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马赛人

    事实证明,骑白马的不一定是王子。

    穿红裙的也不一定美人。

    听见门焱的叫声后,季挽澜和陆夜白赶到一旁,却看见一个红裙的当地少年,十七八的年纪。

    他昏倒在地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一只苍蝇在他脸上飞来飞去。

    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根将近两米的光滑木棍。

    季挽澜蹲下,在他颈部摸了摸,少年身上的皮肤滚~烫惊人。

    “他发烧了。”

    年轻的男人身上的布一块遮在腰间,另一块斜披在肩上。头发梳成无数小辫,棱骨分明的脸颊和身上的其他地方一样,没有一丝多余的脂肪,每一块肌肉都是为生存和奔跑存在的。

    这是马赛人的装束。

    孤身的男孩出现在这里,大约是因为马赛人古老的习俗,当一个年轻的男人将要成~人,举行完成~人礼的割礼仪式后,便需要独自出来,在村外的丛林生活几个月时间。

    从去年的旱季,到今年的雨季开始。

    这段时间足够伤口愈合,当然,要是这个男孩没有活下来,那只能证明他不够勇敢也不够强悍。

    而一旦活下来,他就可以以成年男人的身份回到村子,得到父母和亲戚馈赠的牛,可以娶妻。

    马赛族人

    季挽澜看了一眼陆夜白。

    对方眼底也是同样的讯息。

    ——这说明他们的行进方向没有错,而且,如果能得到一个当地导游的帮助,显然可以缩短不少他们前往桑姆市的时间。

    显然,这个马塞男孩坚持了很久,曾在这片森林待过一段不短的时间。强悍的马赛人所在之地,便是狮子也会退避三舍,所以森林里才没有什么凶猛的野兽。

    只是没想到,在他的磨难和考验接近尾声的时候,却病倒了。

    门焱蹲下来,左看右看,蹙眉问:“挽挽,还能救吗?”

    “还活着。”

    季挽澜将水壶里补充满的露水倒了一些在他的唇上,他没有什么反应,她示意门焱稍稍撑开一点男子的嘴巴。

    果然看见了马赛人特有的缺失的门牙。

    她便沿着这个缺失的地方,将更多露水小心滴了进去。

    片刻,男孩喉结滚动,咽下了一口水。

    然后是第二口。

    能咽下东西就是好事。

    但是他仍然昏睡着,口中是模糊的呓语。

    一只灰白色的鸟站在树枝上,哇啦哇啦叫了两声。

    天际的乌云沉沉,一场雨在天际酝酿。

    快要下雨了。

    这不是好事。

    门焱道:“既然你们也说他的村落就在附近,那不如我们将他送回去,今晚还能睡一下床,我实在不想蚊子咬了,就算打了疫苗也遭不住这么啃啊。”

    陆夜白摇头:“他带着我们回去,和我们带着他回去,待遇是不同的。”

    门焱:“怎么不同?”

    “朋友和入侵者的区别。”季挽澜看了看白白~嫩嫩的门焱,“虽然现在当地的马赛人也受了一些现代气息的影响,但是他们杀人仍是不犯法的。保护牛群和家人,阻挡侵入者,是马赛人的光荣传统。”

    “他需要一点药。”季挽澜身上只有一小版抗生素,她取出一点,倒在水壶盖子里,“接下来只希望,他不要对抗生素过敏。”

    她纤细的手掌固定住男孩的脸,将融化的药从他齿缝倒进去。

    然后按住了他的嘴,将头左右晃了晃。

    门焱汗:“这不是给狗喂药的方式吗?”

    季挽澜:“这不是兽医吗,习惯了。”

    眼看大雨就要到来,没有遮雨的地方,于看不见的惊雷和层云下面,躲在树下和树上一样危险。

    最后三人议定一人搬了一块石头垫底,寻了个位置略高的地方扎营。在上面铺了些青草,四周扎上几根大树枝,左右随随便便捆了些横着的树枝固定,然后头顶将防水的睡袋四个角系上。

