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李钟郴而言, 当年倪瀚州的去世, 他和乔昳始终于心有愧。
倪瀚州之于乔昳的关系, 通俗说法可以是发小, 但同在一所福利院出身,幼年时惺惺相惜的厚谊,实在很难用言语来形容透彻。
尽管当年发生的事, 从道德角度上看, 他们未必应当受到谴责,毕竟谁也没能料到会发生如此可悲的意外。
但当鲜活的生命被彻底抹去, 谁都很难坦然地去面对。
周末,市区深巷的高档理发店。
坐在休息区的三人, 各有心事,只能是郑小葵先打破的僵局。
“师父,小乔哥哥请假是要去哪儿呀?”小姑娘吃着甜品,“我还以为你也会跟着一起去呢。”
李钟郴双腿呈八字坐着。
他背靠松软的沙发,看似悠闲, 没什么情绪道:“乔昳因为私事要去趟临省,本来说一起的,结果你小姚师叔非不让我走。”
他话只说了一半。
没告诉郑小葵自己提议陪同前往的事儿, 被乔昳给拒绝了, 否则他实在有些挂不住面子。
“今天你们都来给我免费打工, 这锅我背还不成吗?”姚同作为知情人士,冷哼了一声。
郑小葵却抓不住重点:“不是免费打工呀,不是说好晚上姚哥你撮一顿大的吗?我想吃牛蛙, 你都答应好了的。”
姚同敷衍道:“吃,随便吃,就是吃了以后别整天嚷嚷着要减肥。”
如今时间尚早,装修极具格调的理发店处于准备营业的状态。
他们也就肆无忌惮地闲聊,等待着某位关键人士的出现,直到前台传来一阵对话——
“Kevin你终于来了!金主可等你好一会儿了。”
“哎呀地铁太挤了,光是换乘就花了不少时间,哪儿呢哪儿呢?我得赶紧去见我的金主帅哥,唉不过姐妹儿帮我看看脸上的妆,没有死白吧。”
“气色可好了,我们Kevin哥天生丽质赛女王,快去快去,都在休息间候着呢。”
“哇哦居然还是几个?!那我得再喷喷香水儿,否则钓不到帅哥也只能怪自己不注意打理。”
休息室内的几人都听醉了:“……”
直到高档理发店的金牌业务小哥掐着兰花指走进来。
姚同内心翻江倒海、有些不适应,态度却仍是礼貌,请人坐下:“Kevin是吧?幸会幸会,今天得麻烦你帮个忙,我想以你的业务水平肯定不在话下。”
Kevin小哥估计也没想到这帅哥一来来俩。
虽说旁边有个傻乎乎的小妹妹,但绝不影响自己发散魅力,他捂嘴笑了笑:“帅哥放心,不就是签个单子,这事儿都办不好我可不就白在这行干好几年了吗。”
李钟郴面无表情地打量着他们。
他心想:您最好如此,别整得我们白跑一趟,否则店都给你拉黑名单了。
“不只是签个单子这么简单,我微信给你发的流程都看了?”姚同也不跟Kevin废话。
“哎哟肯定看了,帅哥您不信别人还能不信我Kevin吗,”他就跟倒背如流似的,“细节都给您想好了,就说今天是我们店开业三周年庆典,今个儿来店的前百名顾客都享有一折会员卡办理的优惠,到时候保证用我的业务水平让那位顾客心服口服地签下单子。”
“那你要看我的眼神行事哦!”郑小葵打岔,“主角是罗哥不是小苏,你可别搞错啦。”
Kevin转而望向郑小葵:“不会不会,大不了就都签了嘛。”
“不行就都他娘的全员免费办卡,才几个钱,”姚同豁出去了,“记得让他签字的时候盯着些,别让他搞个英文签名,要中文名。”
可有些人即便是签个名,也龙飞凤爪的看不出真迹。
李钟郴不禁提议:“或者……再搞个周年庆祝福活动?就写一句祝福的话,免费领卡,那不就万无一失了。”
Kevin自然不清楚他们的目的。
可姚同和郑小葵听后,不免纷纷赞叹:“是个好主意,那就这么办了。”
“好好好,放心嘞各位金主们。”Kevin成功接收指令,比了个手势。
彼此交代完毕。
Kevin小哥得去忙着换工作服,先撤了。
