰冷的眼神吓得头也不敢抬,低垂着脑掩藏住眼中的神色“那妾身就先回去了。”
乌拉那拉氏咬着牙,直到出了院子里的门才克制不住的双腿颤抖,她一手扶着门框,这才不至于自己倒了下去。
身侧的嬷嬷连忙将人扶住,连忙问她“福晋,您这是怎么了”
乌拉那拉氏嘴唇颤抖着,说不出话来,她咬着牙连连摆手,掐着周嬷嬷的让人继续往前走,才上前几步还没出院子的门。
就见几个侍卫,将个太监压着,木板子打在骨肉上,噼里啪啦的一阵闷响,打的让人心下一紧。
“福晋。”那太监倒在椅子上,瘫软着身子已经半死不活。
瞧见乌拉那拉氏却是眼睛一亮,立马挣扎着,他浑身的衣裳已经被打烂了,瞧的见里面的血肉,看上一眼只觉触目惊心。
“福晋。”小太监疯狂的挣扎着仿若是瞧见了希望,“福晋救命福晋救命”
乌拉那拉氏往前走的脚步一顿,下一刻却是扶着周嬷嬷的手朝前走的脚步飞快。犹如身后有人追那般,扶着周嬷嬷的手就往外走。
身后,小太监那惨烈的声音是越发的发了。
乌拉那拉氏却是头也不敢往后看 ,一直走出了那院子门,沉闷的木板声还在继续,小太监撕心裂肺的呻吟渐渐地变得虚弱了。
直到最后,再也没了力气。
“福晋。”周嬷嬷站在身侧,眉眼之间满是担忧,乌拉那拉氏却是死死的掐着周嬷嬷的手,直到指尖褪的雪白。
“爷知道了。“
乌拉那拉氏嘴唇颤抖着,朝身后的周嬷嬷那儿看去“爷知道了。”
“福晋”周嬷嬷一脸的懵,“爷知道什么了”
颤抖着的身子仿若下一步就要倒下来,乌拉那拉氏强撑着一口气,一字一句道“爷知道那小太监是我派过去的了。”
她所有的计划与筹谋,在爷的眼皮子低下都是刺裸裸的毫无掩饰。
“爷。”等福晋走后,苏培盛听着院子那一道道的声音,硬着头皮走上前“爷,那小太监”虽有过错,但却是罪不至死。
苏培盛想求情,可一瞧四阿哥的脸色张了张嘴,到底还是不敢多说什么。
“你去查一下,今日下午玉格格是不是去了福晋那儿。”
苏培盛一脸的惊讶“爷的意思是。”
四阿哥眼神一暗,随即冷笑一声儿,今日这一切倒是当真儿是凑巧,先是那小太监,后是乌拉那拉氏及时赶到。
平日里他只是不愿意计较,可如今乌拉那拉氏胆子太大,已经触及到了他的底线。
拳头捏在扶手上,四阿哥刚巴扎好的伤口已经又崩开了“福晋就是故意的。”那伤口溢出雪白的纱布,苏培盛眼神一闪,再也不敢说什么。
弯着腰退了出去。
半盏茶的功夫不到,苏培盛就回来了,等回去后,院子里那小太监已经被打的没了气,苏培盛上前,招手让人拖下去。
“好好埋了吧。”
苏培盛开口吩咐着“买副棺材,让人走的体面些。”小太监被人拖下去,身后的血迹绕了一个院子。
很快的,就有奴才们来忙活,上前将人那血迹清理打扫的一干二净。
干干净净的,仿若是什么都没发生过,“可惜了。”苏培盛深吸一口气,抬手捂着鼻子,掩饰住那浓郁的腥味。
“正撞在了爷的伤口上,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苏培盛收好帕子,低着头继续往屋子里走去。
四阿哥守在床榻边,听见脚步声转过头,苏培盛弯着身子站在身侧,道“爷,查到了。”
“玉格格去了正院。”四阿哥的声音坚定,没有半点诧异,苏培盛点了点头“是,玉格格出了后花园就立即去了正院。”
“呵”四阿哥眼神一暗,眸子里都是冰冷的“竟是一日都等不得。”
周遭的空气太冷,苏培盛低着头,天彻底的黑了,已经是半夜,院子里灯火通明的。
四阿哥坐在床榻边,看着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人,不知何时撑不住,彻底的睡了过去。
昨晚太累,四阿哥那一觉睡的太死。
等第二日醒来,烈日已经高高升起,阳光打在他身上,他才捏着眉心起身。只手刚抬起来,才察觉到不对劲儿的疼。
拧着眉心看了一眼,四阿哥才想起昨日发生的什么。
立马掀开身上的被褥,四阿哥急忙往床榻那儿跑去,床榻上叶南鸢闭着眼睛,依旧还在昏迷着。
他深吸一口气,仰着头。
还在就好。
昨晚的一切在脑中回荡着,四阿哥一口气堵在胸口,只觉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唯一庆幸的是,叶南鸢如今还在他眼皮子底下。
“爷。”苏培盛听见声响走了进来“年大人的折子来了,江南那边的信件快马加鞭也到了。”
颍州传来消息,黄河水患控制不住,年羹尧新上任四川巡抚,再加上皇阿玛即将班师回朝。
如今正是多事之秋。
