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谢玉帛查了一下姜布侬的老家, 在地图上一点都不起眼, 那里崇山峻岭,未开发的无人山区一片一片。

    他站在一张几平米的大地图前, 手掌覆盖上那一块地, 掌心一热,感受到一股悲凉衰败的气息。

    大国师不是目观八方的, 世界那么大, 他没去过的地方, 不知道的人, 天眼看不到的角落, 发生什么事他无法顾及,不然早该被各种庞杂的信息充斥到脑子爆炸。

    他上辈子经常这样干,探一探大梁各个角落是否是发生天灾。

    但由于地方太广, 地图太简略, 常常也感受不到什么。这次谢玉帛目标准确地定位在姜布侬老家, 明确清晰地感受到了衰败更替。

    衰败更替, 谢玉帛想到了生命的轮回。联系到全村人被取了心头血,谢玉帛无法不担忧他们的安全。

    他直觉此行凶险, 内心里是想一个人去西南的,但是他知道商言戈不会答应。

    商言戈担心他,他也怕到时顾不上商言戈。

    谢玉帛坐在谢家别墅前叹气, 要是这时候他跟商言戈还在吵架就好了。

    谢忱泊给他买了一只导盲犬,毛发黑亮,性情温顺, 此刻蹲在谢玉帛脚边,和他大眼瞪小眼。

    “你说我现在打电话过去臭骂暴君一顿怎么样会不会激怒他”

    大狗“汪”一声垂下头,仿佛在说这是馊主意。

    谢玉帛撇了撇嘴,太阳穴忽然跳了下,他站起来,咬咬牙,“不管了,先斩后奏。”

    今天谢忱泊在家休息,禁止谢玉帛被商言戈带出去玩,理由是“快期末了,在家里收收心。”

    分明就是察觉到了一丝丝不对,不肯放弟弟离开了。

    谢玉帛打电话给王付杨,让他来家里接他出去,随便找什么借口。

    没一会儿,王付杨便以店里员工聚餐为由,把谢玉帛带走了。

    “去机场。”

    王付杨眼皮一跳,看见谢玉帛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有些不放心,“一个人”

    “对,要去见一个老朋友。不能让人跟着。”

    老朋友,年纪很老的陌生朋友。

    等到了机场,谢玉帛顺利买了票,上飞机时竟然遇见了姜布侬,她急着回去和天师做新交易,带着厚厚的口罩和墨镜。

    她走路鬼鬼祟祟,被机场保安拦了好多次,确认她是因为假唱翻车怕被人认出来才戴口罩。

    谢玉帛正愁看地图麻烦,全程跟着姜布侬走。

    下飞机后,他发短信给商言戈,说自己到了姜布侬老家,保证安全。

    商言戈几乎是秒回,“不准擅自行动。”

    谢玉帛故意气他,想吵架“难道要等你一起行动你帮不了我,反而会让我分神。”

    这话说得一点都不客气,就差把“猪队友”三个字贴在商总脑门上。

    商言戈“我帮不了你,至少让我看着你。”

    谢玉帛看着这一行字,鼻尖一酸,暴君也太好了。

    下一秒手机响铃,谢玉帛按掉它,继续回复“这是一场我们两个人的考试,商言戈。”

    考验谢玉帛的保证安全的承诺有效性,考验商言戈对他的信任度。如果有一个人不通过,一拍两散。

    商言戈直接发了语音过来“这不公平,玉帛,我们所承担的后果完全不一样。”

    谢玉帛听出了言语间的隐忍,每一个字背后似乎都藏着一捆炸药,而他嘴里衔着一支点燃的香烟。

    暴君估计很生气,但是又不敢吼他。

    他看见姜布侬上了一辆大巴,道“考试开始了,现在我要收起有作弊风险的手机。我不会关机,但是我希望你不要打电话,这会让我分神。”

    谢玉帛又强调了一次,坦诚道“你对我很重要,所以不能打扰我。帮我应付一下我哥。”

    他把手机静音,揣进口袋里,跳上车,坐到姜布侬后面。

    等他再次跟着姜布侬换另一辆面包车时,姜布侬终于警惕起来。

    “你是狗仔”

    谢玉帛变了个声“不是,我是来行侠仗义的。”

    “什么”

    谢玉帛胡扯道:“你的老家将有一场大劫,我奉师父之命,前来降妖除魔。”