他们继续坐在沙发区,郑小葵带了一堆甜食奶茶,热情地给他俩分享:“我一个人也吃不完诶,师父你们帮我解决掉吧,偶尔吃吃甜食也挺好的嘛。”
估计也是盛情难却。
他俩不好拒绝,各自唆了几口奶茶,都不约而同皱起了眉来。
“太甜了。”姚同五官上都写着强烈的拒绝。
“啊有吗?我觉得还好呀,”郑小葵侧目去问李钟郴的意见,“师父你觉得呢。”
李钟郴起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确实太甜了,要真喝完估计得跑步机一小时起步运动。”
姚同让他多倒一杯,淡一下口。
接着满脸哀愁地说:“老年单身汉要再不注意身材管理,就等着发福了,郑小葵你学着点。”
小姑娘表示:“我才十六岁好不好。”
……真是太有杀伤力的一句话了。
总之不急,苏睿棋和罗雨霁都还在路上。
他们尚且还能悠闲地继续多聊会儿。
直到理发店开始营业,Kevin提前通知他们,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
而郑小葵也该切换好状态,即将为他的小姚师叔卖命。
可这姑娘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呜呜呜我开始紧张了,手一直哆嗦个不停,话说要是我不小心说漏嘴怎么办?姚哥咱们今晚的牛蛙会不会就泡汤了啊。”
姚同喝令她:“那你就完了,还吃牛蛙呢,我直接把你给炖了。”
“……”李钟郴就知道郑小葵不靠谱,心说幸好自己今天只是来看戏的。
没多久,苏睿棋的消息弹出窗口。
郑小葵在师父师叔的目送下,鼓足了士气,要去大厅的休息区等候她的作战目标了。
初冬的魔都,随处可见光脱的枝桠。
李钟郴和姚同坐在的休息室属于隔间,背后靠窗,从玻璃窗往下望,能看到凋零的落叶铺满巷子小道。
姚同忽而有些惆怅。
或是心结所致,又或是冬天气候本就容易给人错觉,他对李钟郴说:“感觉你心情也不太好。”
而李钟郴手肘撑在桌上。
他始终盯着窗外扫落叶的老伯,内心是平淡的:“还好吧,没功夫想太多了。”
其实这趟出门。
耗掉的时间今晚都得补上,估计要练到凌晨才能入睡。
“退役后打算做教练?”姚同难得和李钟郴提及这一话题,“估计Apex也没几年了。”
李钟郴如实回答:“解说也行,能混口饭吃就成,我受不了没钱的苦日子,你呢?”
估计曾经也是穷怕了。
他李钟郴即便有再多的存款,也不敢满足现状、止步不前。
“老本行吧,继续搞我的视频,”姚同叹了口气,换了个话题继续跟李钟郴扯,“对了,小乔这趟是和那个女明星一起去的?”
李钟郴收回目光,闷声道:“嗯。”
这个反应让姚同有些意外。
当年乔昳毫无征兆宣布订婚,闹得沸沸扬扬,姚同可谓是最前排见证者。而如今久了,知情人士都清楚乔昳跟那位名叫倪娜茹的女星,完全不可能处于恋爱状态。
“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这事,但我都没说吗,”李钟郴难得打开话匣子,“主要是一年半前,我觉得他是彻底想跟我断了,不管他是否真的打算和别人步入婚姻还是有别的打算,但起码他选择订婚回美国,是在向我表明他的立场。”
姚同听得眉眼一跳:“订婚这操作确实不一般,到现在我都没整明白究竟是为什么。”
这话刚落。
李钟郴便收到了一条短信。
他俩默契地暂止话题,待李钟郴摸出手机,阅过那条信息,并在姚同的注视下给乔昳回了句:好,替我也买一份吧。
接着李钟郴收回手机,才说道:“乔昳在花店买花,要带去给朋友扫墓用的。”
“就是你以前提过的,小乔未婚妻过世的哥哥,”姚同的嘴微微张大,“还是小乔的发小?”
