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侧楼宇间飘落雨丝,滴入巷中,打湿了红色披风,鲜红黯淡颜色。
“真狠心啊,小柳姑娘,”陆小凤拍了拍发间沾着的水滴,无奈摇头,“你跟了我大半天,好歹也算萍水相逢的朋友了,竟然连伞也不让我一边。”
他连两撇胡子上都沾饱了水,身后的少女却撑着伞,不紧不慢地跟着。
“一条道走不下两个人。”她说。
“那只是你不愿,”他调侃说,“如果前面是你的心上人,就是挤,你也要挤过去的。”
少女哦了一声,“你又不是。”
“我知道,”他有些好笑,“所以我淋雨。”
小巷中挤,只能容一人通过,多了的话,虽然也走的下,但必然两个人的衣角都要蹭上墙边青苔。两边墙很高,他们走了一会,忽然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一眼。
几枚暗器穿破雨丝,隔开一道银光,“咻”一声自墙后射出,剑锋几乎同时拔出,劈开了雨幕,嗡鸣一声与暗器相击,发出清脆的声响。
陆小凤指尖也夹着几枚银钉。
墙边忽然冒出十几架机弩,左右兼备,齐齐对准了他二人。李放的剑虽然快,但要同时打落那么多架机弩也很困难,何况他此时用的是铁剑,经不住□□多次攻击,太脆。
不等他们反应,这十几架机弩已然攻击,飞箭迅猛,几乎挤满了这狭小巷子的半空。
李放持剑挡住了,剑气四放,只堪堪打偏飞箭,却没能将其击碎,不知这些箭是什么材质。他且战且退,陆小凤显然与他有同样的想法,他靠着手指夹箭,还要更不方便些。
为了不遮挡视野,他把伞往墙后投去,竟从腰间又抽出一把软剑,双剑齐出。他的剑术启蒙老师是独孤一鹤,以刀剑双杀出名,他也能同时使双剑,左右手没有明显差别。
陆小凤和他背对,挡住来自前方的箭,两人背靠背,有惊无险地躲出了狭窄的雨巷。但雨巷外早有人埋伏,待他们出来,又是四面八方的箭雨。
李放凝眉,双剑骤然提速,几乎如雷霆般霹雳穿空,生生在瞬间击落许多铁箭,但他的右手剑也隐约弹出闷响。
剑身受损。
陆小凤在西面破开了口,“走!”
他竟然伸手拽过李放的衣领,把他扭到前面,自己背过身,面向攻击。
李放神色冰寒,回身一脚势大力沉地踹在他屁股上,陆小凤断然没料到会被自己人袭击,向下栽了下去,身后的少女便直面箭雨。
李放干脆舍弃铁剑,由它损坏去,持剑与飞箭硬碰硬,剑身上的细微闷响渐渐重叠,隐约可见几道白纹。
从地上直起身的陆小凤拽过他手臂,半扯着人往前跑。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位极不肯服输,若像刚刚那样打算孤身断后,反而会引其不满,倒不如由对方去挡箭,他拉着人先跑。
他的轻功其实很快,在武林中也是顶尖的,带着人跑也能轻灵如飘羽,在雨幕中如两只游燕。
一直跑到城边小庙的桃花林,才算甩开了追兵。
陆小凤披风都跑歪了,半挂在一边肩膀上,系带扯紧了脖颈,他马尾濡湿了一大片,黑发缠在一起,李放抹了一把脸,连睫毛上都带着雨,在眼前滴下。他也很狼狈,原来水绿的短衫皱巴巴的。
陆小凤看着他,忽然大笑起来,“要看你这样还真不容易。”
李放知道他在调笑自己之前看着性冷,抿唇不理他。
“城内只怕回不去了,”陆小凤和他走到破庙廊下,躲着雨丝,“明人不说暗话,小柳姑娘,这些人是不是你主子派来的?”
“不是,”李放问,“为什么怀疑我?”
“你竟然带伞了,”他也不避讳,直接说出口,“可见你知道会下雨,那些人偏偏又趁此时埋伏在雨巷里。”
见李放还是往常那副没有表情的样子,他也就放心地继续说,“我实在想不通你为什么跟着我,虽然你说是为我而来,但哪有你撑伞看心上人淋雨的道理?”
他确实很了解女人,一个女人喜不喜欢他,他很快就能知道,“所以我在想,是不是定西王想要连我一起捉了,但你一人还拿不下我。所以派了这些人。那些弩机本也不是武林中人能弄得的。”
“他不屑于使这种下作的手段,”李放打断他。
陆小凤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倒是很忠诚。”
“既然不是定西王,难道是我得罪了什么人?”他摸了摸下巴,“亦或是定西王得罪了什么人?”
如果是后一种可能,他陆小凤的朋友遍江湖,想来会给定西王造成不小的麻烦。
李放却怔了怔,瞬间想通了其中症结。
这些刺客并不是想杀陆小凤,或者说,杀与不杀都没有分别,他们只是想给司空摘星一个警示,叫他闭嘴。至于为何不直接杀了司空摘星,或许是不敢直面定西王,怕被他看出门道,所以先对陆小凤动手,但万万没想到他二人竟待在一起。
到底还是叫他知道了,动手的是有能力取到十多架弩机的朝廷中人,如果能回忆起那些弩机的样式,便可以进一步推出来人的身份了。
他垂眸沉思的时候,陆小凤从袖中取出半截箭身,递到他眼前,“若你们王爷在,能否认出它的样式?”
