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季哥?”门焱闻言抬头,这才看见了他肩上的异样。
应该是刚刚开枪的后遗症,陆夜白肩上的新涌的血虽然止住,但这个时候还是不适合多动。
门焱立刻放下手里的蛋壳,一抹嘴,“季哥,痛么?——我来喂你。”
陆夜白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你喂?”
门焱伸手在自己衣襟上擦了擦,捡了地上放好的蛋起来:“啊,我喂。”
“季哥,别客气。”
他说罢挪过去,用两根嫩树枝,挑起一筷蛋,送到了陆夜白面前。
陆夜白没张嘴,也没动,只是抬起眼眸,淡淡的阳光下,男人的眉眼清冷,沉静淡漠的目光看向门焱。
门焱看了看陆夜白,又看了看手上的蛋,他忽然觉得有点后背发凉,这眼神好像有点不对——太像那天早上和他“讲道理”“说服”他的时候了。
在这样的眼神下,门焱打死也不敢说出哄孩子吃饭那标准的“啊——张嘴”这样子的话来的。
更不要说和他这么对视下去,仅仅两秒后,他心虚移开了目光。
门焱咽了口口水,哪里好像有点不对。
目光落在手上,是了,这手指指甲还有点黑漆漆的。
——嫌脏呗。
他转头看向季挽澜:“挽挽,你来。”
突然被cue到的季挽澜啊了一声。
门焱立刻找到了背锅侠:“你来,你女孩子细心,你这手也比我~干净。我看季哥这情况,得要注意卫生。”
说罢,他不由分说将手里的树枝筷子递给了季挽澜。
季挽澜刚刚好吃完一颗蛋,被抓了过来。
陆夜白不动声色看着被匆忙推过来的女孩子,她脸颊微红,吃惊的表情恰到好处,那张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的精致脸庞,既不显得矫情又恰好带着女人特有的腼腆。
如此自然。
比以前他见过的任何一个饵娘都更出色。
几乎已到以假乱真的程度。
让人几乎会忍不住想……或许她的出现真的还有另一种可能。
季挽澜手里抓着筷子,看了一眼门焱,然后又看了一眼陆夜白,迟疑了一下。
——毕竟,他受伤的是一只手,并不是两只,好像还没有到这样的程度。
然后她听见陆夜白说:“没事,一点后挫力后遗症,休息一会就好了。”
这事因她而起,季挽澜倒是真的无法说出旁观的话了。
她低下头,接受了任务,一手握~住鸟蛋:“季先生,还是我来吧,你先不要动,好好休息。”
说罢,她用筷子挑起一筷蛋羹,送到了陆夜白唇边。
门焱一直在旁边,正好眼尖看到季挽澜的手,刚刚抓了黑漆漆的蛋壳,十个手指头八个指尖都是黑的,正想提醒,就看见前面的陆夜白张开了嘴。
顺从吃下了第一口蛋羹。
门焱也微微张开了嘴,看了看季挽澜,又看了看陆夜白。
咽了口口水,没敢说话。
好像……发现了什么。
陆夜白吃完了第一个蛋,然后是第二个,这个蛋靠近火边温着,温度有点高,季挽澜挑出一筷子,上面还冒着热气。
对待滚~烫食物的本能,她几乎下意识的,微微张嘴吹了一下,然后才送到陆夜白唇边。
陆夜白张开嘴,沉冷的视线坦然落在她脸上,他吃下去一瞬季挽澜就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即使有柔软的耳发遮挡,她还是感觉自己脸热了。
“有点烫。”她条件反射想解释解释自己刚刚的行为。
但此情此景说出来这样的话,却仿佛是另一种带着暧~昧的担心。
尤其是在陆夜白听见之后,缓缓回复了一个“嗯。”字之后。
哔剥一声,淡淡的火光中有什么东西炸了一声。
季挽澜顿时觉得脸上的温度更高了,忍不住咬了咬唇。
不过,好在这个时候,阳光已渐渐淡下去,背着光,应该看不到。就当他是她家楼下那条大尾巴流浪狗,她放缓了呼吸。
另一旁的门焱注意力又被那只再次跳到地上的老猩猩吸引了,瞧着它在那跳来跳去,先是低低“hoo”叫,声音拉长,跟破掉的风箱似的,看见门焱看它,甚至还向他招了招手。
门焱站起来,找了根趁手的树枝,走过去两步看那老猩猩又在作什么妖。
他站起来正好挡住了阳光,前面视线一黑,季挽澜筷子上最后的蛋羹掉在了拿着蛋壳的手上。
可惜。
她刚刚还没懊恼完,就感觉前面的男人下意识埋下头,一个温热的物体几乎同时触碰到了手背,卷走了上面的蛋羹。
季挽澜心尖一颤。
浑然不知的门焱已经走开了去。新的光重新落下,同陆夜白沉静平淡的视线一样重回到了季挽澜的身上。
季挽澜没动。她呆呆低头看了看还带着灰烬的手指。
“抱歉,习惯了。”
陆夜白一般话不多,但看到季挽澜闻言有些吃惊的想歪表情后,还是稍微解释了一句。
并不是习惯了在别人手上吃东西。
而是——
“挨过饿。不喜欢浪费。”
短短一句话,却包含了许多信息,季挽澜惊讶看过去:“季先生挨过饿?”眼前的人衣着配饰和上~位者几乎自带的倨傲,很难将他和这样的词联系在一起。
陆夜白也在观察她。
她吃惊的表情维持了短短不到一秒,按照微表情的结论来说,不是装出来的。
这意味着,她并不清楚他的身份,也不知道他的忌讳。
所以,这样的人,真的是饵娘?