“对,他们在福利院的时候睡在上下铺,”曾经李钟郴只是粗略提及,如今恨不得详细展开来说,“就是那种同岁又命运相连的感觉,进入福利院的时间不差几天,后来又被收养制度相比其他国家更规范的美国家庭收养,分别是两组家庭,但却在同一座城市。”
“那……确实是非常有缘分了。”
借助Kevin给他们的Ipad,能够看到店内大厅的监控情况。
郑小葵还在低头捣鼓着手机,苏睿棋和罗雨霁完全没看到人影,他俩也是闲得无聊,才越聊越放得开来。
“收养乔昳的是同性家庭,这你也清楚吧,”李钟郴眼神暗淡,“国外本身对于性向这事就比较开放,后来倪瀚州跟乔昳接触多了,一直偷偷暗恋着他。”
姚同继续道:“小乔知道吗?”
“一直知道,但他始终把倪瀚州当最亲近的朋友,”李钟郴却说,“所以后来我跟乔昳好上了,倪瀚州很崩溃,可能他始终觉得乔昳没有同意也没有拒绝的态度,是在给他机会。”
回想起来,应该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可姚同冥冥中总觉着,那些往事始终牵绊着李钟郴和乔昳,才有了如今的局面。
“他的去世是一场意外,当时的义工活动我作为小组的当地向导,活动已经划分好了,可倪瀚州排斥心理很重,并没有选择跟我还有乔昳一组,”李钟郴长话短说,“他选择了避开我的项目,跟我弟去森林公园深处捡垃圾,后来就发生了意外。”
姚同听得后怕:“那你弟弟呢?”
“我弟比较幸运,其实当年的事主要得怪森林公园本身存在漏洞,”李钟郴长吁口气,“但倪瀚州的去世,确实对我们所有人的打击都很大。”
李钟郴默然道:“后来我和乔昳差点分了,但还是太喜欢对方,没法说放弃。”
姚同听得满心不是滋味。
兴许是从小未经历过这些事,在温室下成长的姚少爷,受过的最大挫折也仅限于他老爸的囚禁。
“当年我们甚至还不知道倪瀚州的本名是叫这个,”李钟郴缓缓说着,“后来是倪娜茹找到了乔昳,我们才清楚,原来当初只有乔昳是被家人抛弃,而倪瀚州属于被拐卖远方、获救后无人认领的走失儿童。”
“跟倪娜茹订婚,算是了却倪家母亲的一桩心事吧,阿姨已经是胃癌晚期还会偶尔产生精神幻觉,”李钟郴苦笑了一番,“毕竟直到现在,倪娜茹也不可能和她的金主结婚。”
他这么一解释。
这事对于姚同也就水落石出了。
“人死不能复生,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姚同安慰他,“只是依照小乔的性格,他应该很难放下吧。”
“乔昳很容易想太多,而且不会主动说出来,”李钟郴有些疲倦了,瘫坐在沙发上,“算了就让这些事顺其自然吧,主要是倪小姐借助乔昳养父的关系,曾拿到了好莱坞某个重要的角色,所以有时候我感受到倪娜茹是在利用她哥哥来捆绑乔昳,又没有立场去多说什么。”
甚至是主动帮乔昳打官司送材料的事。
后来李钟郴也了解到,倪娜茹旁敲侧击希望乔昳再次帮忙说服家人,替她谈电影合作,目的过于明显了。
姚同觉察到李钟郴不愿多说,他也就没往下继续谈。
碰巧目光不经意间移向桌面上的Ipad,屏幕里赫然出现了罗雨霁和苏睿棋的身影,难免惊声出口——
“来了来了卧槽,郑小葵奥利给!”
“……”毕竟重头戏在此,李钟郴今天纯属来给姚同加油打气,他也不得不给足兄弟面子,喊了声口号,“小徒弟奥利给,别坑了你师叔。”
此时大厅内的情况是——
郑小葵从座椅跃起,蹦蹦跳跳地去迎接目标:“小苏子!我好想你!”
