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桑姆城

    吉安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分别坐在火堆的不同位置了。

    谁也没有说话。

    季挽澜看着火,忽啦啦的火一会亮一会黑, 烤糊了两只扑过来的飞蛾, 扑鼻子的香。

    陆夜白的脸上印着蓬松的火光, 仿佛一个小小的手红印, 根根分明。

    吉安沉默着坐下,也没有说话。他不喝河里的水, 只喝了点带的牛乳。

    他从这一刻开始,不再去看季挽澜。

    这是马赛人对已经确认归属的女人的尊重。

    吃得半饱的马甩了甩尾巴,一边不停咀嚼嘴里的青草,一会看看这个, 一会看看那个, 忽扇着鼻孔。

    吉安只带着马走到靠近河边的一小块嫩草地, 便不再前进。

    回来时,他的脚上沾着红红的泥土。在马赛人的古老的流传下来的故事里, 在很早很早以前,这里的神明曾经发怒, 喷出火一样的鲜血。

    这些鲜血填满了桑姆河,这是神的愤怒,所有的族人都不能越过这条河, 以免触怒沉睡的神明。

    这大概是马赛人关于火山爆发的最初最古老传说。

    所以,他只能送他们到这里。

    第二天天很早的时候,吉安就起来了,按照马赛人的习俗,他在手里吐了口唾沫, 然后握了握陆夜白的手,挥手向他们道别。

    从这里绕过河流,继续向前,剩下的路都要靠两人的脚走过去。

    季挽澜穿着那双换回来的鞋子,脚下垫着卫生巾,透气又软。

    拿人手短。

    而且陆夜白还没说卡的密码。

    但陆夜白既没有说话没有道歉,她也不能上赶着去说什么原谅。

    她忍不住又咬了咬嘴唇。偷眼看了前面的陆夜白。

    这人脸皮真的太厚了。

    屁股太歪了。

    明明是他先过分的,他还好意思生气?反正他不说话,她也绝不会先开口示弱。

    看谁先说话,先说的是狗。

    快到中午的时候,太阳已经很烈了。

    在更远处的山上,有漆黑的浓烟缓缓飘向天空。季挽澜见状心头顿时一个咯噔,联系之前吉安说的传说,很让人不难觉得,这是不是哪里的火山正在酝酿。

    她心中惊疑,抬头边走边看时候,一不留神脚下一绊,差点摔了一跤,正好撞上陆夜白的后背。

    唔。

    季挽澜揉了揉额头。

    陆夜白站定:“看路。”

    声音还有一丝傲娇和冷,他还好意思生气,明明昨天是他先……季挽澜只恨自己刚刚怎么不是只犀牛。

    陆夜白看了看她微红的额头,微不可见软了口气,然后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不用担心,那是阳光导致的山火。”

    季挽澜闷闷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生气了?”他问。

    呵呵,居然还有脸问。

    季挽澜鼻子哼出一口气。

    “为什么生气?因为我亲了你?”他问。

    季挽澜的脸一下红了,她别过头去。

    又觉得自己理直气壮,生生又转过来,看了他一眼。

    那双眼睛漆黑幽暗。

    “你不觉得你应该为你昨晚的行为说点什么吗?”

    她问。

    “你给了我一巴掌。”他说。

    “可你后来又亲了……”她后来的一巴掌带来的那个带着惩罚味道的深吻,让她心里还有点发憷。

    现在不是怂的时候。

    她微微侧头:“我警告你,你要是再这么做,我会告你的!”

    陆夜白丝毫没有不安和忏悔的表示,他随意笑了一下,一本正经向她胡说道。

    “这是泰国的习俗。如果朋友将要分别的话,会有一个goodbye kiss。”

    “习俗?”季挽澜又不是傻~子,简直骗鬼,“那你怎么没有亲门焱。”

    “他要是愿意可以。”

    季挽澜:“……”

    陆夜白见她一瞬气得几乎要变成河豚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哄猫一般:“好了,抱歉,昨晚,是我唐突了。”

    头顶微微一热,密密的小辫子揉到了脖子上覆盖在陆夜白的手腕上,酥~酥~麻麻的。

    他的手松开了去。

    她放弃了这个话题,深深吸了一口气。

    “算了,季先生,别扯这些,你还是先把银行卡密码告诉我吧。”

    他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了四个数字。

    倒是好记,一听就是一个生日号码。

    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谁的。

    从生日日期来看,是个双鱼座。

    这么浪漫的星座。肯定不是他的。

    她没说出来,否则陆夜白一定会说,你这么爱财,怎么不是金牛座。

    季挽澜将密码在心里来回记了几次,又伸手按了按那一半收好的收据,心里踏实了些许。

    “季先生以前来过桑姆城吗?”