    姜布侬身上依然穿着她的特殊服饰,闻言变了脸色,“那你有把握吗”

    她虽然张扬自私,但是从她一直穿着的衣服就能看出,她对老家是有感情的。那群人虽然又笨又丑,但到底是她的亲人邻居。

    谢玉帛指着她衣服上的花纹道“这是什么花纹,你这么喜欢”

    姜布侬“打从我记事起,我们家家户户门梁上都雕刻着这种花纹,能辟邪。”

    “什么辟邪,是招引邪物。”谢玉帛道,“你们全村人是不是都给天师贡献了一点东西”

    “你怎么知道会出问题吗”姜布侬问道,她出去一趟明白一个道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天师给她那么大的帮助,肯定要从她身上收回什么。

    姜布侬很讨厌那个所谓天师,可是村里人非常迷信,明明对方住在深山老林里,谁也没见过他。天师会用一点小钱,从村里人那里买心头血,说是拿回去做研究。村里人都没什么异议,一点不痛不痒的血,还能卖点钱买肉吃,排起长队献血。

    姜布侬从小看着这副场景长大,渐渐的,村里的面相越来越丑,她从心底感到排斥。

    她喜欢唱歌,她想离开村子里,想做个大明星。

    就在她离开前,天师派人找到她,说“山窝里飞不出金凤凰,你嗓音平凡,一点天赋都没有,如何比得上光鲜亮丽的大明星。天师保佑每个村民,你是我们村的骄傲,留下你的心头血,我保证你在外面飞黄腾达。”

    姜布侬是全村最后一个没有卖血的人,长得水灵灵的,她没见过什么世面,天师让她短暂体验了一分钟的“百灵鸟般的歌喉”,姜布侬才知道自己有多普通。

    有些东西得到过就再也不想失去,想出去想成名的心理一旦形成,姜布侬立刻同意了交易,并且按照天师的方法,把一点药粉下到了她认为最有天赋的人的茶水里,向他“借”。

    谢玉帛看了看姜布侬,“你照照镜子。”

    姜布侬将信将疑地从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镜子,这一看,就让她尖叫出声。

    “啊”

    她扔掉镜子,不可置信地按着自己的眼角,她才十九岁,居然就开始长眼纹了,让她一下子老了十几岁

    谢玉帛“有得必有舍,只是有时候别人只会让你看见获得,看不见失去。”

    他突然明白自己感受到的衰败是什么了。

    有人用心头血做阵法,索取了全部人十年以上的寿命。

    加起来几千岁了,这是什么老不死的玩意儿

    谢玉帛看着她“想清楚你要的是什么了吗”

    姜布侬眼里闪过犹豫,她老了二十岁,换来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值得吗

    网上铺天盖地的谩骂涌进脑海,姜布侬不得不承认,她们骂得都有道理,她收到的批评,比她这辈子说的话还多。

    她到底只是个心理不成熟的小姑娘,现在哪敢再回娱乐圈露面。再者,她好像有点明白了为什么村里人面相都好丑,让她打心眼里排斥。

    她排斥村里,才想出去唱歌,前因后果,相较起来,她还是更在意自己不要变得跟村里人一样。

    “我想年轻呜呜呜”姜布侬哭了出来。

    常常有人问这样的问题,“你愿意用二十年寿命换”答者选择不一,但是有人亲眼见证自己瞬间老二十年,容貌和身体机能都在明显衰退,恐怕回答愿意的人会少一大半。

    没有人会愿意把自己最好的二十年卖掉。她才十九岁,她不想变成三十九岁。

    谢玉帛“那你下车。”

    姜布侬打了个“嗝”,眼角挂着泪水,“什么”

    “下车,打电话跟裴玛道歉,诚实说出你的所作所为,取得他的原谅。两天内不要回村,等消息就好。”

    姜布侬脑子不太行,她吓怕了,谢玉帛说什么她做什么,背起包就要下车。平日里轻松背起五六千克的背包,此时却让她有些吃力,这让她再一次体验到年老,几乎要哭。

    面包车在村口停下,放下谢玉帛和“姜布侬”。这里和龙乾市气候不同,空气格外干燥,谢玉帛一下子喝了半瓶水。

    谢玉帛送“姜布侬”回家休息,看见左邻右舍都没有打招呼。他估摸着时间,给商言戈去了一条“我很安全”的短信。

    “哎呦真奇了,今天村里人都归队了,还有一位哪里来的小帅哥。”一位面容苍老的大婶调戏道。

    几人围了上来,交谈着,互相抱怨着自己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身体特别差。

    “要变天了吧,你看看西边那乌云,可能要打雷,咱风湿犯了吧。”

