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人意料的,挡住她的人有三个。
张无忌脸色大变,身形已飘忽而至,和杨逍一起挡住了杨不悔。李放正要拦住她,却被贝锦仪抢先。
贝锦仪脸色苍白,她一言不发,顶着师父恐怖的威压,只是咬紧了牙,并不后退。
灭绝看着她的两个弟子,连道了几声好。
李放低声说,“师父,稚子何辜。”
灭绝冷笑,“你看她跟在杨逍旁边的样子,分明和她娘一样!”
偏偏母女两个连相貌也如此相似。
杨不悔抿唇,“你是我娘的师父,为什么这么讨厌她?”
灭绝说,“你娘做出这种事,犯淫戒,难道要我多喜欢她?既然做了错事,就要付出代价。”
杨不悔眼中带着仇恨,“我娘不是你说的那样。”
殷梨亭犹豫片刻,“师太,其中是否有误会,以纪姑娘的人品……”
灭绝打断他,“殷六侠,我并不想瞒你。你看看这个女孩,你问问她,她多少岁,叫什么名字。”
杨不悔从兄长和父亲的肩膀间露出一个头。
只看一眼,他便呆住了,只因她和纪晓芙,尽管神态大有不同,但样貌却相似无比,“你,你……”
杨不悔有些不安,但想起灭绝对纪晓芙的侮辱,还是昂起头,大声道,“我叫杨不悔,十四岁,我娘说,这件事,她永远不后悔!”
“我见过你……”殷梨亭浑身颤抖,脸色苍白,“你是李放的表妹。你过去还叫我殷叔叔。”
灭绝脸色大变,看向自己的小弟子。
杨不悔尚不知内情,有些不好意思,“那时是我不懂事,殷六侠,你并不很老的。”
灭绝死死盯着李放,一字一顿,“你早知道?”
李放低声应是。
“你早就知道她生了孽种。”灭绝气的发笑,“你还帮她带着孩子,充作表妹,带到武当,你……你怎么有脸!”许多事在戳破后,立刻便想通了,“我说你怎么闹脾气闹了这么久,近一年都不回峨眉山……你是不是送这个孽种去了明教?!”
李放:“是。”
灭绝听到他的回答,扬手要打,贝锦仪忽然抱住了雪衣青年,那一掌打在她背上,她闷哼一声,嘴角已流出了血迹,似乎脏器破裂了,足见灭绝下手之狠。
她软下了身,李放反抱住她,急忙捉住她的手,内力输入去护她心脉。
贝锦仪脸色惨白,被他抱在怀里,她别的什么也不说,只是以祈求的眼神看着师父。她或许也不知道说什么,惯来行事小心不出格,这也许是她做过的,最大胆的举动了。
张无忌连忙接过她,沉声道,“有没有白虎护心丹?”
俞莲舟沉默着给他递了一粒,张无忌把丹药给她喂下了,又在她身上几处穴道一点,她的呼吸才稳定下来。担心灭绝依旧出手,又把人交给了一旁的静玄。
灭绝冷眼看着他们弄完,看向李放,“你若还有几分良心,我问你,你是否对得起殷六侠?”
李放低声说,“对不起。”
他只微微一顿,向她屈膝,垂头,依然如小时候受师长教诲一般。
“很好。”灭绝缓缓抽出倚天剑,雪练似的剑光在日光照耀下冰寒无比,她把剑递给一旁的白衣青年,对方恍惚,下意识接了,她平静地道,“殷六侠,八年前,孽徒刺你一剑,今日方知他对不住你,恳请你还他一剑,刺在心口,算是以剑问心。”
分明是教他杀了李放!