    “没有。季小姐,你确认来能找到你妹妹?”他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

    “会啊,我妹妹给我说过地址。”她回答得没有什么底气。朋友圈见过的。

    “桑姆城不大。前后不过几平方公里。自从坦赞铁路交给印度人运营之后,客流量下降得厉害。坦白来说,这个城市发展并不好。嫁到这里,和季小姐的故乡相比并不是个好选择。”陆夜白顿了顿,“中国人有句话说得很好,人离乡贱。”

    这个贱字实在不好听。

    季挽澜反问:“季先生都来做生意了,怎么还会觉得这里发展不好?”

    陆夜白垂眸看着她,压低声音森森道:“因为我做的生意,只有发展不好的地方,才方便。”

    他缓缓勾起嘴角:“季小姐想听吗?”

    季挽澜被他笑得一瞬间心里发毛,想起了他手上的枪茧:“不想。”

    知道越多,死得越快。

    从早上走到了下午,在太阳快要落山之前,终于隐隐看见了一片甘蔗地,地上残留着灰黑的土地,上面栽种着玉米和干干的可可林。

    这些尚且没有长成的作物里面长满了野草,只有仔细看来才能看出端倪。

    出现了作物,说明离聚居区并不远了。

    蔫蔫的季挽澜顿时来了精神。

    果然,再走了不远,就看见几个小小的孩子正在泥草地里踢一个破皮球,他们的旁边,一个中年男人正在地上砸什么东西,远远渐渐已经能听到人声了。

    一个小孩子正好抬起一脚,一个飞踢,足球扑面而来,眼看要到面前,陆夜白伸手,一手扣住了足球,然后一扬手,再度抛了出去。

    那几个小孩子看见了他们,好奇的盯着两人,季挽澜此刻用布裹着头和袖子,远远看去,是一个白~皙纤长的当地女人,他们于是更好奇看着陆夜白。

    他是那样特别和英武。

    有一个小孩子似乎见过这样的人,

    他神色惶惶然,转头向自己的小伙伴,他们叫了几句什么,然后一个小孩子食指和中指并拢,行了一个歪歪扭扭美式军礼。

    陆夜白目光越过小孩子,看向那群孩子后面神色有些不安的中年男人,他走了过去,说了一些什么,那个中年男人脸上露出笑意,开始脱衣服。

    然后过了一会,在T恤外面套了一身臭烘烘脏衣服的陆夜白走了回来。

    “这里离桑姆市还有半个小时路程。”他说。

    桑姆市说是市,其实整个大小就是一个零星区域并列起来的小镇,以前这里曾有出产木柴木料

    最近的是有人承包了当地土地四十年的使用,种丁香。

    季挽澜屏住呼吸,太辣鼻子,放缓了吸气的频率。

    陆夜白身上这件衣服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走在旁边,就是一堆行走的咸鱼。

    一个带着棚的小三轮从旁边急吼吼跑过,这是当地特有的交通工具,季挽澜忙哎了一声。

    已跑过不远的小三轮又跑了回来。

    季挽澜和陆夜白齐齐上了车。

    走了这么久,终于可以休息一下,这种感觉太舒服了。她蜷缩了一下脚趾。

    只是这路太颠簸,车上又没有什么拉的地方,所以每当转弯或者遇到坑洼地方,季挽澜都不得不用出浑身力气将自己定在座位上,只是她控制得了自己,却控制不了陆夜白。

    最后一次,挤得她头砰的撞上窗的时候,季挽澜终于要骂人了。

    “季先生,你没有骨头吗?”

    陆夜白无辜:“我手痛,用不上力。”

    “你手不是好了吗?”

