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无忌遵守诺言,将屠龙刀交给了赵敏,可惜,她虽集齐了倚天剑和屠龙刀,却不懂它们的用法,也不能“号令天下”,只好束之高阁,反而将火树琼枝充作佩剑。
元已至穷途末路,此时正是夺回汉家江山的时候。明教力救六大派,教主张无忌统帅群雄,调度各方,以六派为六军,收兵练兵。西北部设轻骑兵,是“木兰”军,以峨眉诸侠为将领,西南部是练兵大本营,峨眉代掌门李放为正将,峨眉教习周芷若为副将,峨眉弟子静玄、丁敏君镇守后方。武当设重骑兵,是“真武”军,以武当诸侠为将领,也奔赴西北。
李放自幼熟读各家典籍,兵书亦通,他的轻骑兵与明教的首领军和武当重骑兵结合,所攻无不可,凡战必当先,因他相貌秀美若女子,有“小狄青”之称。木兰军一路轻取各城,险些把西北打穿了,甘州被破,蒙古郡主赵敏出逃。
此时,在中原陆土点起的反元战火,才正盛。
李放在营帐内看地图,旁边还放了一封加急密报,是重骑兵的求援。重骑兵,弓箭手,步兵推进,本来利好,奈何对面并不与他们直面,反而打迂回战,想耗尽他们的体力和食水。
交戟卫士喝问来人,随即放行,押着人的小将进了营帐,李放抬起头来,微微一怔。
堂下是个年轻姑娘,带着镣铐,虽然形容憔悴,仍可见其明艳,虽然被押到主将营中,却面无惧色,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小将报,“这是原先镇守甘州的鞑子郡主,原来她并没有逃出城,只是藏在城内,想趁封锁松了,再伺机出城,被百姓瞧出了破绽,报到巡城军那里。”
李放嗯了一声,“你先下去吧。”
小将应是,随即退下了。
赵敏微微笑,“当日我叫你小狄青,还真应验了。”
她看起来很从容。
如今场面全然倒转了,当初她是朝中郡主,行事皆凭心意,而他是阶下囚,她问他降不降,说了许多元朝与汉人朝廷没什么不同的话,希冀说服他为元卖命,而如今她的甘州被攻破,着镣铐在堂下,也只有降或死的选择。
李放问,“你为何会被发现?”
赵敏没想到他问的居然是这样的问题,一怔,有些不自在地说,“因我的佩剑,怪它挂了什么玉,那家人见我不像寻常人。”原是把剑收好了的,谁想无意间落在地上,露出那枚火红剑玉来,这样的品相,哪里像普通人能有的私产?
李放哑然,没想到归根究底却是在自己身上。赵敏连屠龙刀和倚天剑都来不及收走,被收缴后,倚天剑成了他的佩剑,也算还归峨眉。
赵敏问,“小青,你问这些有用没用的,怎么不问问我降是不降?”
李放说,“没必要。”
她轻笑,“你怕我难堪?你大可拿当初我劝降你的话来羞辱我。”
他说,“我也不想羞辱你。”
赵敏呆了呆,嗔道,“呆瓜,被人占了口舌之利,也不想占回来。”虽然如此说,她却显的很高兴,玉白的脸上蒙了一层红霞,愈发娇艳。
营帐忽然被剑鞘打开,一身玄甲的女子稳步走进帐中,淡淡道,“既然不降,那便杀了。”
赵敏回头去看她,待看见那张清丽的面容,冷笑一声。
周芷若看她却依旧平静,只是秀眉轻挑,有些凌厉,“赵郡主,你属下鱼肉百姓久矣,你府中将领,动辄使人家破人亡,为守城,竟将百姓拿作填旋,你不会想说这些与你没有一点干系吧?”
她看向李放,“师兄,赵郡主之足智多谋,你也心知肚明,即使劝降,也是假降,如若不杀,哪日让她东山再起,是养虎为患,不可留她性命。”
赵敏讽道,“周姑娘做了将军,杀气比以前更甚。”她也幽幽看向李放,“小青,你果真听她的要杀了我,我又能怎样?许你们有气节,我就没有,我本也不怕死。”
周芷若哦了一声,“怕是性命易舍,美貌难弃。”
赵敏猛地看向她,两人对视一眼,俱看出对方眼中的敌意。
李放似乎沉思了一会,才缓缓道,“送回北部。”
周芷若似乎有些怒意,又强压下来,“师兄,你不要意气用事,被这小妖女如今哀怜的模样骗了,放虎归山,有什么好下场。”
李放默然,半响才道,“算还她的。”
赵敏忽地想起了那日她从万安寺请李放来喝酒,却被他按在怀里,划破了衣裳的旧事,一时又羞又气,暗道原来是在这里还我,这冷情的石头也知道当日冒犯了我,辜负了我一番好意。
周芷若早知自家师兄的性格,虽说看起来她总能说动他,其实那是他本也在斟酌,她下定了决心的事,便不肯更改,有些恼怒,但也不能强违将令,只能退一步,“便叫一行步兵押她去。”
李放道,“待靠近元兵营中,便会为弓箭手攻击,为了送她,平白叫部下送命么?”
