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瑶乘坐在玉辇上,看见周遭的景致游云般过去,眨眼就离了朝莒国几里之外,她把头上的宝石头饰一扔,又扯掉脖子上的挂坠,朝外面的修士喊:“速度慢一点,我要吐啦!”
这玉辇是一件飞行法宝,以她的能力根本无法驱动,今日前来送她的,是举国之力找出的几个金丹修士。
修士们放慢速度。
云烨瞥了她一眼。玉辇上有防护法阵,迎面的风怎么也吹不到她身上,坐在里面如履平地,有什么好吐的?
他本想嘲讽两句,可看到她粉扑扑的小脸,和前方黑压压的大山,就什么也说不出口了。
他从小拜入玄元宗,对于十万大山的畏惧已经很久远了,步入金丹之后,更是觉得天地宽阔,臣服于一座邪门的山,有些愚昧的可笑,但现在为了国家的安宁,他竟然要亲自把自己的皇妹送到那种地方。
云烨心里有些发沉,但他知道十万大山确实邪门,多少大宗门的弟子进去了都没活着出来,甚至还有元婴修士折在里面。
那不是他能对抗的。
此番云瑶进山,能不能留住一条命还未可知。
离开朝莒国的时候,他能感觉到云瑶有些开心,但随着到十万大山的距离越来越近,她脸上那点微薄的开心已经越来越淡了,随之而来的是努力压下的恐惧。
她毕竟还不大,就算再掩饰,也减弱不了瞳孔里的慌乱。
也是,一个连高阶修士都畏惧的地方,她怎么能不怕呢。
云烨让玉辇的速度又放慢了一点,受不了沉闷的气氛,问她:“你怕吗?”
十万大山已经越来越近了,云瑶紧咬着后槽牙,脸颊绷得像包子,闻言连翻白眼的心思都没了。
“你觉得呢!”
云烨没吭声,拿着两个袋子鼓捣起来,半晌,把其中一个丢给她。
云瑶猝不及防接住,皱皱眉心,看见上面绣着玄元宗的标志。
云烨眼神飘忽,侧眸看到她微带着疑惑的猫瞳,因为看到新奇东西缓解了紧绷的白软面颊,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儿,低声提醒:“注入神识就能认主。”
云瑶瘪了瘪嘴。
她是个倒霉催的四灵根,花了好多年时间引气入体,直到前段时间才迈入炼气初期,学了个最基础的控物术。
她这种资质,只有倒贴灵石才有门派肯收,但想也知道,以云圣天对她的厌恶,怎么可能为她出灵石。
云瑶打开储物袋,看见里面放着一柄锐利的短剑,还有几把符篆和玉简,看不明白是什么作用。
她恹恹的说:“给我这些东西有什么用,反正都是去送死。”
话虽这么说着,储物袋却塞进衣襟里,没有半点犹豫。
云烨简直想笑,但他笑不出来,梗在喉头的话顿了顿,他瞥开目光道:“拿着防身也是好的……你在里面安顿好了,可以用通讯玉简联系我,我此番回宗门就立刻闭关,早日将你讨出来。”
云瑶闷声垂着头,不搭理他。
过了一会儿,她想起什么,重新把储物袋拿出来,掏出袖袋里一个长形的盒子,装了进去。
完了漂亮的眼睛转来转去,闪着亮光,须臾,又黯淡下去。
盒子里放着一卷无字玉简,是她母亲留下来的东西。按照原文发展,这卷玉简本该在她被送往十万大山之后,落入苏月之手,但她这次一直随身带着,没有重蹈书里的覆辙。
在书里,这是苏月获得的第二件宝物,将活物绘上去可以为自己所用,但对画技要求颇高,必须形神兼备。
为了使用这件宝贝,苏月专门在自己漫长的生命里苦练了画技。
至于第一件,则是她脖子上的那个项链,也是由她们共同的母亲留下的,里面藏着一方山水空间。
不过这些都是她入了男主宗门,接触到修炼之事后才发现的。
云瑶不会画画,这技能又不是短时间能学会的,就一直没拿出来。
苏月一直在宫里,她怕把东西拿出来发生什么意外。
本想着等苏月离开朝莒国,再将玉简认主,慢慢学习画画,现在也没什么机会了。
她可能去了就会死,哪有时间学什么画画。
云瑶将储物袋揣回怀里,往前面扫了一眼,看见十万大山已经近在咫尺了。
离得近了,重重叠叠的山脉更显庞大,像一只巨兽匍匐在地上,随便一张口,就能把他们这些人吞了。
他们在这座山脉前,小的跟蚂蚁一样。