    勉勉强强一个临时遮雨的四面通风的小帐篷做好了。

    只是就算是在湿热的地带,突然的降雨还是有点凉意。

    三个人并列坐在一起,将马塞男孩放在前面一点,然后将他身上那面积颇大的束卡扯下来,连同他本人盖住三人腿。

    门焱有心想要再扯一扯那马赛人腰间的另一块更大的布,在陆夜白一个眼刀后停下了。

    哗啦一声。

    如同一场春日的序幕,铺天盖地的雨瞬间从看不见的天空齐齐落下。

    滴滴答答落在防水的睡袋上。

    还好睡袋的面积够大,勉勉强强可以支撑一阵子。

    门焱凄凄凉凉扯了扯身上的布:“除了我在我妈妈肚子要出生那天,我二十一年没有这样子赏过雨了。”

    季挽澜语重心长叹了口气:“除了我没带伞赶火车那天,我也很久没有这样子赏过雨了。”

    雨声风声穿过草原,所到之处,群草蛰伏,万物静谧。

    三个人并列坐在一起。

    门焱,陆夜白,季挽澜。

    门焱看了看这个位置。

    无论是从需要保护的弱势方面,还是从三人彼此的熟悉程度来说,门焱都觉得应该自己挨着季挽澜。

    再不济,也是季挽澜在中间才对啊。

    两个大男人这么靠在一起取暖像个什么样。

    最重要的是,这个季白,今天已经是第三次盯着看季挽澜了。

    门焱看着外面的青青草原,出于同一个科考组的友谊,也觉得自己应该为季挽澜那素未谋面的男朋友做点什么。

    “挽挽,你那边冷不冷?”他装作随意问,然后装模作样阿嚏一声。

    “还好。”季挽澜看了一眼穿着短袖的门焱,她身上还穿着那件烧了袖子和下摆的外套,其他可用的东西并不多,“你冷吗?要不你坐中间,稍微暖和点。”

    “好啊,好啊。”门焱喜气洋洋答应下来。

    陆夜白淡淡提醒道:“我是病人。”

    他顿了顿,漫不经心侧头道:“我肩上的伤,好像被抓裂了。”

    门焱紧张:“抓裂?谁抓的?”他左右环顾,森林草原应该没有什么野兽也对。

    季挽澜:“……我觉得,季先生是病人,不好挪动,还是这样坐着吧。”

    雨水冲击,带来特有的泥土气息,季挽澜忍不住将手伸出去,任凭雨水冲刷着上面的灰尘……真想痛痛快快洗个澡。

    门焱见状也有样学样也将马鲁拉果伸出去,用水洗了洗,然后一人一个一人一个分了起来。

    两串果子分完,一人六七个。

    “此情此景,真想饮酒作诗。啊……雨啊,雨纷纷——雨——”他啃了一口压缩饼干,就着一口果子,然后和季挽澜陆夜白碰了碰果子,当做干杯,卡壳片刻,叹口气,“算了,还是发一条ins,配上照片,要不弄个直播,让她们看看什么叫风雨中的男人。”

    季挽澜也吃了两个果子,香甜的果肉带着果酒铺满味蕾,这种小小的果实酒精浓度略高于啤酒,味道却截然不同。

    吃完两个,只觉得身体也微微热起来,连带心情也平复一点,倒并不觉得这周围的一切有多么凄风苦雨了。

    陆夜白等她吃完,很自然将自己手里的果子递给了她。

    自从昨天他说手痛之后,剥皮这样的工作便有些顺理成章起来。

    季挽澜顿了顿,没动,他微微歪头,眼底平静深邃。

    好吧,不想他翻旧账,她在雨水洗了洗手,开始专心一意,一点一点剥掉有些坏掉的擦伤的皮。

    双瞳剪水,十指青葱。

    门焱闲着在一旁仔细观察睡在草上的马塞少年,眉目看起来还算清秀,没有厚嘴唇,他想象了一下如果是族里最出色的姑娘的模样,有些心动,摸了摸下巴说:“听说这里有个什么大嘴族,嘴巴上挂着大盘子,越大越好越漂亮。这个不是马赛人吧?”