周芷若说,“那便算了。”
李放:“我送她去。”
周芷若似乎没想到他会说这样的话,怔了一会,目光在他们两人间游移了一会,冷笑一声道,“师兄对赵姑娘真是情深意重,看来是西湖有什么特别之处,叫你多年念念不忘。”她挥手甩开帘慕,冷着脸走了。
李放似乎是瞧了一眼天色,见天还尚亮,正是方便的时候,吩咐人去牵了一匹马来,他抬腿跨上了马,赵敏在马下看他,一双眼弯弯,“我上不去。”她摇了摇手脚上的镣铐。
他拔出倚天剑,将那镣铐上的链子砍断了,平静道,“自己上来。”
赵敏哼了一声,利落地翻身上马,还坏心眼地抱住了他的腰,感觉他身上一僵,忍不住笑了起来。
甘州已经临近了偏北部的元兵营,骏马疾驰,黄沙在马蹄下扬起,将平原、营帐,还有晴空万里云都甩在身后。
赵敏把脸贴在他冰凉的甲衣上,闭上了眼,慢慢说,“小青,你记不记得我当年问你,若摘了花,是它幸还是不幸?”
李放嗯了一声。
“你当时说,草木无情,问这些没有意义。”她喃喃道,“我却觉得不是,花也有情,你折了她,她心喜,你若留她孤零零地开着,她也不悦。我现在才懂,原来不是你们中原的文士自寻烦恼。”
从前只当是他们虚伪,此刻才晓其中真意,她读了那么多诗书,自诩学识已丰,其实今日才读透。
李放不知她为何突然有这些感慨,只是安静地听着。
“百年修得同船渡……”她忽然多了许多愁思,也许是因为这马实在太快了,快到分离近在眼前,“明明是我买的船,专用来游西湖,偏偏下一场雨,叫你一无所知地上了船,那时我还嫌你碍我的位置,有心要逗你。”可是现在想想,那时是何等的缘分?偏偏碰上了乞巧,据说牛郎织女会相互吸引,她不信,偏戴了牛郎面具,他却选了织女。好像老天都在相帮。
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方丈说的话忽然浮现在她脑中,使她一时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是否他们前生无缘相守,今生才屡次重逢?
她心跳的飞快,有些紧张,轻声问,“小青,我再问你,你……愿不愿意做刘汉卿?”
本就如此,当初上船的,就是白娘子的刘汉卿。但她却解错了意。
李放呆了片刻,才明白她的意思。他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姑娘如此直白的示爱,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脑中一片空白,殊不知赵敏在他身后,原比他更紧张焦急。
他似乎想了很久很久,才低声道,“我……不是你的刘汉卿。”
“你很好。”他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尤其感觉到身后的人在轻轻颤抖时,更是无措了,“你虽是姑娘,但智计无双,比男儿郎还厉害得多,我也很敬佩你。”他的话全是真心实意,虽然不曾表达,但他的确为她叹服。
“谁要你敬佩我。”她颤声道,“为什么?因为我不是你们汉家的姑娘?因为我是蛮夷女子?”
“不是这个原因。”他低声说。
一时静默。
不是这个原因,只能是一个原因: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想来还有些可笑。她曾自傲地说,从来只有她作流水,别人作落花,没有别人作流水的份,如今却实在地应证了。她顿觉讽刺,口不择言道,“你现在就急着拒绝我,不怕我回了阵中,叫我父兄派兵追击你?你到底只有一个人,届时我绑了你回去,你愿不愿,都叫你留下。”
她昂然道,“我知道你的性子,既然答应了送我回去,就不会食言,即使如此,你也还是会带我回去的,你不怕么?”
李放叹道,“强求未必圆满。”
“可我偏要如此呢?”赵敏冷声说,“当年在寺中,你不肯与我结缘,我也照写无误……我……”她说着说着,忽然自己愣住了,喃喃道,“心诚则灵?”
是否因为她当时带了几分戏耍的心思,所以最后没有灵验?
一时之间,她竟然生出了几分后悔的心思,怔怔地回想着当初的一幕幕,越想越黯然。
天际晕红,半个圆日隐没在原野中,像草原上燃烧的火轮,有种别样壮丽。
他们都知道元兵营帐快要到了。
赵敏说,“你同我回去,不然绑也绑得你去。”
李放默然。
她咬咬牙,忽然直起身是,撕扯开他的衣领,后者按住她的手,但她已看到了那枚留下的疤痕,眨了眨眼,松开了手,垂眸不知道想了什么。
李放没说话,她也不下马,驻步不前,前方已隐约可见营帐。
赵敏忽然从马上利落地翻了下来,站在马前,抬头去看他,她的脖颈仰着,依然带着一种不服输的倔强,一双明亮的眼睛倒映着夕阳霞光,像燃烧着火焰。晚风吹起她一缕鬓发,她抬手,将发丝别在耳后,沉默地看了他许久,缓缓开口,“你若喜欢我,我绝不放过你。”
“但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纠缠。”她轻声说,“绑你去,是骗你的,我想试你,但你拒绝了我三次,你根本不喜欢我,对不对?”
李放不发一言,算是默认了。
她忽然笑了笑,娇艳如花,神采奕奕,她毫不退缩地与他对视着,没有一丝难为情,反而笃定地说,“你谁也不喜欢,但告诉说喜欢你的,我是第一个,是也不是?”
他又默认了。
“我要你一辈子都记得我。”她仿佛命令似的说,“你要永远记得今天,永远也不许忘了我,不是你不要我,是我不要你了。”
李放凝视着她,“好。”
“我自己从这里走回去,不需要你保护。”她说,“我不背身,你也不准转头,看着我,不许看别的地方,眼里只有我。”
他又说,“好。”
她脸上露出一个微笑,果真不背身,倒退着,一步步往后退,退向她的故土家乡。
将军也不回头,驻马原地,凝视着她。
草原的骄阳回沉于苍野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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