“……”罗雨霁还没反应过来,只见郑小葵笑着应和自己,“L神你好呀,我是SVG战队的郑小葵,很高兴见到你。”
说实话,苏睿棋有些不好意思。
他侧目跟罗雨霁解释:“罗哥,我怕你知道我认的干妹妹是敌队家的人,就不跟我出门理发了,昨天没好意思向你提。”
罗雨霁长相属于干净清秀的那类,性格是公认的好脾气:“没关系,你没车出门一趟也不方便。”
反观郑小葵,毫无半分的不好意思。
她这人一向自来熟:“L神我可以也叫你罗哥吗?这家店是我之前就介绍给小苏子的,他们家服务特别好,零食随便吃,今天还有周年庆典活动呢。”
她那句“罗哥”像是指令。
Kevin小哥听后开启营业模式,很自然地搭话,开始先从剪发套餐入手,估摸着循序渐进,之后会引导罗雨霁办会员卡。
屏幕外。
李钟郴食之无味地观察着。
而姚同那叫一个紧张,不停念叨着:“郑小葵你可给我抗住,今晚的牛蛙在向你招手。”
李钟郴还挺乐呵的:“应该没事,不是吩咐了郑小葵多说些咱们的坏话,营造出她对战队内部平日压榨行为的反感,可不就让罗雨霁松懈下来。”
“我看也稳妥。”姚同附和道。
李钟郴和姚同始终围着那台Ipad看。
不随意走动,安静候了一个多小时,将外边的局势尽收眼底。
直到姚同看得眼睛泛酸:“我去,搞这么多花里胡哨的,到现在才刚洗好头,真他娘的磨叽。”
“我眯会儿,”李钟郴困意都上来了,“昨晚没睡好。”
两个大老爷们的。
能这样坐着候几个小时,也实属不容易。
李钟郴确实有些疲倦,照这样强度训练下来,能坐着进入梦乡已不是难事。
他大概仰头闭眼了十来分钟,浅度睡眠时多少也有些意识,而后姚同将他唤醒,说着:“签了,这金牌小哥的业务水平还真不是吹出来的。”
李钟郴被吵醒,看屏幕时难免有些头晕目眩。
但他借着姚同切换的视角,从特定角度清晰看到罗雨霁右手签字时,动作很慢,握笔的姿势也极为奇怪,他不免出声:“罗雨霁是不是那种极度沉默寡言的人?怎么写个字也像他的性格,慢腾腾的。”
“他不会故意写得不像自己的字迹吧,”姚同难免起了疑心,“别是害得咱们前功尽弃,那可咋整。”
李钟郴问:“那你刚才看监控,发现郑小葵有没有出现漏洞?”
“那倒没有,”姚同实话道,“尤其是把咱俩的形象往恶劣方向捏造的时候,反而还把罗雨霁聊得挺开心的,不愧是你的徒弟葵。”
李钟郴一挑眉:“拿到字迹再看看吧,你不是还有认识的书法老先生吗?按理说同一人的字迹笔锋是有共通性的,逃不过专业人士的眼睛。”
姚同听得一怔一怔的,觉得他说得有理。
接着便又候了不到半小时,郑小葵就跟着苏睿棋和罗雨霁一起出门了。
“就让那丫头骗人小苏一顿甜点,给她些时间装装样子,晚点跟咱们会合。”李钟郴跟姚同拿到字迹,正打算出发书法老先生的住宅。
可真正见到老先生时,他俩递过信和刚到手的字迹,表明来意。
钻研书法门道几十年的老人家一口否决:“肯定不是同一个人的字,就算过了好几年,字的形迹和风格也不可能背道而驰。”
“运笔不止在毛笔字上体现,中性笔也有运笔的一套规则,种种迹象表明这分别是两只手写出的字。”
姚同那脸没了血色:“那会不会……因为太久没写汉字了,所以才会产生这样的变化?”
老先生还是保持自己的态度:“一般来说不会,小鬼头们要是不信,可以移步去问问其他家。”
“信的,谢谢老先生。”
而后姚同又说了几句上海话,很恭敬地感谢了老人家。
李钟郴也默然颔首,欠身跟老先生道了别。
出了深巷。
李钟郴接到郑小葵的电话,说是现在可以来找他们。
直到挂掉电话,李钟郴才发觉姚同的脸色不是很好,说是丧气倒也不至于,可隐约散发出的失望气息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声音随着冷冽寒风:“姚同,不至于吧。”
“确实不至于,看来当年写信的另有其人,”姚同算是与自己达成了和解,“放心吧,接下来我可以一心只专注在全国赛上,不会再多想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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