殷梨亭握着剑的手微微颤抖,他低头看去,张了张嘴,“他,他没有对不起我……”
当初退婚的请求让他痛苦万分,但此时方才知道,原来背后有这样的意思。
灭绝道,“殷六侠仁厚,但孽徒的确对你不住,不必留手,即使死了,我也不会怪罪六侠。”
殷梨亭抿了抿唇,忽然坚定地道,“我不会伤他。”
长剑落地,金鸣清脆。
灭绝不为所动,抬眼,在众弟子之间扫了扫,丁敏君心头一跳,避开了她审视的眼神。周芷若忽然意识到什么,心中纠结一番,直直迎上了她的目光。
眼下只有她能救师兄了。这一剑必须刺,但绝不能伤他性命。
灭绝淡淡道,“芷若,你来,替殷六侠执剑。”
周芷若应是,捡起了殷梨亭丢在地上的长剑,深呼吸一口气,她背对着灭绝,脸上的神色由紧张到平静。
万一失手呢?她忍不住想,果真如此,便是天人永隔……
片刻,她又坚定起来。
我的剑法,承自于你,如果不准,岂非笑话?
手腕轻扬,剑势已起。
殷梨亭正要阻挡,却被灭绝拦住。
明明只是一瞬间,她却忽然想起当初和师兄在水潭练剑时的话。水珠飞溅,四面八方而来,剑势若广,可以横扫之,虽入水帘,衣不沾湿。那么如果反过来呢?剑从一处入,剑势唯集一处,虽往心口去,不沾心脉——是不是也可行?
剑身刺入,丝丝缕缕红珠子飞起,落在雪色白衣上,染红了欲飞之鹤。
青年一声不吭,疼痛却使脸上失去了血色,那张秀丽绝俗的面孔苍白如透明,脸颊沾了几滴血珠,艳红刺目。眉间红蕊仿佛也是血点出。
灭绝半响才道,“很好。”
她扫了一眼诸弟子,诸人噤若寒蝉,“返回山门。”
也不提带上李放,似乎打算由他在此处自生自灭。
殷梨亭只呆了一瞬,没了灭绝阻拦,他忽然疯了似的,在衣袖中翻找起来,越急越乱,半天才翻出一粒丹药,推开一旁的张无忌,手指颤抖,慌忙要给青年喂进去。
张无忌脸色沉重,把了把脉,稍稍松了一口气,“周姑娘手下留情,并未伤及心脉,但伤重,六叔,白虎护心丹还有无?”
“只有天王护心丹,”殷梨亭急切地看着他,“有用没有?”
“药力不足,”张无忌沉声道,“虽能暂缓伤势,但最好还是以白虎护心丹入药才好,师叔,我们最好尽快赶回武当,取了药给他服下。”他又一连报了几味药,不巧的是,都是武当才有的。
武当诸人都答应了,张无忌问明教借了一辆马车,正要跟着上车,杨逍却拦住了他,苦笑道,“张公子,你的武功,恐怕还需要一个交代。”
马车内。
殷梨亭展开了几块夜间御寒用的毛斗篷,把人裹的严严实实,再抱在怀里,免得他受不得马车颠簸。他右手还握在怀中人手腕上,不断输送着内力。
他此刻心乱如麻。
一时总忍不住想起之前杨不悔的话。原来她就是当年那个小姑娘。李放传话让他退婚,想必是因此事。若说是当时,得知未婚妻与别人有染,他尚且会难过,此刻却想着另外一个问题。
为什么骗我?他反反复复地想着这句话。其实答案只有一个,他殷梨亭不论是与纪晓芙比,还是与杨不悔比,在李放心中的地位都不如。人之常情罢了。五嫂当初也杀了许多无辜之人,因她是五哥的媳妇,他还是回护她。
明明早就知道,十八岁的差距,又同为男子,他们根本毫无可能,他也一直克制自我。但此时此刻,想到自己在他心中,也不过如此,一时就有些心酸。
李放有自己的师父,师姊师妹,看样子,他和无忌也是好朋友,殷梨亭在他心中,也许就是个有些交情的别派师兄罢了。一辈子也许只是这样了,这位师兄的心思如何,他不会在意,也不会得知。
我只想要这样吗?殷梨亭怔怔地看着前方,有些出神。
只想排在别人后头……做个无关紧要的人。他好像一直在等,少年慕艾,等师父给他定亲,不好亲近未婚妻,于是等对方来,等来一句退婚之请。如今还是等,等对方何时联系一下他,就已经很开心。
但这个人也许不会永远停在这里。