    “现在不知道怎么又开始痛了。”

    “……”

    季挽澜深深呼了一口气,前面已到了进城的地方。

    忍忍。忍忍。

    反正,马上就要分开了。

    车子进城前,陆夜白将头上的布裹在了脸上。

    几乎将全身遮挡的严严实实。

    季挽澜懒得去看他这幅做贼的样子,她的目光一直看向这座破旧城市里面间或遗留的殖民建筑,然后看向街道上的店铺,终于,她看见了银行和商店。

    小三轮在靠近商店的路口停下。

    季挽澜临下车前看了陆夜白一眼。

    “那个,我先走了。”她说。

    陆夜白道:“先给使馆打电话,当地证件补办很慢。”

    季挽澜嗯了一声,将腰上的东西扎好。

    他看了看她,慢慢道:

    “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你可以去多玛街1号来找我……在前台找一个班猜的人。”

    “谢谢。”

    她忙着伸手裹自己的头巾,随便应了一声。一个边角太短了些,陆夜白伸手帮她拉了过来,替她系上结。

    都收拾好了,季挽澜呼了口气。

    陆夜白最后道:“卡可以直接刷,不是急需的话,不要取钱。”

    这是当地的常识,少带现金,特别是对于一个女人。

    季挽澜笑了笑:“季先生,你都说过一次了。”说完,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愣了一下,他向她点了点头。

    “去吧。”

    季挽澜下了车。

    和任何一个当地女人一样,遮住了白~皙的手臂和脸庞,她深深吸了一口干燥的空气。

    并不会觉得陌生。

    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个让她气恼又让她牵挂的姑娘。

    她定了定神,沿着街道向前,先找一个落脚的地方。在陌生的城市和地方,住宿是最不能省的东西。

    而这条街前面看起来最大的酒店无疑是个好地方。

    街道上有炸着卖三角的小吃,里面有各种各样的馅,季挽澜咽了口口水,再前面还有烤香蕉和烤串。

    她目光被街道旁边一个小小的商店吸引,门口的角落有小孩子喜欢的东西,最前面的桶里全是廉价的泡泡枪。

    季挽澜想到了自己搞丢的那一支,原本千里迢迢带过来准备送给季微雨的。

    她摸了摸身上的一万先令,花了四分之一,买了一支。

    倒是让她有些意外的收获,商店的老板是个当地华人,还会简单的中文。

    她于是向老板打听关于那个在妹妹朋友圈曾提过的玛丽庄园的事情。

    玛丽庄园是存在的,不但存在,还是桑姆市最大最华丽的庄园,里面住着整个桑姆城最有钱的人,一年前刚刚重新装修过,现在是整个桑姆市最耀目的建筑。庄园里住着谁老板并不清楚,但她听说里面的女主人非常漂亮。

    季挽澜心里顿时微微松了口气。

    看来妹妹过的应该还不错。

    是大约这么久唯一一个好消息了。

    她松了口气,扯了扯自己的衣服,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多,要买吃的,要买礼物,要好好收拾一下自己,明天用最好的精神去见妹妹。

    不能让她又觉得是在给她丢脸。

    ~*

    看着季挽澜最后买了一堆东西进了酒店,换了一辆车,悄无声息下了车的陆夜白重新在街角上了一辆当地牌照的汽车,然后汽车缓缓行驶进了同样的酒店。

    不同的是,他们定的是顶楼,整整一层,以不同人的名义。

    驾车的人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有一头卷卷的短发。

    下了车,他手里拎着一个小小的工具箱,一边走一边轻快哼着口哨。

    陆夜白蹙眉:“君那,你能不能有一声在调子上。”

    君那抱歉笑:“指挥官大人,您应该理解我,我们等你等得心都跑了掉。”

    他说罢,忽然微微靠近,脸上笑出几分小心翼翼的好奇:“指挥官,那个女人是谁啊。”

    陆夜白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你很闲?”

    “天地良心。”君那耸了耸肩,一副痛心疾首模样,“我每天没有睡过四小时。哪里像班猜他们,每天睡得好得很。”

    他目光顺着那个已经走进大堂深处的身影,在想些什么,闪过一丝冷意。

    “不要动她。她并不知情。”陆夜白道,“我不想她牵连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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