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宴持续了一整天,直到日暮方才落下帷幕。金吒修道未成,还要继续留在五龙山随文殊广法天尊学道;木吒言老师只允了一日假期,宴散后也告辞回九宫山去了;太乙真人言有事要将哪吒接去几日,几日后归家。
如此,回陈塘关便只剩了李靖与殷素知夫妻二人。因李靖不愿被殷素知提着飞回去,殷素知也不想李靖土遁回去,便只能变出两匹马来,二人骑马回陈塘关。
夫妻二人沉默走了一路,李靖突然开口道:“夫人,我欲修道成仙。”
殷素知闻言十分诧异,李靖也是果决之人,当初度厄真人说他没有仙缘,虽然他心中不舍,却也毅然回来求人间富贵了。这许多年来,未曾言修道一句,今日竟重提此事,因而问道:“将军如何突生此念?”
李靖怅然长叹道:“夫人与三个儿郎俱是修道之人,法力强大,福寿绵长。只我一人是个肉骨凡胎,护不住你们便罢了,只恐百年以后,我便要抛下你们去转世轮回。到时候只余你孤零零一个在世上,叫我如何忍心。”
殷素知与他夫妻多年,对李靖了解甚深,看他神色真切,便知李靖说的是真心话,一时间也动容不已,只道:“说的是什么话,一家子人,怎会让你一人独去?且放心吧,我必然助你一同得道成仙,同享仙寿福源。”
原李靖与三个儿子肉身成圣,也没有抛下殷夫人,虽殷夫人没有得什么神位,但也一直与李靖生活在一起。李靖不会放弃殷夫人,那么殷素知自然也不会放弃李靖。不说李靖本来就能肉身成圣,便是李靖真得没有仙缘,殷素知也要寻法子让他生出仙缘来。
这番话下来,二人前日里矛盾生出的不睦尽皆散了。李靖性子执拗,要想掰正并非一朝一夕的功夫,得要殷素知天长日久的磨一磨才行,再加上日后父子二人同殿为臣,正是个好彻底和解的好时机。
这般想着,二人便回了陈塘关的府中。此时夜已深了,便没有再多言,匆匆洗漱睡下。殷素知是修行中人,已经不需要什么睡眠了,闭目躺在床上修炼,只觉不过片刻时间天就亮起来。李靖还要早起练兵,殷素知便起床准备早膳。
说起这早膳,实在是乏善可陈,殷素知想到后世的美食,再看看眼前这些只能说能吃的东西,不由得一点胃口也没了。由于原材料实在太过简陋,也没什么调料,能折腾出的美食也太少,难怪这时候的修士都玩什么辟谷,最多吃点灵果啥的。殷素知只能指挥着做了简陋版蒸蛋,又专门给李靖准备了肉食。
二人草草吃了早膳,便又讨论起李靖修道一事来。殷素知传授了李靖诸多修炼之法,可惜一来李靖身为陈塘关总兵,事务繁忙,少有时间能停下来修炼的;二来李靖对修炼一事确实不大开窍,往往听得云里雾里,如此折腾了好些时日,也不见成效。李靖倒不在意,仍在坚持修炼,殷素知却思忖这样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这日,夫妻二人饭毕,殷素知便叫住李靖,几番斟酌用词,欲劝李靖辞去官位,安心修行,就听手下有人来报,言是朝歌之事。殷素知自恢复记忆之后,一心扑在自家身上,甚少关注天下大势,闻言好奇心大起,便留下来与李靖一同听报。
据人报来,原是西伯侯之子伯邑考为父赎罪,献宝与纣王,却不知何故,反遭屠戮一事。
自纣王迎娶妲己为后,纣王屠戮大臣一事已经不在少数。几年前更是将四大诸侯骗进朝歌,斩了东伯侯姜桓楚和南伯侯鄂崇禹,致使东南二地举兵造反;囚禁了素有贤名的西伯侯姬昌近七年,只北伯侯崇侯虎一人得存。如今斩了前来献宝的西伯侯之子,也不是什么奇事。
将来报的人遣下去,李靖很是唏嘘了一番,直道虎父无犬子,西伯侯至贤,其子伯邑考至孝。子能为父如此,也不负他的盛名。
殷素知晓得此事始终,报的人却说的不甚清楚,见李靖之态,很感兴趣,便问道:“夫君素来自言忠义,纣王言伯邑考行刺,犯下弑逆之罪,本应当诛,你又何故怜悯于他?”
此事本是妲己爱伯邑考美色,引诱不得,便将伯邑考杀了以泄心头之恨。但是这也是隐秘,外人自然是不知的,常人看来应是伯邑考犯上谋逆,罪无可恕才对。
李家却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是修道之士,不知朝堂之事也是自然。自陛下娶了妲己那妖后,日渐昏庸无道。造炮烙、设虿盆、建酒池肉林,又劳民伤财去建那劳什子鹿台,更甚虐杀元后,追杀嫡子,以致朝野上下人心惶惶,朝歌内外民不聊生。诸多忠良谏官皆冠上恶名而死,谁不知是受了冤屈?今杀那伯邑考,虽言谋逆,却不可信也。那伯邑考本是前来献宝,为赎父归国而来,无缘无故的,何必行那谋逆之事?必是遭了奸人陷害。”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知道的你却不知道。”殷素知闻言,暗想李靖也非死板之人,心中还有几分成算在,因而解释道:“夫君不知,那伯邑考确实是被妖后妲己所害。不仅如此,还叫纣王将伯邑考剁成碎肉,制成肉饼,骗其父西伯侯姬昌食用。”
“世间竟有此等惨事!”李靖咋闻此内情,不由骇然,想了想又问:“传言西伯侯号为圣人,便是因他有一手明祸福、识阴阳的本事,如何看不出那肉饼是他的骨肉?”