“你……”李放有些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刚才激战中,他居然还记得留下一截箭。
陆小凤挑挑眉,微笑道,“小柳姑娘,行走江湖可不止是靠武功而已。”
他很老练。
李放伸手要去取箭,却发现箭尾被他夹的死死的,陆小凤平淡地说,“总要留些证据给我。”
李放没有坚持,低头凑近了去观察箭尖,“三棱式。”
“这说明了什么?”
“东军和南军用的,”他蹙眉,“他们有水军,三棱式在水下还能疾行。北军和西军,尤其西军多警惕骑兵,箭头周身是弯月状的血槽,专门对付马腿。”
“如此算是排除西边那位,”陆小凤奇道,“你们王府的侍女都像你一样厉害?”实在不像普通服侍人的婢女,武艺在江湖上已是一流高手,持剑时甚至能与他不分伯仲(尽管他并未用出灵犀一指),看起来对军中事也有了解,更像亲卫或是家臣。
他甚至突发奇想,“你是不是峨眉弟子?”
会不会是峨眉派去护卫定西王的呢?
“算是吧。”李放没有否认。独孤一鹤也作过他师父,他也算半个峨眉弟子。
陆小凤哦了一声,心中却在想对方是“四秀”中的哪一个。
到了正午的时候,外面的雨渐渐停了。冷秋风吹到湿透的身上,有些冷。
陆小凤一边用干草生火,一边和他开玩笑,“我能不能去找你们王爷哭诉?他们朝廷的事,招惹到了我身上,他在马车里饮美酒,我却被雨浇了个透。”
李放:“不能。”
因为王爷和你一起淋雨了。
两个人靠近了火堆,陆小凤取下披风,伸出双掌对着火焰烤火,李放看了一眼他的动作,也学着他的动作,把手掌竖直了。
“你之前没烤过火么?”陆小凤问。
李放摇摇头。
陆小凤哦了一声,“之前都待在家中习剑吗?”
李放:“嗯。”
“亏你待的住,”他瞥了一眼对方掌心的剑茧,“你让我想起我的一个朋友,他也是常年在家中习剑,出门都是去杀人。所以他练的了杀人的绝世剑法。”
“只会杀人?”
“一旦用出,就会杀人。”
“我比他强。”李放平静地说,“他的剑不受他控制,只会出,不会收,我的不会。”要不要杀人,出剑之威到什么地步,能收能放,全凭他心意。
“不好说,”陆小凤没有直接告诉他,杀人的剑法也许在威力上更强,“你们得比比才知道。”
“他叫什么?”
“西门吹雪,”陆小凤瞧了一眼对方的表情,有些意外,“你还是头一个不会讨厌他的姑娘。往常我和她们说起他,都说他是块冷冰冰的石头,不通人情,无趣之极。”
李放:“……”
他缓缓道,“旁人也这么说我。”
陆小凤:“呃……我觉得你还是挺可爱的。”
他昧着良心安慰。
这姑娘确实有点冷,虽然有时呆呆的也有些可爱,但只是很少的时候。相比之下,他遇见的其他姑娘都是性格鲜明如火的,不然也不会追的他那么狼狈,又好气又好笑。
不过大概正因如此,她们都没有小柳专注,在武道上也不及,后者的实力在当今已经算是武林第一的女高手了,往下还没有哪个女人以武功出名。
李放哦了一声,“真的吗?”
“咳,真的……”
他们俩烤了很久的火,衣物才算半干了,将就着也还能穿穿,但总算是心平气和地聊了聊天。
“那猴儿连皇宫都去得,”陆小凤笑道,“谁知道竟栽在你们王爷手中,我专程来看他笑话,毕竟少有他失手的时候。”
“皇宫戒备不森,”李放说,“他若要靠近了皇帝,也许就要失手了。”
宫中武林高手不多,基本都集中起来保护皇帝了。他每年进宫都感到朝廷的确与武林脱节,或许是武林纠纷从不与官府纠缠,除六扇门外,皇宫中都是寻常守卫,只在皇帝身边似乎有强者暗中保护。
陆小凤:“我倒没去过皇宫,不知道有这样的门道,看来他还吹的大了些。”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对面少女一眼,看了半响,才问,“我在想,我那时见你,你正在给司空摘星喂水喝,你们关系倒不错。”
“不如何,”李放蹙眉。
陆小凤哦了一声,忽然迅疾出手,两根手指贴上了他颈边,李放拔出铁剑阻拦,剑身本就脆弱不堪,竟生生被他捏断了,那手指触及他的肌肤,顿时狠力一撕!
软剑惊雷般劈向对方,陆小凤急急以手相对,李放收剑回身,以袖掩面。
陆小凤手上淌下几行血,他甩了甩血珠,“抱歉。”
李放依旧警惕地横剑在前。
他的真实容貌绝不可泄露,不论陆小凤看出他是男是女,都要免生事端。
实际上,陆小凤也没能来得及看见,软剑的攻势太猛,他才撕下那层面具,还来不及看,就已经被逼得侧身躲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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