竺兰一夜失眠, 无论如何也想不到,魏大公子脸皮是厚的,但竟厚到那个地步, 堪比长城的青砖了, 怎么竟能问出那般话语。
就算他从前嘴贱,爱与姑娘丫头们调笑玩闹,也该想着她是个有夫之妇, 何况当时阿宣亦在场,竺兰当即红了白腻若雪的秀靥,从鼻尖儿两侧一直烫到了耳根子处, 讷讷望了魏赦半晌, 郁闷又恼火,却发落他不得!
落荒而逃以后, 当晚心事重重地傍着阿宣洗了小屁股,把他送上床, 竺兰便在床外侧挨着,一宿睁眼无眠, 第二日送走了阿宣以后, 才回来补了个觉。
迷迷糊糊间似又梦到了自己夫君,他的音容笑貌, 恍若昨日。
夫君水性极好, 乘一叶轻舟于烟波之中倥偬而往,晚间,两人就挤在只有一盏桔红色小小煤油灯的房里, 那房比她和阿宣睡的柴屋还要简陋,但因为男主人和女主人的勤劳,收拾得工工整整一丝不苟,夫君搂着她,身体疲累时,便会把头埋到她的颈窝里,滚烫的呼吸灼得她皮肤发红。
可她又舍不得推开,每每他靠过来,她便宠溺地将他抱得很紧很紧。
夫君话少,都是她一直说,记得那一年春淮河闹匪,悍匪水匪皆猖獗,来往的商船有不少被劫了道儿去的,竺兰一想起来便忡忡难安。
她微微支起脑袋,不无担忧地抚着宣卿的鬓角道:“夫君!”
“怎了?”
他笑,嘴唇微启,语调柔婉低微,头始终埋在她的颈窝处一动不动,她那处最为娇嫩的颈部皮肤随着他这一笑、丹唇微启而感到一阵酥麻轻颤。
竺兰道:“我听说最近一段时日闹匪寇闹得厉害,你还是不要到春淮河上撑船去了,万一遇上打劫的呢?钱没了可以,我们还能再赚回来,就怕他们起了歹意,抛尸入江……”
宣卿依旧没有起身,只抬起一条右臂,修长的骨肉匀亭的五指穿过她如绿云般的大团青丝,微笑说道:“你是传奇话本看得多了?哪有那么凑巧。再者打家劫舍的也是要活命的,手上沾了人命了,便不会久长。大梁铁律在前,容府衙马虎不得。”
可竺兰就是害怕,人对自己越是着紧的任何事便越是患得患失,她咬住了嘴唇,忍了半晌,等他抚着自己鬓发的指停了下来,似多了睡意,竺兰咬唇道:“可我就是怕。”
“不要怕。”
深夜里传来男人含着一丝混杂着浓浓欲念的低沉嗓音,既温柔而妥协,还有一丝无奈。
“善加利用,他们不但不可怕,反而,大有可用。”
竺兰还要再说,宣卿的吻已密密麻麻地落了下来,他身上好闻的混融了藻豆与薄荷的清香便将她团团包围。
这一场梦到了后来,便全是销魂腻雨,缠绵悱恻。
梦中紧紧相扣的十指,那无法忍不住的低低呜咽,一如昨日重现般令人神魂颠倒难以自已。
日过晌午,竺兰从那场引人沉沦的春梦之中挣脱出来,触手摸着身侧空空如也的藏灰色棉被,被窝是冷的,一直无人,而身上燥热压郁,背后的亵衣因为一场厚重香汗而湿黏黏地贴在自己背骨和腰腹上。竺兰的目光扫向四周,一片阒寂,并无任何人。
一阵失落和空虚之后,她羞耻难安,咬唇垂下了头。
睡醒以后,竺兰把昨日打的水用盆倒了,胡乱擦拭洗了脏臭了的身子,换上干净的素纱绸衣百褶月裙,打点好自身,不过片刻,慈安堂迭罗来传话,说是让她过去叙话。
竺兰立马整顿形容,随着迭罗走了出去。
慈安堂来传话,那必是老太太的授意,竺兰不敢怠慢,不紧不慢地跟在迭罗身后头,也不敢多嘴问上一句老太君欲见她所为何事。
