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本丸一片漆黑,唯有远处长廊的灯光还亮着。
橘色的暖光分列两侧,却像一双双隐匿在暗处的眼睛,令人徒生寒意。
急匆匆的脚步声一路穿过庭院,却在临近房屋时突然停住。
“……藏起来……把三日月……”
为首的队长是今剑,他慌乱地把怀中的太刀递到身后的岩融怀里,双手抖个不停,差点将太刀掉在地上。
橘色短发的薙刀连忙托住今剑的手,顺势接过太刀,低声道:“没事的,只要把三日月藏好,那家伙就不会知道。”
“我不该把他带回来,不该把他……”今剑哽咽得嗓音变了调,眼中闪过格外亮的水光,“对不起,可我还是忍不住……”
石切丸叹了口气,“他一直让我们去厚樫山,目的很明显。”
小狐丸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说过,这样做太危险了。”
绿衣的御神刀微微颔首,“就算这次瞒得住,之后也不一定……”
今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泪水终究没能忍住,断线一样滑落下来。
“如果我们带不回三日月,他也一定会派别的队伍去找。”岩融的视线落在手中华美的太刀上,“到那时候……我们也阻止不了。”
“可是……我们不能把三日月交给那个人,不能啊……”今剑哭着摇头,“三日月是怎么碎刀的,你们难道都忘了吗?”
一片沉默。
最终是岩融先开了口,他故作轻松道:“放心吧,厚樫山可不是那么好绕的,我们不也找了一年,才重新把三日月带回来的吗?”
今剑深吸了一口气,声音依旧颤抖,“绝对不能让他发现……”
带队一年以来,他一直害怕再次看到三日月,每次无所收获,对他们来说都是松一口气。可当他再次看到三日月时,这份害怕却被完全击碎。
他太期待了,也太想念了……
三日月绝不能再次落入那人的手中!
当初亲眼目睹三日月碎刀,那份痛苦与恐惧让他永远也无法忘记……他们怎么忍心再次看到兄弟遭受折磨?他们救不了他,甚至一点办法也没有!
一开始被那个人看中的是他,碎掉的也应该是他才对……是三日月帮他挡下了一切……
一定要杀了那个人!为三日月报仇,为本丸备受折磨的大家报仇!
“杀了他……一定要杀了他……”今剑像是被魇住了一样不断地念着,眸中透出的杀意愈发浓厚。
几人互相对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出了复杂的神色。他们知道,今剑一直把三日月的死看作自己的错,不听他们半句劝告。
可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个人……
那个——不配被他们称为“主人”的男人。
石切丸按住今剑的肩膀,轻声道:“如果不想让他们发现,一定要保持冷静。”他顿了顿,语气沉了些许,“只有那样,才能找到杀死他的时机。”
今剑大口喘息着,渐渐找回理智,收起一切外露的情绪。
“……走吧。”
他转身,小小的背影冷漠而挺直。
看着今剑离开的方向,石切丸苦笑一声。杀死审神者谈何容易,先不说时之政府对审神者的重视,就连那道最基本的“咒”,他们也找不到破解的办法。
所谓“咒”,即是审神者对刀剑绝对的牵制,如果他们真的杀了审神者……本丸任何一振刀都不会逃脱立即碎刀的命运,更何况,他们就算只是伤到那人,也会被“咒”反噬,当即重伤。
接下来,死与不死,完全看那人的心情……
本丸遭受“大清洗”之前,这样的先例还少吗?
“又在说这种没用的话了,”小狐丸猩红的兽瞳在深夜散发着微光,“能不能杀得了,我们都一清二楚。就算真的杀了他……难道要拉上整个本丸陪葬吗?”
石切丸轻叹一声,“我怎么可能不明白,我说的话……也只是安抚而已。”
“今剑他……”
“他也是明白的。”石切丸沉声,“如果没有一个支撑下去的理由,他早就忍不住动手了。”
“……为了本丸其他人,他一直在忍耐。”
“就像你说的,就算一命抵一命,他都心甘情愿。只是……那个人牵制的,是整个本丸的刀。所以,没那么简单。”
小狐丸敛下目光,“现在最重要的是怎样才能避免三日月被发现……”
“要知道,那支‘特殊队伍’几乎都是短刀,经常在深夜巡视本丸。”
他呼了一口气,“那些短刀已经无条件地服从那个人了。一旦被他们发现,那个人一定会知道。”
石切丸道:“现在已经太晚了,我们不能再呆在这里。”他轻轻抬首,目光向远处的灯火投去,意有所指,“太明显了。”
岩融把太刀掩盖在宽松的僧袍下,将衣袍拽了拽,使其显得更加自然,“好了,我们回去吧。至于藏三日月的地方……明天再商量一下,今晚先放我那里。”
石切丸点了点头,“也好,今天回来得太晚,已经太容易引起注意了。”
小狐丸忍不住向三条派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心中隐隐升起不安的预感。
——兽类的直觉。
另一边,回到自己房间的今剑走到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一只小巧带锁的盒子,犹豫片刻后,打开盒子,露出里面泛着冷光的钢铁碎片。
“三日月……”
他将碎片拿起,看着映在上面的自己的影子。
蓦地,泪又从眼眶中流出来。
当初,三日月被那个人选为近侍,不知受了多少折辱……可自己当时居然没有发现他的异样,若不是偶然见到他身上的伤痕……恐怕会被永远蒙在鼓里。
后来……三日月不堪忍受,终于对那个人拔刀相向,却被对方身上的咒反噬,重伤之后,受到更加残酷的折磨,最终本体折碎,神魂消失不见。
这枚碎片,是三日月留下的最后一样东西,是他偷偷捡回来的、唯一没有被投入炉子融化的一块。
碎片恰好是刻有圆形刀纹的那部分,看到那新月的图案,仿佛三日月还在他身边。
“不能哭啊,”今剑抹去泪水,紧咬着牙,“三日月,这次绝对不会……”
他一定会保护好三日月的。
把三日月本体刀的碎片塞入怀里,今剑蜷缩着沉沉睡去。
三条刀派的几刃回到各自的屋里,轻手轻脚,没有点灯。
岩融将太刀放到桌上,转身换下出阵服,随后又把太刀藏入壁橱下的暗柜里。
将太刀藏好后,他长舒一口气,抱出被褥铺开,却未发现门缝中有一双眼睛一晃而过。
……
“你说,他们带回来了三日月?”