“嗯。”陆夜白淡淡道,“小时候不听话,被父亲和大娘收拾过。”
说得轻描淡写。
但能让一个孩子挨过饿后留下这样的习惯,这样的收拾,显然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罚站、晚上不要吃晚饭这种。
季挽澜不由想到之前帮他包扎时那上面的陈旧的伤痕,他的表情让她想要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有点徒劳,没有设身处地,已经过去的事情,任何安慰都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她只能以自己一点微薄的经历表示一点感同身受:“我也饿过两天。那感觉的确挺不好受的。”
陆夜白对她的安慰毫无感觉,随意问问:“减肥吗?”
他见过的女孩子们都是这样,为了身材和有钱的男人,可以容忍任何事情。
甚至成为饵娘,陪伴肥胖变~态的金主,一个又一个。
季挽澜忍不住笑了一笑,事情已经过去很久,现在说出来也没什么感受了,也有了几分他方才的随意口吻。
“我妹妹考大学,助学贷款没下来,学费差一点,去问我姑姑借,在门口等了两天。”
是切切实实的两天,早上到晚上,过了一晚,再到第二天晚上。
她微笑的时候,脸颊就会出现个小小的酒窝。
陆夜白微澜的目光看向她:“你不恨她吗?”
季挽澜道:“姑姑最后还是借给我,我已经很谢谢她了。如果是陌生人,站十天也不会有人借我吧。就跟我妹妹说的——我这个人别的没什么,脸皮厚,站了两天回去,睡一觉就好了。还招了一只流浪狗回去。”
脸皮厚么?
她现在脸还微微红着呢。
陆夜白毫不怀疑,要是现在他在她手上亲上一口,她一定会有多远跑多远。
好像有点意思。
说辞和经历完全符合。
但是还是不够。
他还需要再确认一点她的身份。
如果是饵娘会做到什么程度?他以前并不关心,但是他知道,没有一个饵娘会为了猎物牺牲自己的地步。
陆夜白身体紧绷,肩上刚刚结痂的伤口有了撕裂的感觉,他转头看自己的肩膀。
“你是医生?”
“我……兽医吧。”
“都一样。”陆夜白声音忽然虚弱起来,“我感觉伤口有些难受,还有些发热。”
季挽澜伸手在他额头摸了一下,男人的体温本来就略高一点,季挽澜有些不安,陆夜白并不是个轻易说难受的人,能说出来便是情况已经到一定程度了,“你的情况有些麻烦,最好先将伤口清洗消毒。”
“这里也没有可以消毒的东西,没事,我还能撑一下。从这里再过几天,可以到达森林边缘。”他说。
只怕再两天——
季挽澜沉吟着没说话。
那边兴高采烈的门焱回来了,手里抱着一堆蛋,大的,小的,一堆。
“看看我带什么回来了。”他笑嘻嘻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这些都是那老猩猩从什么地方摸来的,在刚刚那地方堆了一堆,等着他过去呢。
“果真是好人好报啊。”门焱正好没吃饱。
后面那犹犹豫豫的老猩猩也跟着,走两步,停一下,晃悠着抓耳挠腮。
门焱放下蛋,将季挽澜前那个没吃的蛋拿起来:“挽挽,我拿这个给它,下回说不定更多呢。”
他说罢,喜滋滋将那个蒸好的蛋扔了过去,老猩猩一手抓~住。
龇牙嗬嗬后,一口咬下去半个,吧唧吃了里面的东西,将蛋壳吐了出来。
一双眼睛贼亮贼亮,嚯嚯看着火堆前的蛋,似乎催促他们继续烤几个。
门焱在一堆蛋里面挑了挑,挑出一个最大的。
“哈哈,我要这个,我来烤。挽挽你自己选。”
陆夜白:“等下。”
门焱已经敲开了蛋壳的头,砰的一声,里面已经成型的小蛇冒了出来,啊的一声,门焱手一抖,蛇直接连着蛋飞了出来,飞到了季挽澜手上,季挽澜这回没忍住,啊啊啊一声,直接原地摔倒在地。
过了好一会。
门焱脚还有些发软:“挽挽,你不是说你不怕蛇吗?”