云瑶不安地攥了攥衣袖,前几天做好的心理准备,在面对这不可名状的恐怖势力时,全都被彻彻底底瓦解。
玉辇停下。
苍山翠色,近看林木成群,远看山脉朦胧,宛如披着薄纱,分明是令人耳目一新的漂亮景观。甫一到山前,流转于林木间的浓稠灵气,便让在场的修士浑身一震,喉头动了动。
然而同遥望的印象一样,哪怕景致美成这样,灵气浓郁到让人觊觎,十万大山上也始终像是蒙着一层阴云,将整座亮色的山脉笼上一层恐怖的气息。
就比如现在,他们都到跟前了,竟然听不见鸟鸣,看不见哪怕任何一只活物。
整座山都是令人不安的死寂。
然而冥冥之中,又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他们。
云瑶已经从玉辇上下来了,吞了吞口水,小腿肚打颤。
没人敢再往前,领头的一个修士走出去,朝着大山震声道:“朝莒国的公主来了,可有前辈接应?”
林木间多了点乱糟糟的声音,好像有什么小动物在其间奔跑跳跃,还有鸟兽扑腾翅膀的声音。
许久之后,终于响起一个困惑的声音:“公主?”
为首的修士扫不见这人在哪里,便掂量出对方的实力了,硬着头皮道:“对,领主大人要的人。”
这下对方沉默的时间更长了,不知道是在盯着他们,还是在私下打什么商量。
一群人额头上冒了汗,抬起袖子慢慢擦着,终于听见对方的声音再次响起:“人留下,你们走吧。”
云瑶紧张地揪着衣袖,就看见那群修士行了礼,头也不回的跑了。
跟来的两个侍女两个护卫也吓晕了一半,只剩下面色惊慌的一男一女。
云烨正欲开口,面前的山林里忽然起了大雾,将刚才青翠的林木遮蔽的如同梦境,只能隐隐看见一些青芽翠角,虚无缥缈。
刚才那个声音又响起了:“公主进来,其他的离开。”
云瑶看着那片白雾,吓得快哭了,眼睛里含着两包泪:“还有我的侍女和护卫……”
那道声音顿了一下:“醒着的两个跟进来,剩下的离开,别浪费时间。”
闻言,仅剩的一个侍女也吓晕过去了。
云瑶心里咯噔一声,瞪着眼看向最后一个护卫,却见这个面貌普通的青年虽然也很害怕,却没有要晕倒的迹象。
都到跟前了,逃是逃不了的。
云瑶双腿僵硬,手一扬拽住那个护卫的衣袖,梗着脖子走进了白雾里。
进去之前,她好像听见了云烨低低的声音:“云氏对不起你。”
云瑶胆战心惊中唾弃了一声,随即视线就被白雾遮蔽,什么都看不见了,隐约中那截衣袖还在,她松了口气。
白雾散尽的时候,眼前的景致已经变了,不再是郁郁葱葱的野生山林,变成了一处平整的竹林,竹林里萦绕着白雾,她本以为是晨间雾气,深深地吸了一口,才发现竟然是灵雾。
云瑶眼睛微微瞪大。
就在这时,竹林里不知道从哪儿出来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灰衣裳,身形矮小,凸嘴有点严重,两只眼睛又小又黑,像是藏着精光。
云瑶看到他的第一眼,还以为是只老鼠,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男人不以为意,眯着眼打量了她,笑道:“果然是个美人,便是在十万大山,都不多见呢。”
他的声音也尖尖细细的,说完就没再吭声了,转身往前走去:“跟我来吧。”
云瑶往旁边看了一眼,被她抓着衣袖的护卫还没晕,她的心稍微定了定,小声跟他说:“你不准晕哦。”
护卫顿了一下,低声应下。
接下来他们又过了好几片白雾,花费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每次出来的地方都不一样,有时候是一片枫叶林,有时候是一块巨石,有时候是在一道山涧边上,等从一处白雾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灰衣男人还在往前走,云瑶绕的有点晕,下意识扯了扯,不安的回头看过去,跟她来的护卫还在。这护卫虽然面貌普通,身形却挺拔,这会儿好像也没了畏惧,见她看过来,眸光在她细白漂亮的面庞上一掠,对她微微笑了笑。
云瑶也对他笑了一下,笑得比哭得还难看。