会娶妻生子,会有他的李夫人,然后不再有‘殷师兄’。
我对他也许无关紧要。他这样想着,心中慢慢的酸涩,像快溢出来了。
他静静想了很久,回想了许多过去的事,有些和对方有关,有些和对方无关。他不喜欢争斗,也不会和别人抢什么,所以得到的很少,得到的也会失去。
师父评价他心性如少年,他反而有些高兴,因为他也不想变老,像别派的同辈人一样,工于心计,练就嘴上功夫,圆滑世故。但此时他忽然意识到,这句少年的评价,其实只是说他幼稚而不成熟,绝非只是单纯夸他赤子之心。
心性如少年,未必不好。
但行事,应该像个男人一样。
他似乎想通了什么,神色由迷茫转向坚定,与对方交握的那只手,忽然缓慢,而不容拒绝地,与那人十指相扣。
李放在悠长的梦境中。
静玄叹了口气,擦了擦他的眼泪,“小师弟,她不是你娘,你也不要哭。”
“那我娘呢?”他问。
静玄哑然,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李夫人走了,也许不会再回来。
夜晚灯火昏暗,来照顾的他的换了人,是才十几岁的纪晓芙,圆脸,笑起来很可亲。
李放说,“我要回大都。”
纪晓芙说,“你才回来呀。”
李放低头不语。
纪晓芙轻叹一口气,摸了摸他柔软的发顶,“你想报仇,是不是?”
他嗯了一声。
虽然都说,优伶是嫁给同籍乐人后郁郁而死,但他清楚她的个性,何况伶人本也只能在乐籍通婚,她应该早有预料。听说她过的不好,最后也许是被她丈夫逼死的。
“那你要留下来,好好习武,”纪晓芙说,“你现在还不懂这些。这个世道很乱,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人,练好功夫,才能保护自己和家人,你现在去,又能做什么呢?你现在不学,以后我们嫁得一个像那人一样的混蛋,你又能做什么呢?”
她知道他早慧,也许能明白这些。
李放说,“我会留下来。”
纪晓芙微笑,“静玄师姊说,你今日还没看剑诀,白日浪费了光阴,晚上就要补回来,我念,你要记着。”
她只念过一遍,他就记住了。纪晓芙有些惊叹,“早听师父说,你的根骨悟性绝佳,今日才见识了几分,”她抿唇一笑,“你以后也许会成为一位厉害的大剑客呢。”
李放说,“那,届时你果真嫁给一个混蛋,我会保护你。”
纪晓芙扑哧一声,“轮不到你,我比你大那么多岁呢,真有这种人,我先废了他。”
诵读声间,烛火燃尽,昏黄归于黑暗。
姑娘长大了,下巴瘦尖了了许多,脸色也更苍白,挺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在夜色里,一间间地找着医馆,弓身掩面,不敢露真容。
青石巷尽头,少年持剑而来。
两人对视,俱是一怔。
纪晓芙脸上尽失血色,嘴唇颤抖,竟害怕地说不出话来。
片刻,她转身便跑。
少年只一顿,轻功掠起,追了上去。
纪晓芙如惊弓之鸟,哪里还想太多,满心里只想着躲,不多时便被他抓住了手臂。她没有甩脱,低声道,“你见到了。”
少年嗯了一声。
纪晓芙苦笑,既然瞒不下去,她只能将事情和盘托出。
少年冷静地说,“我杀了他,师父就不会怪罪了。”
“不可,”纪晓芙慌忙拦住了他,“我,我不怪他的。”她嗫嚅片刻,“也算我自作自受,你要想报告师父,尽管去吧,既然犯了门规,便是我应得的。”
少年低声说,“我不会说出去。”
纪晓芙低头,与他对视,看见他平静而坚定的神色。
“我会保护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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