殷素知叹了一口气,“若他真露出自己的本事,纣王可还会留他一条性命?”
自然是不会的,李靖摇摇头,若姬昌真有这样的本事,纣王又将他囚禁近七年,已是得罪了个彻底,安有放虎归山之理?“如此,西伯侯明知子肉还不得不食,不知如何心痛难忍。”
殷素知见李靖的态度,不由心中一动,又问:“昔日西伯侯入朝歌前曾言自己有七年之灾,灾满之后自然荣归西岐,并几番叮嘱诸子并大臣照旧行事,绝不可入朝歌来接他,伯邑考自应了。如今还未到七年之期,伯邑考便按捺不住,不顾父言、不听臣劝,一意孤行去朝歌接父,方招致此祸。依夫君之见,伯邑考是非对错如何?”
“夫人实乃得道高人,竟知此等隐秘之事。”李靖皱眉沉吟道:“以我之见,七年之期分明近至,实在不用急于一时。伯邑考一腔孝心实为可嘉,但不听父言,落到此等地步,也是自取灭亡。但是念其因孝心而亡故,有些许错误,尚可容忍。”
殷素知追问道:“伯邑考自取灭亡便罢了,还连累了他的父亲,夫君又有何见教?”
“此话怎讲?”李靖皱了皱眉,不解道。
“西伯侯号为圣人,盛名在外,七年虽是囚禁,却也过得尚好,只待七年期满便可归国。只因伯邑考一时莽撞,便要被逼迫食子之肉,不然便有杀身之祸。西伯侯无奈食了,心神大伤自不必说,还带累了他的圣人名声,叫外人以为他是个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之人。”
“夫人此言差矣。”李靖摇头反驳,“此事之中,西伯侯自然无过,伯邑考一腔孝心,不忍慈父受苦,只个不听父言,也不该得如此下场。此事全因妲己那妖后而起,西伯侯一应损伤,皆该怪罪到妖后身上,岂有推到伯邑考身上之理?”
“那若夫君是西伯侯,可会怪罪伯邑考?”殷素知最后追问道。
李靖毫不犹豫道:“自然不会!伯邑考虽有错在身,但一来他已然身死,二来其孝心难得。我作为父亲,只有痛心的,怎会怪罪于他?”
殷素知听了,却突然忍不住捂嘴笑出声来。
二人正论严肃之事,殷素知却突然发笑,李靖见殷素知心中纳闷,疑问道:“夫人因何事而发笑?”
殷素知笑道:“突然想起一件旧事罢了。”
“什么事让夫人如此作态?”李靖听了,心中好奇不已,忍不住出声询问。
“昔有一无知稚儿,也十分孝顺父母,后因自保得罪了权势者,其父言其招致灭门之祸,稚儿便以身死消除灾祸。此事原也就此罢了,谁知稚儿死后,其父对其怨恨之心不减反增,得知稚儿复生之机,不相助稚儿,反怒将毁去,夫君你说这是为何?”
“……”李靖听了,哪还不知道殷素知借机在说自己,一时又沉默起来。
殷素知久等也未听得李靖开口,失望不已,心知李靖的心结还未放下,便怒言道:“哪吒可有何对不起你这个生父之处?反倒是你这个父亲欠他良多。哪吒还没发难,你反倒在这里怨怪他。若非你是他父亲,全凭你无故毁他庙宇一事,便是不死不休的大仇,便是杀了你,也无可置喙的,你心中便无一丝愧疚吗?”
李靖道:“我是他父亲,他是我儿子,自古只有父怪子,哪有子怨父的?”
“多说这些歪理,你明明就是对哪吒有偏见!”殷素知十分纳闷,李靖在其他方面都看得很开,怎么偏要在哪吒这里钻牛角尖?难道父子二人真的是前世的债主,天生的冤家,注定要不对盘吗?
“对,我就是对他有偏见又如何!”李靖面上现出一丝怒色,“谁家孩子,能做出他这样毫无人性之事?简直败坏了祖宗颜面,叫我李靖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
“你说他坏了你祖宗颜面,那我问你,如今哪吒身上可有你家一丝骨血?”殷素知问,“他已经剔骨肉以还父母以死谢罪了!硬说因果,也与你两清。他如今的身躯,乃是莲花所化,若说起来,哪吒如今该是莲花之子,怎的坏你祖宗颜面?”
“一日为父,终身为父。”李靖闷声道。
“我闻人死之后,将入六道轮回,重新投胎转世为人。依你之言,这个人上一世、上上世的父亲,也要认吗?若有父转世成了儿女的儿女,又该如何相待?”殷素知被弄得十分无语,忍不住讥讽李靖道:“那也不知,你有多少父母要寻回来孝敬呢。”
“我说不过你。”李靖闻言,不知如何相对,便耍赖起来,“你口才如此了得,黑的也能说成白的,反正我就是恨他厌他,你说也无用。”
殷素知气得胸中生痛,恨不得将李靖吊起来打一顿,将他打得顺了气才好,却又有些无可奈何之感。
“夫人,我修炼仍无头绪,为之奈何?”李靖看殷素知神色,心中警铃大作,求生欲涌现,赶忙转移话题问道。
堵不如疏,不可急于一时,殷素知深吸一口气,勉强将怒火压制下去。如今哪吒还在太乙真人身边,也不知何时回来,还有时间调解,殷素知劝慰自己,只是心中生了一抹忧虑,父子二人如此,真能说服调解吗?殷素知有些不确定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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