她继续跟在灰衣男人身后往前走,只不过已经没有白雾了,那应该是最后一个‘传送通道’。
中途经过一个眼睛形状的巨大雕塑,竖立在一个圆台上,跟路标一样,又仿佛什么图腾,好像跨过之后,就已经是另一片地盘了。
周围黑漆漆的,云瑶不敢看那只眼睛,连忙跟上灰衣人。
浓重的黑夜里,比黑夜更加黑暗的地底,森冷的黑雾正在涌动着,几乎横跨了整个中心山脉。
它沉静的蛰伏在地底,如同一团没有意识的雾气,然而在灰衣男人领着云瑶拐向一条岔路的时候,忽然动了动,一缕黑雾墨水般缩小涌动,迅速聚集到那个地方。
身后的少女打了个喷嚏,灰衣男人也感受到了寒冷,却没多想,只是回头跟她说:“快到了。”
云瑶已经能看到一些光亮了,有灯火辉煌,有飞台楼阁,隐隐还能听见瀑布坠地,简直像修士聚居的地方,但因为离的太远,并不能看清全貌。
云瑶知道那些热闹和光亮不属于自己,她正要视死如归的跟灰衣男人过去,灰衣男人却忽然停住了步子。
黑雾破土而出,悠然钻进他体内。在所有人看不见的地方,他的五脏胸腹迅速失去生机,在阴寒可怖的力量之下灰败坏死,仿若一具行尸走肉。
云瑶掩住忐忑,小心地问他:“怎么了?”
灰衣人五官淌血,瞳孔也变成了灰乎乎的色彩,没有回应她,脚下僵硬的一转,朝岔路另一边走过去。
护卫眸光略微动了一下,深掩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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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的天雷威力之大,将黑色宫殿都劈毁了,宿渊消失了那么久,竟然还活着吗?”
“他不活着,朝莒国的公主是鬼讨来的吗?只是他一向不近女色,早前送去的那些也都成了他殿外草木灰,这个公主倒不知有什么特殊的,竟能入了他的眼。”
“所以他是去朝莒国了?那样一个荒僻小国,只是运气好,才得了上位领主的青睐,给他们外三山灵兽做庇佑,他去那种地方干什么?”
“听说是去把人家的召唤台毁了。”
外三山的灵兽都是一些不堪用的,连人形都不能化,厅内几个妖族首领本想说没有利益相关,怎么会有人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但想到宿渊那个诡谲莫测的性子,一齐陷入沉默。
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放到他身上,好像都能变得合理。毕竟这么多年来,他也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一个领主。
他冷血恣睢,连六个大家族的人都是想杀就杀,从来不说个缘由,也不打商量,从继位以来,十万大山已经有好些个高层折在他手上了,之后就谈之色变,没人再敢违逆他。
这次招惹了朝莒国,却又没杀人,已经很让人意外。
有人烦躁不已,将箭头指向一个发须皆黑的中年人:“选出一个这样的东西,可都是你宿家造的孽。宿诚乾,当初你要是不将这煞神捡回来,哪还能有今日的麻烦事!”
宿诚乾尴尬道:“别说宿家了,你们又有哪家没捡过资质好的幼崽?这任领主确实有问题,也是从我宿家出去的,但选拔领主的过程公平公正,更是六个家族统一选出来的,没必要每次都单拎宿家指斥。”
眼看又要争论起来,一个眉发如霜却身材健硕的老者拍下茶盏,让厅内安静下来。
“无论如何,他难得主动讨要一个女人,咱们先将她控制住,看看能不能以此为突破口,找出他的破绽。”
剩下五人无法,也都沉着脸点头。
等了许久,老者放下手里已经凉透的茶,狐疑道:“怎么还没带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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