一侧日上花梢,盛亮的晴丝曜动在斑驳的角楼的琉璃瓦上,挨着东西两面轩墙上挂满了柔绿的常春藤萝叶。这种常春藤,又成爬山虎,或是捆石龙,叶子排列有序,但常是密密匝匝,一生发起来便占了满墙。
墙角下因为几场江宁连绵的春雨,潮湿温暖的空气催动之下,来不及修剪打理的墙根处翻生了新的薜荔与苔痕,几乎挤占了老太君最爱的那金蕊芍药的地盘。
竺兰去时,二房的魏修吾与飒然四小姐也在,两人就在晴光烂漫的慈安堂僻静院落里,专心致志地对弈着。飒然的小手指拈着棋子,左支右绌的,顾前不顾后,一会儿便陷入了深思,小脸皱皱巴巴的,似埋怨魏修吾不肯相让。
身前迭罗停了下来催促了声,竺兰回身,再不耽搁,随迭罗打开竹簟往里弯腰细步以入。
金珠的臂膀搀着老太君,老太君右臂把鸠杖,弯腰漱口,将漱口水吐在盆盂里,由金珠接了去倒,又换了干净的帕子供老太君擦嘴。
见了竺兰,老太君脸色和蔼,招了把手:“坐吧。”
竺兰温温地应了话,远远地坐在一侧脚凳之上,老太君看了一眼,道:“坐那么远做甚么,过来些。”
竺兰只好从命,挨着老太君过来,中间只留下两三步的距离,高氏老太君坐在胡床上,笑眯眯地望着竺兰道:“家宴上你的鲈鱼做得真是不错,入味三分,这几日老身常常想起来,难免有些嘴馋。只可惜当初金珠的事儿办得不好,让你去了赦儿的院里,我又不好把你叫来,今日可倒好,他人不在。”
这位年近耄耋的老太君说话,仍是中气十足,半点不见虚的,竺兰只屏着气凝神听着。
这果然这是个起头,老太君接了下去:“我还没用午饭。”
竺兰听明白了,仓促起身,垂眸福了福身:“奴婢这便去。”
老太君点了下头,于是吩咐迭罗。竹簟子门外候着的迭罗,便又将竺兰引到慈安堂的小厨房去。
及至人一走,金珠便敏锐地察觉,老太君的脸色似有了些变化,如秋泓起了丝波浪般,隐隐约约褶皱了起来,金珠心中思量片刻,低低凑过来,躬身问道:“老太君瞧这竺氏怎么样。”
老太君道:“模样甚好,心性亦佳,是个心思细的,能体贴人。”
说罢又叹了一声:“可惜配不起赦儿。”
金珠道:“奴婢看,这个竺氏也未必有这样的心思。”
老太君握手杖看向晴丝游弋,细尘如浮在一片明澈的水中的空气,风日是极好的,和煦也清。
过了片刻,老太君侧目说道:“再纵容得下去,只怕是没有也有了,赦儿那脾气犟得十头牛拉不回,过往红颜知己良多,只怕对付女子的手段也丰,防患于未然,总是没错。何况这个节骨眼上,玄陵那边一日没定下来,我老太婆这颗心就安不了,哪怕竺氏将来有心跟了赦儿,心甘情愿做个见不得光的外室,也只能等赦儿先有了正妻再议。”
“老太君考虑的极是。”金珠低声奉承。
须臾片刻,竺兰的莼鲈便熬好了,老太君本来无甚胃口,但嗅到了清纯鲈鱼的鲜美香气,又见鲈鱼整条卧于清汤之中,与莼菜枸杞相衬,红绿二色间鱼肉雪白,瞧去吹弹得破,老太君不禁食欲大动,本没什么胃口,最后用素日里吃的檀木小碗竟用了两碗米饭。
饭后饱足,老太君又就了点小酒,脸色浮出了淡淡的红,见竺兰侍候旁侧,依旧神色恭顺,脸色和蔼地拉她过来,“竺氏,你确实是个妙人,难怪赦儿对你有心。”
竺兰露出惶恐:“奴婢微贱,不敢……”