四阿哥深深看了眼床榻上人,随即立马扭头“去书房。”叶南鸢这一场昏迷,直到第二日晚上才醒。
当时,月色已经高高悬挂在天上,屋内却是一片灯火通明着。
叶南鸢扭头,就瞧见前方的鎏金香炉还在燃着,转身一看四阿哥正在身侧看折子,他手执着毛笔,边看边批注,微微低头的模样十足的认真。
叶南鸢看了好一会儿,才动了动。
她动静小,稍微一动作就吵醒了身侧的人,四阿哥扭头看过去,就瞧见叶南鸢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正一眼不眨的看着他。
执着毛笔的手一抖 ,四阿哥眉眼之间满是惊喜“你醒了”
他起身,几乎是冲到她面前,身子还没靠近,叶南鸢靠在床榻上的身子就猛然往后一缩“别靠近我。”
那欢喜与热切褪去,四阿哥才看清,叶南鸢的眼神中,写满的都是陌生。
无波无澜,看过来的模样仿若再看一个陌生人。
“南鸢”四阿哥伸出去的手颤抖着,他掩饰性的捏紧手心,捉住那天青色帘账的床榻”不要用这么陌生的眼神看着我。”
叶南鸢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微微转了转。
“现在可以放我回去了么”眼睛对上四阿哥,叶南鸢嘴笑朝上,勾了勾“之前贝勒爷不让南鸢出去,不就是为了隐瞒郭格格怀孕的事”
叶南鸢撑着手,从床榻上起身。
“南鸢。”她身子太虚弱,身上那件寝衣重做了几次,改了又改,却还是大了。腰间的位置空荡荡的,里面的人仿若一吹就能倒下来。
四阿哥捏紧手心,却是不敢去碰她,只伸出去的手再她旁边护着,唯恐她摔了。
“如今南鸢都已经知道了,四阿哥不用去瞒了,也不用关着我,整日的让我呆在这屋子里,不让我出去。”
她每每说上一句,四阿哥心中就痛上一句。
他无言以对,只站在床榻边低着头,眼睁睁的看着叶南鸢穿戴好衣裳,系腰带的时候,四阿哥忽然走上前。
“我帮你,好么。”
修长如玉的手指拿着那两根腰带缠绕在手指之间,手指灵活很快就寄了一个结。那日在马车上,他分明还是不会的。
不知何时学的,学了多久,如今竟是这番灵活。
叶南鸢低着头,一滴泪砸在了四阿哥系着腰带的手背上。
四阿哥烫的手往后一缩,抬起头,就见叶南鸢泪流满面“我后悔了。”她道。
“后悔什么”沉默了许久,四阿哥才嘴唇颤抖着问道。那日他生中蛇毒,生死未卜,她不顾生死给他吸走蛇毒。
当时醒来,他说她蠢,不顾自己的生命去救他,以一命抵一命的形式,太蠢。
当时,叶南鸢却是笑脸盈盈道;“为了你,哪怕是死,我也不会后悔。”如今, 这个人,这双眼睛,这个曾不顾一切去救他性命的人。
却是再说,她后悔了。
叶南鸢不说话,四阿哥却不知为何起了固执,偏要再问一句,让那句话从她嘴里说出来。
“后悔什么”
“爱的太深,不留余地。”叶南鸢苍白的嘴唇扯出一丝笑,“你一刀一刀的刺下去,如今已经是千疮百孔。与其说,后悔认识你,不如说,后悔全心全意的只在乎你一人。”
她纤细的手指伸出去,隔着衣服指着四阿哥的心口。
叶南鸢自嘲一笑,起身从他身侧往屋外走去,纤细的身子实在是太过于虚弱,惨白的脸上彻底没了血色。
只她依旧是挺着腰杆,姿态优雅,朱红色的门打开,叶南鸢看着面前的门槛,转过头。
月牙一样的眼睛,对上那双古井似的眸子。
她说“你那颗心,我捂不暖,进不去,日后谁稀罕,谁要吧。”一滴泪从她眼角滑落,迎着光她却却是笑着。
“总之我叶南鸢,是要不起了。”
眼睛一瞬间闭上,叶南鸢转过身,头也不抬的跨出门槛,继续往前走去。
苏培盛从始至终站在门口,吓得腿都是哆嗦着的,直到瞧见叶南鸢走远了,才敢回头进屋。
“爷。”苏培盛头也不敢抬起,但看着四阿哥的模样,却是觉得从来没见过爷这番的悲痛过,那双总是漆黑的眼帘里满是红血丝。
捏着拳头的手背,已经鲜血淋漓。
“爷”苏培盛跟着心下一痛,连声安慰着,“奴才让小太监跟在叶格格身后了,再说了,瞧叶格格那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往西院去的您别担心。”
“不一样了。”
四阿哥却闭上眼睛,红血丝的眼眶中头一次有了湿意。
一别两宽,各自欢喜。
叶南鸢对他,再也不会如从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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