    “不是。”季挽澜闻言道,“马赛人是扎耳洞。”

    “哦,那还比较能接受。”他已经能看惯这里姑娘们手臂的绒毛和细密的毛孔了。

    “不过,我听说马赛女人带半斤的耳环,她们的耳朵可以和头发一样甩到肩后去。”

    陆夜白跟着季挽澜的话补充:“他们的年轻女人都是剃光头。”

    异域幻想彻底破碎的门焱:“……好吧。”他转头看向无边的天地相接线,长长叹口气。

    季挽澜手上一颗马鲁拉果剥好了。

    她递过去。

    “好了。”

    陆夜白却没有伸出手来接,而是直接低头,就着她的手吃掉了果子。

    温热的唇齿,柔软的唇~瓣,触及微凉的手指,上面全是马鲁拉果的香甜。

    季挽澜霍然收回手来,瞪大了眼睛看他。

    陆夜白面色丝毫没有异样:“我手脏——味道不错。”

    东张西望的门焱回过头:“我昨天就说好吃,季哥你还说一般。”

    “劳烦季小姐再帮我剥两颗。”他唇角挂着淡淡的笑,“我手痛。”他的话在痛字上顿了顿,然后诚恳看着季挽澜。

    季挽澜微微笑:“……不、劳、烦。”

    不知道哪里传来一声突如其来兽嚎。

    门焱立刻闭上了嘴。

    已是两个小时过去,再过一会,天就会黑了,雨仍在下。天色越来越暗,没有火堆,对他们来说,一切都是未知的危险。

    “狮子吃人吗?”门焱看着远处微动的草丛,咽了口口水,颤声问。

    他已经看到了什么。

    陆夜白神色一瞬肃然,他另一只手按住了长~枪。

    大型强悍的野兽通常不会主动靠近人类,对人也有极强的警戒心。

    一方面是因为人类并不是他们的传统猎物,还有一方面原因,是在长期和人类的接触中,避让的因素已落到了基因里。特别是在马赛人出没的草原地带。

    来者动作缓慢,显然不属于这列。

    而在这时候如果出现年迈受伤的野兽,反而是最危险的。

    这样的野兽捕捉不了传统的猎物,一旦尝试过手无寸铁的人的孱弱和人肉的鲜美,除了死亡,没有别的办法再让它们停下来了。

    而即使是一头年迈的狮子。

    杀伤力也是惊人的。

    门焱手忙脚乱在身上摸打火机:“弄个火堆,赶紧,赶紧。”

    季挽澜伸手握~住旁边的树枝试图□□,哗啦啦的水顺着避雨棚上面抖落,落在了马塞少年一脸,她浑身紧绷:“火堆也没用。”

    草丛忽啦啦动,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准备走出来。

    就在这一瞬,地上的马赛少年睁开了眼睛,然后坐了起来。

    门焱唬得一屁~股后坐在地上。

    少年的脸很黑,看不出是不是在发烧有没有红,他坐起来,脸上的水顺着光滑的脖颈落在赤~裸的上身精壮的肌肉上,然后一瞬间站了起来,他一站起来,便显出优越的身高,几乎快要和陆夜白一般。

    剩下三人也紧跟着站了起来。

    季挽澜只会这里简单几句官方的斯瓦西里语,她微举起双手,显出自己并没有恶意:“你好。”

    但男孩似乎根本听不懂,并没有回应她。

    他的目光缓缓转过四周,看着自己躺过的地方,再上移到季挽澜,然后看了看门焱,最后定格在陆夜白身上。

    “谢谢。”他用英语说,“是你们救了我。”

    矮了半个头的门焱低声向季挽澜,不甘嘀咕:“是我们——是挽挽你救了他吧。”

    虚弱的马赛人又转头向季挽澜和门焱说了一句:“谢谢。”态度却是有分别的。他将陆夜白当做了他们三人的首领。

    果然,说罢他转头看向陆夜白:“我叫鲁迪沙,作为感谢,我请你们作为客人,到我的村子。”

    门焱有些不甘心像季挽澜:“我们长得就那么像喽啰?”

    季挽澜:“先别说话了吧。”

    雨水落在马塞少年头上、肩上,也落在众人的身上。

    他手里握着马赛人的权杖,火红的束卡垂下,虽然虚弱,但是目光犀利。

    回过头的瞬间,草丛里面的动静立刻停止了。

    他再转过头,看了看季挽澜,季挽澜伸手将方才三人扯下的束卡递给他。

    鲁迪沙接过火红的束卡,目光毫不掩饰看着季挽澜托起还未收回的手掌。

    陆夜白伸手虚虚揽住季挽澜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几秒后,同意了鲁迪沙的邀请:“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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