“你不必说。”
老太君打断了她的话,语调愈发的柔善,笑道:“我今日要赏你。”她扭头看向自己的贴身女侍,“金珠。”
金珠应诺,即刻转身过去捧起了镜台上搁放的木匣子,竺兰凝睛看去,金珠将木匣子拨开,露出里头錾银的光辉,珠光宝气,曜人眼膜,但是翠翘玉环,便已是竺兰罕见。
老太君一派和颜悦色,指着那片珠宝说道:“你厨艺甚好,我这几十年,难得遇上如此对我胃口的厨娘,实在想你留下,便就留在我的慈安堂,你所住的那片窝棚我命人瞧了,你和你的儿子宿在里头极是委屈,我老婆子这里有干净的厢房,一贯无人住,拣了给你正好。”
老太君还没说完,但竺兰已完全明白了她的意思。
一直到昨日,她都还不觉得有什么,可昨日偏偏地魏赦令她心烦意乱了,此刻再听老太太说这么番话,不明了也明了了,竺兰顿了顿,稽首叩地,只不说话。
老太君以为她这是倔,不肯受,叹了声道:“你如不肯,便把金珠这一盒子的珠宝收起来,算我赏赐给你的,你拿了去,便出府去吧。”
老太君这一盒子珠宝固然价值不菲,但这于竺兰开酒楼的心愿却远远不足,老太君赏赐人一向是手软的,有一个度,这一点阖府的下人无人不知。何况竺兰立时想到了阿宣的食宿费,还是魏赦垫着的,先前大言不惭说了要还,若领了这盒首饰把宿费还清,愈发不剩得多少。
这有悖于她入魏府的初衷。
因此竺兰没有承接,反而以头抢地:“回老太君,奴婢多谢老太君看重,跟了老太君以后,自然事事都不敢有违。奴婢有一子阿宣,年岁尚幼,除了依奴婢而居他也没处可去,老太君大发慈悲,允了她随奴婢住在慈安堂,奴婢感激不尽!”
老太君心满意足,顿时眉开眼笑。
这竺氏果然是个知情识趣儿的,知道不该妄动的心思不动,为人算得上正直。
她一心只有她的儿子,也就不会对魏赦有什么非分之念,往后在慈安堂待着二门不迈,赦儿几日见不着她,心自然就断了。
“你回去好生打理打理,我让金珠带着人过去,把东西收拾出来了,便搬过来。”
竺兰再叩:“是。”
出了慈安堂大门,竺兰心事重重,脸色凝重。不但没有松一口气,这一口反而梗在了喉咙里下不去出不得。
她自己也能察觉得几分魏赦对自己与其他仆婢不同,而她又是少数的知道他身体秘密的人,如今神不知鬼不觉地成了慈安堂老太太那边的人,不晓得他回来了预备拿她如何是问。
老太君固然无法开罪,难道魏公子便是好啃的善茬儿?他不化身梼杌把她咬下一口沾了皮毛的血肉下来,只怕不会松口。竺兰步子放得极慢,既惶恐又冷静,心里不断盘算着等魏赦过来发难应该如何应对。
虽然他和自己的夫君生的一般面貌,可她的夫君,却从来不会对她发起脾气啊。她很难想象,在那张清俊雅逸,如同世外谪仙人般美貌的面容之上露出森然阴郁的怒气,那会是怎么一副情景。
作者有话要说:兰儿做春梦的对象无疑是夫君宣卿,但引她做春梦的是……??
魏狗:我尼玛就出去了一天,奶奶就把我的人拐走了???是我亲奶奶不?不,你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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