昏黄的灯光下,戴着狸猫面具的男人微微抬起头来。
米白发色的短刀点了点头,轻轻跪地,依偎在他的腿边。
“做的很好,退。”男人揉了揉短刀的头发,沙哑的声音缓慢而柔和,“乖孩子……”
五虎退唇角勾起可爱的弧度,金色的眸子没有半分波动,“能为主人大人做事,我很高兴。”
男人站起身,对着一旁的角落道:“药研,去将今天出阵的队伍叫来。”
身穿制服的黑发短刀从阴影里走出,“是,大将。”
“不,等等。”
男人叫住了药研,低低笑了几声,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
“让他们到锻刀室去。”
“还有,让小夜把那振新的三日月带过去。”
……
锻刀室中,三条派的几刃警惕地望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
最终是石切丸打破了沉寂,“……主人,请问您找我们有什么事吗?”
男人的手指在椅子上敲了几下,“哦?你们是在装傻吗?”
几刃的心俱是一沉。
他站起身,慢悠悠地走到今剑面前,居高临下望着这振短刀,轻轻挑起嘴角,“真是不乖啊,今剑……”
今剑背后发冷,下意识捂住胸口,“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
男人俯身,一把提起今剑的胳膊,趁短刀吃痛之时,将碎片从他怀里掏了出来。
其他几刃握紧了拳,强自忍耐。
他拿着碎片端详了半晌,嗤笑道:“我知道你们拿了这东西,本想给你们留个念想,谁知——”
男人的语气一下子变得阴沉,“你们竟然学会了隐瞒,胆子很大嘛。”
今剑紧紧盯着男人手中的碎片,忘了恐惧,冲上前想要夺回来,“还给我!”
一道刀光闪过,今剑痛叫一声,摔倒在地,鲜血从手臂汩汩涌出,滴落在地。
今剑捂住伤口,抬头怒道:“药研……!”
药研俯视着倒在地上的今剑,紫色的眼眸暗沉无比,冷漠道:“不要靠近大将。”
男人走到锻刀炉旁,伸出手指弹了弹刀片,“药研,不用这样。”
药研立即垂首,走到男人身边。
今剑惊恐地看着男人抬起手臂,火光映亮了他手中的刀剑碎片。
“你要做什么!?”
“嘘——”男人竖起食指,“不要怕,好戏还没正式开始。看看谁来了。”
说着,他拍了拍手。
今剑看向门口,神情乍然变得恐慌。
只见小夜左文字托着一振太刀走进来,那崭新的金梨子地菊铜纹刀拵无疑属于今日出阵得到的三日月宗近!
什么时候……!?
蓝发的短刀来到男人面前,将太刀举起,“主人。”
男人取过太刀,将其抽出,手指抚过刀身,啧啧赞叹:“和以前一样漂亮啊……”
他走到锻刀炉边,烈火将脸上的狸猫面具映得灿红。
今剑仿佛意识到了男人要做什么,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变得冰冷无比,声音也不像是自己的,“主人……求求你……不要……”
男人转过头来,语气充满压抑不住的笑意,“不要什么?”
今剑止不住地发抖,眼中只有映着火光的太刀,“不要把三日月……三日月他……毁掉……”
闻言,男人大笑起来,“怎么可能,我想念他还来不及呢。”
未等今剑反应过来,便见男人反手将碎片和太刀一同丢进了锻刀炉,“你们既然也这么想念三日月,那就熔在一起,把他当成之前那个不一样么?”
妖冶的火光交织,其中的太刀开始发红、熔化,有了相融的迹象。
今剑怔了许久,突然疯了一般向前冲去,差点把手伸进滚烫的锻刀炉里,所幸被小狐丸和石切丸眼疾手快地拽了回来。
他拼命挣扎着,只想将火中的太刀捞出。
重锻,意味着灼烧灵体,被烈火灼烤的感觉有多可怕,他不敢想。
为什么要让三日月经受这种痛苦……!?
眼见石切丸与小狐丸两人快要抓不住,岩融大跨一步,从后按住今剑的肩膀,使他站不起身来。
“今剑!冷静点……”说出的话语亦是拼命压抑着怒火。
“怎么可能一样……不一样……不一样啊!!!”今剑终于脱力一般跪地,绝望地号哭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男人从锻刀炉中拿出太刀。
“看,是不是更美丽了?”
经过重锻的太刀仿佛经受了洗礼,刀身愈发凛然,锋芒逼人,仿若散发着异样的光彩。
今剑呆呆地望着太刀,直到男人将灵力注入刀身,光芒乍现,熟悉的身影渐渐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那双含着新月的眼眸缓缓睁开,平静而无神。
这是属于新生付丧神的“空白期”。
今剑心脏抽痛,在这时接触到审神者的三日月,必定会被这个男人用一些手段……就像那几振短刀,仿佛失去了自我,唯命是从。
如果不是自己把三日月带回来……
今剑呜咽着跪在地上,额头抵在冰冷的地面,久久直不起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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