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23章那时候

    任星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梦里她急着出门，却总是出现状况，不是衣服没穿就是鞋子没换，要么就是手机和钥匙落下了，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多遍，才终于出了门。

    然后等的公交车又一直不来，终于来了自己却没有挤上去，费了很大的劲才挤上了另一辆车。

    但就在这个时候，任星心里骤然生出一股强烈的不安。

    她意识到，有什么糟糕的事情要发生了。

    但是梦里的任星一无所觉，她乘车来到了目的地，一下车就拔足狂奔，向着某个固定的目标前进。

    而这时候，任星看着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已经意识到这是哪里了。于是她跟在梦里的任星身后，不断地用力呐喊，让她停下，别去。

    然而梦里的任星什么都听不见，依旧在一路狂奔。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任星心里的急切与期待。

    她跑啊跑，穿过了许多地方，终于来到了一处铁轨。

    火车的呜鸣声远远地响起，一列白色的火车沿着铁轨远远驶来。梦里的自己骤然爆发出极大的喜悦，向着火车驶来的方向狂奔而去。

    然而就在某个瞬间，原本安安稳稳走在铁轨上的火车骤然脱轨。旁边就是一片缓坡，翻倒的车厢顺着山坡滚下，在剧烈的撞击之后，陡然炸开。

    一声巨大的轰鸣响起，震得梦里梦外的两个任星都头晕目眩，眼前是一片漫无边际的烟尘，而尘土之中，弥漫着人体骨肉和车辆材料燃烧所产生的气味，令人作呕。

    梦里的任星在回过神来之后，便快步朝灾难发生的地方跑去，中途跌倒数次，也没有改变她的心意。

    任星心下大急，连忙伸手去拉她，“不要，不要去——”

    黑夜里，躺在床上的任星陡然睁开了眼睛。她挺身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息，心跳剧烈得仿佛下一秒就会炸裂。

    随着她的动作，床头上的感应小夜灯亮了起来。

    淡蓝色的光晕在床头这一小片地方弥漫开，任星被光源刺激，眼神动了动，才慢慢回过神来。

    是梦。

    她虚脱地倒回床上，好一会儿心跳才平复下来。

    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那件事发生之后，任星做过半个月左右的噩梦。

    其实任星没有亲眼看到那件事发生的过程。她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一天之后。但是母亲的遗体被埋在爆炸的残骸里，还没有找到，所以她得以去了一趟现场。

    或许是因为学文学的人心思太细腻，在她的梦里，根据各种资料还原了事件发生的整个过程。

    甚至因为父母这一趟是特意为了她坐车来北京，参加她的毕业典礼，顺便在北京旅游，梦里还自动做了修改，让她去迎接父母，然后亲眼看到一切发生。

    但也只是看到，什么都不能改变。

    或许这种一再重复的噩梦超出了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没多久，她反而就将这一切封存遗忘，没有再想起过，甚至连梦都不做了。除了不敢坐地铁出行之外，一切都恢复成了从前的样子。

    医生说，这叫PTSD，创伤性应激障碍。是在重大创伤□□件之后，自动回避与创伤经历有关的事件或情境，甚至选择性遗忘，无法回忆起相关事件的细节。

    总而言之，算是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和防御。经过一段时间的服药和心理干扰之后，确定不会对她的正常生活造成影响，这件事似乎就彻底翻篇了。

    后来她忙着工作、拍戏，就连自己似乎也忘了还有这样一个小毛病。

    或许是今天顾简的车速太快，或许是某个情境与当初的事件重合了，那些记忆碎片毫无预兆地从脑海深处浮了出来，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任星霍然从床上坐起来，起身去厨房倒了一杯水，直接咕咚咕咚仰头喝掉了一大半。

    杯子放下来时，一滴眼泪从她脸颊上滑过，落进了剩下的小半杯水里。

    手上的杯子没有拿稳，落在地上，“哗啦”一声摔成了碎片。任星连忙蹲下去捡，却一时不慎划伤了手指，一阵尖锐的疼痛过后，鲜红的血液从伤口涌出来。

    任星扶着灶台的手猝然一松，整个人跌坐在地。

    那一点血色在眼底蔓延，任星终于感受到了一股迟到了五年的，撕心裂肺的疼痛。

    她在地上蜷缩成一团，伸手按着胸口，剧烈地喘息着，察觉到一种喘不上气来的窒闷。有一瞬间，她应该是晕迷了过去，但只有两三秒钟的时间，又重新清醒了过来。

    她捂着脸，好半天才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

    不知道过了多久，外面的天光照亮了厨房的窗户，任星才陡然惊醒过来，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或许是因为在冰凉的地上躺了一夜，或许是因为情绪失控哭过了头，她现在有点头重脚轻的晕眩感，眼睛也涩得几乎睁不开。

    任星慢吞吞挪到卧室里，一照镜子，自己都吓了一跳。

    镜中的人脸色白得跟鬼一样，两只眼睛红肿得眯成了一条缝，整个人狼狈至极。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洗了脸，从冰箱里拿冰块敷了眼睛，然后换了一身黑色的衣服，打车去了城郊的墓地。

    不是清明之类的节日，来扫墓的人很少，又是清晨，墓地里只有任星一个。天气阴沉沉的，厚厚的云堆在头顶，似乎随时都能坠下来，山上的风很大，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任星捧着白菊，在父母的墓前坐了很久，才开口，“爸爸，妈妈，我今天才终于相信，你们已经离开我了。”

    五年，她把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好像直到今天才终于清醒过来。

    顿了顿，她突然说，“我见到顾简了。”

    “就是上高中的时候经常来我们家玩的那个顾简，你们还记得吗？其实我们不是好朋友，而是在谈恋爱。”

    其实任星觉得，父母如果知道她的性取向，甚至知道她早就在暗度陈仓跟顾简谈恋爱，估计会很生气。但是他们已经去世了，就算有意见也不能跳起来打她，所以这些话，她就敢在墓前说了。

    “你们生气也没办法，我……”她顿了顿，一笑，“这世上我在意的，不多了。明明一切都变了，她却还是从前的样子。”

    她说着，神思不由有些恍惚。

    后来发生了太多的事，现在任星回忆起高中时代，难免从心里生出感慨，“那个时候，真好啊……”

    什么都不用多想，仿佛一切都不需要担心。

    唯一需要操心的就是成绩。她们约定了一起考北京的学校，但是顾简的分数经常波动，好的时候能稳上理想的学校，差的时候距离分数线还有一段距离。

    当时任星为了把她的分数提上了，可是费了不少心思。

    因为她语文最差，拉分最多，为了激励顾简，任星跟她打赌，如果两人高考语文分数的分差在二十分以内，那么差一分就可以亲一口，分差在二十分以上，差一分她就要做一个俯卧撑。

    结果两个人差了四十分，任星气得要命，故意坐在她背上，让她背着自己做俯卧撑。

    四十个俯卧撑做完，顾简直接往地上一滚，让任星倒在自己怀里，抱着她拼命亲，亲得她彻底没脾气了。

    如果时光永远都停留在那时候就好了，所有她珍惜的，都还在身边。

    但任星没有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太久，经纪人方敏就打来了电话，说公司那边让她过去一趟。

    算算时间，她跟公司的合约已经到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