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屋门倏然开启,进来的却并非丑鬼洛尘,而是两名梳妆打扮一新,妆容齐整、银钗绸裙的妙龄少女。
解宏远本就常与风尘中人厮混,现下一眼看去,便知这就是院中的两位姐儿,他见这俩女子衣装不差,头簪珠花,都生得鹅蛋脸庞,柳眉杏眼,模样还好,就是眼波流动间俱是轻佻,觑着他低声窃笑,倒像是纨绔恶少瞅了美女的眼神。
眉尖一挑,解宏远先发制人,冲俩女子绽出璀璨一笑:“姑娘们可好啊?”
穿绒黄衣裙的看起来年纪稍长,正了身子,以上绣鸳鸯图的绢帕子掩口而笑:“姑娘好,公子好不好呀?”
另一名粉衫少女轻轻扯了扯黄衫的衣袖,瞅着解宏远笑道:“姐姐,这位公子生得可真是俊,我们好像从没见过这么俊的人儿——难怪得连尘哥哥,那就差剃头发的和尚都动心了。”
解宏远从小到大,对其容貌的赞誉早已是听得两耳生老茧,但那粉杉少女的言辞中却颇有些新鲜的内容,他刻意先敛了点笑意,再勾动嘴角,直挺挺地瘫在床榻也挡不住神采飞扬的眼光。
他用恰到好处的眼神从两名姑娘的脸上滑过,笑着问:“尘哥哥,就是洛兄么?原来洛兄还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难怪尽得两位妹妹,和前头夫人的喜欢。”
这话一出,俩少女对视一眼,都格格地笑了起来。
粉杉少女年纪小些,更加无所顾忌,她娇笑着越过黄衫少女,软软地隔着一层薄被,挨上了解宏远的胸前,解宏远面不改色,笑容依旧,眼神里多加了些勾人的意味,轻声问道:“两位妹妹的芳名,可愿意告诉我么?”
尽管沦落风尘,到底阅历尚浅的粉杉少女仍抱怀春之心,被解宏远这一瞧一问,粉腮绯红,竟有些慌乱地低下了头,她飞快地瞥一眼黄衫少女,随后才细声细语地道:“我叫小莲,莲花的莲,那边我姐姐,小绵。”
她答完之后,唇角含笑地反问:“公子该如何称呼?您真是尘哥哥的相好么?”
解宏远并不知洛尘是如何向这母女仨介绍自己的,说是相好,他一时也委实编造不出如何个与洛尘相识相好的经过,这俩少女看着天真,然勾栏中人,谁个不是察言观色的好手?
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目光再次分别扫过两名少女,答道:“你们也可像叫‘尘哥哥’那般,叫我‘远哥哥’便是——”
黄衫少女此时也近了身来,凑上另一边,笑吟吟中,更是放肆大胆,索性伸手在解宏远白皙如羊脂的脸上划了一划,嘿声道:“叫你哥哥也是可以,不过你可得先告诉我们,难道你也跟尘哥哥一样,胯1下一把银样蜡枪头?”
解宏远差点喷了,他追想昨夜那番胡闹,对洛尘的命根儿仅有观瞻而无亵玩,难道真如这小绵所言,那丑鬼不但丑且哑,还兼不能人道?
小绵见解宏远脸色微变,不由也敛住了笑意,眼神中竟有一丝蔑意,乜着解宏远道:“你不是尘哥哥的相好吧?你没上过他身么?”
“……不,小绵姑娘,我不知道这事,这个……你们,怎么晓得的?”解宏远有点狼狈,话锋一转,直言问道。
小莲叹了口气,眉宇间俱是惆怅,她仍似此前,觑得小绵脸色,方才答话:“他自己说的呀。要不是他有这毛病,不肯拖累人,兴许,我们姐妹俩就一起供了他呢。”
“就是!”小绵接话,纤指在解宏远脸上又是一弹,嗔怒道,“你可不准看不起尘哥哥。”
解宏远哑口无言了片刻,硬着头皮问起这对姐妹是如何与洛尘相识,得到的竟是一桩风尘中行侠仗义、英雄扶弱的轶事。
原来这姐妹自打开了家门做生意,颇得人缘,她们年轻貌美,且还在老母有心的培养下,习得些大字,姐妹俩弹得琵琶打得鼓,会唱小曲,还懂跳几段胡姬之舞,较之邻近的同行,可算是出类拔萃。
只是俩姐妹门前车水马龙,上门的“娇客”络绎不绝,将别人家的老相好们都拉了过来,别人家对这俩姐妹自然是愈发地怨气冲天,聚伙商量,要给这母女仨一顿教训,顶好就让俩女破个相毁个貌,从此就靠着贫贱客接济过活。
某月初一时节,母女仨上山烧香,下山时已过午时,依然是光天化日,香客不绝。
四名恶少年却在山道上抢了俩姐妹,扛着就往林中深处狂奔,俩姐妹连连呼救,老母也哭天抢地,香客们或是不愿耽误了自己行程,或是由外地而来商旅,大多步履匆匆,偶有伫足观望的,却几乎全是隔岸观火,唯有一人,拔足追了过去。
那便是陪护几名小倌同来上香的丑鬼洛尘。
小绵和小莲姐妹俩一唱一和,眉飞色舞,口若悬河,把洛尘以一对四的场景说得绘声绘色,其中不少添油加醋的内容,解宏远本来对这场单凭力气拳脚的对战没多大兴致,看如今洛尘生龙活虎的样子,就可推知当时输赢,然两女抑扬顿挫,生生把洛尘描绘成一威猛英雄,解宏远暗地好笑的同时,对那丑鬼却也起了一份刮目相看的敬意。
末了,小绵悠悠一叹道:“我们姐妹倒乐意以身相许,可是尘哥哥却不肯哪。起初我们还当他是嫌我们的身子不干净,结果他……真是造化弄人,你说是不是哪,远公子?”