季挽澜:“我想打你。”
陆夜白没说话,只是看起来更虚弱了,他弯腰捡起地上的蛇,随意扔到了旁边,这一动似乎牵动了伤口,他直起身子想走回来,却踉跄了一下。
季挽澜看着他的样子,心里一紧。
晚上的值班这回在季挽澜的建议下,换了顺序,第一个是陆夜白,然后是门焱,最后是她。
等到轮到她的时候,她提前醒了换了困兮兮的门焱,好一会周围没有动静了,等到快要天亮,她顺着树爬了下来。
从这里到马鲁拉树那里并不远,有一些果子在触手可及的位置。
只是……
她走了两步,心里还是发憷。
为了一个陌生人,并不值得,而且也许他真的能坚持两天呢,万一过去遇见蛇,万一有大蛇……
季挽澜又停下了脚步。
她往回走了两步。
怎么能自欺欺人,从前两天的伤口情况来看,当时就有些发炎,天气闷热,他也不肯再拆下粘了血肉的绷带,说不定,里面已经生虫了——
季挽澜伸手抓狂抓了抓头发。
眼睁睁看着一个算作同伴的人死在自己面前。
做不到。
而且想到这个人还帮过自己——
可是,真的很怕……她又停了下来。
脚上身上都有雄黄粉。
谁也不知道真的效果如何。
就在这时,那只老猩猩也跳了下来,它深棕色的眼睛看起来和脸一样黑。
季挽澜心头一动,一个念头冒出来,她摸了摸身上的罐头,然后伸手扬了扬,老猩猩目光一亮。
季挽澜身上挎着枪,一手拿着罐头,一手拿着一根长木棍,嘴里叼着手机照明,天光渐明。
老猩猩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到了那边沼泽边缘,老猩猩却不肯动了。
季挽澜打开罐头,切了一点,扔到前面草地上,又用长木棍拨了拨草丛,到处一片安静,老猩猩跳下来,飞快跳过去,捡来吃了。
季挽澜便抓着罐头,用手机照对面的马鲁拉树上黄橙橙的果子,看着老猩猩不理解,她捡起一块石头用力扔了过去,正好砸在那果子前。
这一回,那老猩猩好像懂了点什么。
狗无八年,鸡无六载。
和人待过活到一定年龄的动物都会通点人性。
也许真能帮忙呢。
季挽澜又扔了一点罐头肉,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树木,再做了个吃的动作,老猩猩犹豫了一下,然后跳到树上,没动了。
果真,还是想得简单了。
这老猩猩……
还得自己亲自出马。来都来了。
今年算命的说她运气好。生命线那么长,不至于短命。
季挽澜咽了口口水,跳下了石头,她手上还有一个打火机,索性干脆脱下来身上的外套,缠在长棍上,然后点燃了衣裳一角,身上带着雄黄粉,手里抓着火炬,要是过去速度足够快,还能在火烧光之前回来。她深呼吸一口气,脚踏进了野草,很安静。
老猩猩在树上也很安静。
看戏似的看着她。
远处的森林有低低的雾霭。
又走了几步,季挽澜勇气消耗太快,心几乎要从嗓子眼冒出来,背上也出了汗,她觉得自己就是恐怖片里面的女主,等着被吓,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什么会突然冒出来。
雄黄粉和火有效果,窸窸窣窣的声音向两旁去了。
就在她走到快一小半的时候,那老猩猩忽然在树上嗷呜一声。
这是猩猩遇到危险会有的警示声。
季挽澜一下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顿时定在原地不敢动。
果然,一只儿臂粗的蛇,缓缓从她前面不远游走了过去,季挽澜的心几乎到了嗓子眼。
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蛇过去了。
但是季挽澜还是不敢动。
因为猩猩又叫了。
这回声音小了些。接着突然停了下来。
是说蛇走了么?
季挽澜咽了口口水,屏息去看。
就在这时,一只手按在了她肩膀,季挽澜整个人啊了一声,瞬间跳了起来,跳到了旁边的草丛,她也看清了来人,竟然是陆夜白。
就在这时,脚下啪叽一声,踩了不知多少蛋。
里面嫩嫩的小蛇冒出来。
季挽澜整个人像一只炸毛的猫,啊啊啊瞬间跳到了陆夜白身上。
用力过猛,他的衣裳领口也给扯烂一块。
但还是准确接住了她。
她像八爪鱼一样盘在他身上,死死抓着他肩膀和脖子,原来觉得他很高,现在季挽澜恨不得他有三十米,可以顺着他腰向上爬。
“蛇蛇蛇……”太特么多的小蛇了。
陆夜白看了看地上的蛇,问脑海宕机根本来不及编谎话的季挽澜:“你来这里,是找你妹妹的?”
季挽澜死死看着窸窸窣窣的草丛,泪流满面。
“不,我是来找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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