    “我才四十就这么多毛病,以后可怎么办,儿子还没娶上媳妇呢。”

    说话的中年人,头发白了几个度,看起来六十了,但周围人都没有发现。他们好像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骤然衰老。

    谢玉帛默默旁观着,出声道“门框上画黑纹,是为不吉。今日黑云诡谲,两相映衬,煞气冲撞,所以你们身体才不好。”

    “你这外乡人,我们这是祖上留下的祥云纹,保佑祖宅安宁,你不知道别乱说。”

    谢玉帛“祥云纹你们睁眼看看,是不是跟天空的乌云更像”

    “呃”被谢玉帛骤然一点醒,那些人好似发现新大陆般,迟钝地对比着。

    “谁胆子大的,现在把黑云纹抹掉,看看身体是不是马上就恢复了,再不济,你们也能重新画上是不是。”

    有一个人跃跃欲试,“我家的本就快消了,试试我家的。”

    他搬了把楼梯,用砂纸将黑云纹擦掉。

    谢玉帛扶着他下来,给他输了一点灵力。

    那一瞬间,这人感觉到自己身体骤然变得轻松,年轻而有活力,惊喜道“是真的是真的大家快擦掉”

    忽然白光一闪,西边的山上劈了几个闪电撕裂天际,伴随雷声轰鸣。

    “无知小儿妖言惑众,看吧,上天打雷惩罚你们了。”一个人老人家怒斥谢玉帛,嗓门极大,让想擦掉黑云纹的人都停下了手。

    今天天气干燥,又突然打雷,怪怪的,不如等天气晴了再说。

    “更替”谢玉帛眼眸闪了闪,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跑出院子,去看被院墙挡住的西边的山林。

    “火”谢玉帛瞪大了眼睛,掏出一张符纸,待要说话,脑后一阵风,他弯腰躲过,争分夺秒把符纸,扔到地上。

    与此同时,谢玉帛骤然被揪住衣领,后脑勺一痛,失去意识。他余光看见是刚才那个骂他妖言惑众的大爷,用棒子敲了他。

    大国师有点失误,但事有轻重缓急,谢玉帛顾不上自己了。

    “把他送到天师那儿去。”

    面相又凶又丑的大爷,扔了棍子,用麻袋把谢玉帛装起来,指了两个人,“你们行动快点。”

    西边的山头冒出一缕几不可见的青烟,两个人扛着谢玉帛疾行在山路上。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谢玉帛悠悠转醒,他揉了揉后脑勺,“两位大兄弟,放我走吧。”

    “闭嘴,你冒犯天师,要去接受惩罚,只要你诚心悔过,天师会宽恕你的。”

    谢玉帛“你们两个就要死了,现在马上折返,还能有救。”

    这两人气力大得不正常,扛着他还能健步如飞,看来是天师座下的一等小弟,受到了恩惠。

    “好言难救该死的鬼。”谢玉帛查探到这两人就是天师的打手,在村里横行霸道,为虎作伥,瞬间觉得没意思。

    爱咋地咋地吧。

    “走路稳一点,你们颠到我了。”

    大国师不满,会不会抬轿

    两个打手闻言,走得更快更颠了。

    谢玉帛稍稍满意,他正愁深山老林太远,懒得走路。这两人不错,就是太慢,需要赶赶,不然以这个速度,他何时才能见到天师。他闲着又给商总发了一条短信,“我很安全”。

    短信很快发送出去,信号诡异地很好。谢玉帛收起手机,有些后悔没有把手机给姜布侬,让她帮忙半小时发一次短信。

    两小时后,谢玉帛被带到一个竹林里,此时西边一片通红。

    打手恭敬地给屋子里的人行礼,然后告辞。

    谢玉帛从麻袋里钻出来,看见眼前一个老不死的家伙,眯起眼睛。

    “我说是谁呢,难怪刚才那大爷骂本国师妖言惑众那么熟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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