她口呼公子,显然并不愿把解宏远与洛尘相提并论,解宏远心中了然,却不点破,陪着一道扼腕痛惜:“是啊是啊!瞧那刚劲的身子!”
话音犹未落,忽就听门板一响,俩女回头看去,愕然而起,俏脸上都不由挂起了讪讪的笑容。
洛尘面无表情地立在门口,击打门面的拳头还停在上面,另一只胳膊则挂着几件男子的衣裳。
“尘哥哥,娘说这是你相好的,我们就过来看看,真的只是看看。”小绵拉着妹妹,就往门口挤,洛尘没放她俩过去,他正着身子,浓眉紧蹙,左手食指点出,重重地指了指还躺着的解宏远,又分别在俩女的鼻前分别顿了顿,这才侧了身。
小莲嗲声道:“放心吧,尘哥哥,我们才不会……”
“尘哥哥,你就自个伺候远公子吧,有什么事再吩咐我们。”小绵见洛尘拉长了脸,忙不迭打断小莲,扯着她一溜烟地离去。
解宏远在床上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一幕,等那俩姐妹离去,洛尘寒着脸进了屋,反手将屋门关上,他这才笑着开了口:“洛兄,你艳福委实不浅,此等风尘女子,鲜有看得上无钱无势的郎君,你这副拙貌,她们也能甘之如饴,你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
洛尘的喉结上下动了动,他把衣服甩给解宏远,转身欲走,不到门边又倒了回来,肃然地看向解宏远,指了指他,又虚指向门外,缓慢而郑重地摇了摇头。
“你的意思是让我不要招惹那两个姑娘?”解宏远轻笑,他见洛尘神情一松,又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洛尘的脸色再次凝重,他不避解宏远打量的目光,两手在身侧握成了拳,嘴唇翕动着,不过须臾,却像是认命般长出口气,低头展出个苦涩的笑容,不再看解宏远,径直往门外走。
解宏远心中一虚,他本是随口逗弄这丑鬼,怎知见他流露出失望之色,那点乐趣顿时荡然无存,他从床上一跃而起,伸手抓住洛尘的手腕,道:“洛兄留步。”
洛尘未料到解宏远身中的麻药明明自解了,却还要躺尸在床,大感意外,神色一紧,目光却飘忽落到了解宏远赤1条条的身上,他惊得便要退后,奈何手腕又被解宏远拉得稳牢,匆忙之间,索性闭眼,把头转向另一侧。
解宏远见洛尘满脸惊骇,也是始料未及,一怔之后,心中油然而生一股郁结。
他天生肤白如凝,傲雪欺霜,且润泽有加,胜过大多数女子,身上常着衣物而不得光晒之处,更是白皙得晃眼,这可谓是解宏远的心伤,过去屡屡被同辈顽童少年嘲弄,如今洛尘这般反应,他权当对方是见他不似男儿汉子之形,故而讶然。
一怒之下便撒了手,由得洛尘往后跌去,解宏远坐回床头,哼声道:“得,你也来嫌小爷生得像女人是不是?我要早生些时候,什么傅粉何郎,那都比不得小爷!”
他在这边兀自生着闷气,那洛尘却终于得以从骇然中解脱,他稳住身形,悄悄地看向解宏远,犹豫了片刻,还是轻手蹑脚地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推了推僵硬的解宏远。
见解宏远不理他,洛尘弯腰从床上捡起外衫,批到解宏远的身上。
解宏远眉头一皱,抬起了眼眸。
洛尘抽动着疤痕遍布的脸,勉强露出个难看的笑,然后他定定地看着解宏远,用唇形无声地说道:“你、很、美。”
解宏远凝眉向洛尘,只见那丑鬼眼中确无半分调侃之意,满是诚挚,喉间霎干,猛想到早前那俩姐妹谈及洛尘的残缺,他将信将疑,不自觉视线就往洛尘那处瞥去,还不等看明白,忽听得院中,那老鸨尖着嗓子一阵乱叫!
洛尘面色一变,丢下解宏远,拔腿就跑出了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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